他郎烟云

　　天色已过正午，他郎城外的山林中“哒哒哒”地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通身墨色的骏马飞奔而来，在小城之郊高高扬起蹄子，停了下来。马上的青年，一身藏蓝色他郎装束，衬着清俊面容，透亮无比。他拉住缰绳，让骏马站定，自己则四周望遍这座没有城墙的亲切的小城。而后翻身下马，慢慢走进城中，时不时回头笑等身后还未来得及跟上之人。
　　此刻正是他郎城午休时分，城中没什么人，只有少数几个年轻人在玩闹。看到这么个人，只觉得皮肤莹白得不像本地人，也没多在意。只等他过去了，一个小伙子突然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
　　“七子？是七子吗？”
　　青年笑着回过头，“你们好，是我，艾洒。”

　　刀万青跟在艾洒身后进了族长所住长房子的会客堂，老族长站在堂中央，面带笑容。
　　“阿爸！”艾洒唤道，快步走到身前，抱住了自己的父亲，只觉得父亲的身躯竟比四年前不知瘦弱了多少，心中悲戚不已，连骂自己不孝。“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的七郎回来了！”老族长被儿子紧抱得僵硬，心里却十分开心。
　　“儿子不孝！”
　　“是不孝，连规矩都不懂了！”老族长佯怒道。“跟外面的人学这搂搂抱抱的一套。”
　　艾洒嘿嘿笑了，松开了父亲，退后一步直直跪下，叩拜，额头触碰父亲的脚面。老族长低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艾洒便站了起来。
　　父子二人笑了一阵，才想起一直站在一旁的刀万青。
　　“万青辛苦了，赶紧回家吧，我才听说兰芝又怀了孩子，我还要你出山，真是对不住。”老族长想来是个慈善的人，和颜悦色。
　　“万青不敢。族长这么说，我无地自容了。”
　　“你能干，我都知道，但是现在兰芝和孩子重要，赶紧回家吧！”
　　待刀万青退了出去，艾洒欲扶父亲坐下，被老族长阻止。
　　“不坐，走，我陪你去看看你阿妈。”
　　七子回来了，最开心的莫过于刀氏。嫁入艾家这大半辈子只留下了这么一直血脉，四年未见，虽常感苦涩却不得言，幸而自从王氏、巴氏去世，杨氏又多放荡被逐出家门，艾老族长便对仅留在身边的刀氏关怀备至。刀氏又是个善良的女人，老族长几次想要立其为第一夫人，刀氏都拒绝了，老族长便更是对这位夫人敬爱有加。
　　要知道，不做第一夫人，便意味着族长之位必将传于艾噶，艾洒则失去了机会。每每提及此，刀氏总笑称，艾洒从性情、出身、能力均无法与艾噶相比，何必争此一位。
　　这几日，艾洒就要回来的消息让刀氏常常一夜无眠。盼着月落日升，听到山中第一声鸟鸣，倍感动听。
　　一下午的时间，艾洒与阿爸阿妈相谈甚欢，毕竟是小儿子，总是得到更多的宠爱。又见过了大哥艾沐和四哥艾江，此二人一个在族中协助父亲做事，一个常年在山外的艾家商号，也是最近才回来他郎。
　　到了晚饭时分，艾沐艾江携家眷，二姐五姐也携丈夫子女回来，再加上比艾洒早回来数日的艾瑞阳，一大家子人围着长桌子，而后点起篝火，倒真是其乐融融。只剩艾噶。
　　艾洒安慰父亲道，三哥远在天边，回来自然需要更多的时间，让父亲放宽心。老族长身体之故，与子孙们玩过一阵就与刀氏一同去休息了。这厢留下一群晚辈，更是开怀。艾洒与兄姐们了解父亲的身体状况，不由得更添担心。艾瑞阳到扮演足了老幺的角色，到处混闹混笑，让整个聚会的气氛快乐无比。

　　清晨，艾洒还没睁开眼睛就先翘起了嘴角，窗外的鸟儿已经开始唱歌儿，或高亢或婉转，让人心旷神怡。伸了个懒腰，艾洒坐起身，却意外地看到房间里坐着另外一个人。
　　“阿爸？”
　　老族长见艾洒醒了，温柔地笑了。“昨晚闹到很晚，累了吧。”
　　“回到家，就不觉得累了。哈，空气真好啊！”
　　“家里好？”
　　“当然，哪儿也没有家里好。”
　　“七郎，如果阿爸说，想让你留下来，怎样？”
　　艾洒没想到父亲在他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就来说这件事，顿了顿。
　　“阿爸知道你在外面历练这么久，心也高了野了，没什么不好，阿爸也年轻过。但是，我身为一族之长也不会闭目塞听，也知道如今外面世道不好，到处战乱，南京前段时间闹得那么欢，实在很危险，你在那里我和你阿妈都不放心。”老族长着实语重心长，咳了两声，继续道，“何况，阿爸阿妈年纪大了，希望儿女都在身边。另外，我还有一层想法，当年三郎想出去闯闯，你也想走出去，我都送你们去，也是想着，他郎不能永远藏在山里，这一年一年地过去，外面的世界变化多快，我虽然没有你们出去看得多，但心里也是有考虑的。他郎需要你们这些有见识的年轻人。七郎，阿爸说这几层意思，你能理解吗？”
　　一边听着父亲的话，艾洒一边给倒了杯水送过去，坐在了父亲身边。略略沉吟一刻，抬眼看向父亲，一双清澈的眸子透着智慧的亮光。
　　“阿爸，我都收拾了所有东西回来的。我不走了。”
　　听到这话，老族长竟是一愣，而后放心地叹了口气，不住点头。
　　“好，好，等你三哥回来，我把他郎就交给你们了。”
　　“阿爸放心，我会站在三哥身边支持他的。”
　　正当父子二人相谈甚是融洽，房门被人重重撞开。
　　“七哥！”
　　是艾瑞阳。
　　“小八，这么没有规矩。”老族长嘴里说着，眼睛里却不带任何埋怨。
　　艾洒朝妹妹宠溺地笑，“疯丫头，找我干什么？”
　　“阿爸~~~”艾瑞阳跳到老族长身边，撒娇地蹭着父亲的胳膊，“阿爸，我来找七哥出去逛逛啊，回来这么久，除了五姐陪了我一天，都没人陪我玩儿，闷死我了。你是不知道，我和妈妈在上海……”
　　“行了。”老族长突然出声喝止了艾瑞阳的话，面色也变得不甚好看，回头再看向艾洒的时候，语气才稍微好了些，“七郎，你好好休息几天，然后也该开始学学做事情了。”
　　说完，看都没看艾瑞阳一眼，转身离开了艾洒的房间。
　　艾瑞阳瘪了瘪嘴，朝父亲的背影翻翻白眼，心中不知腹诽什么，总之很是不痛快。
　　艾洒虽然也知道这丫头和四夫人在大上海声色场中混迹不思进取，但毕竟是亲妹妹，见她不开心，忍不住温柔安慰道：“瑞阳，让七哥陪你去哪里逛？”
　　“还是七哥好。”艾瑞阳毕竟孩童气多些，听到艾洒和煦的声音，也不想过多，“我们去布号吧，好久没回来，我想做几套好看的他郎衣裳。洋装穿多了，突然觉得咱们的衣裳还挺好看。”
　　“好，没吃早饭吧，等我洗洗脸，一起吃早饭，然后我陪我们小八去打扮漂漂亮亮。”
　　艾瑞阳立时变得很雀跃，绕着艾洒跳来跳去。“七哥，你不知道，有一次我去参加化妆舞会，穿着咱们他郎的短褂短裙，让好多人眼睛都看直了。可出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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