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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漫天的雨水从头顶落下来,打在脸面上,就像是冰雹一般,有些疼。
衣裳一瞬间全都湿透了,贴在身上,沉甸甸,拖着人往下落。许多雨水滴进眼睛里,刺得人眼睛生疼。
洪绡闭上眼,盈满了眼眶的雨水便顺着脸颊滑落下去。
身后的虚无,这时候却令她如同归家一般的安宁。
就像是从前,从山上滚落,师父一定会在身侧,牢牢的捞住自己,带回草庐里头医治。
因为有着足以信赖的亲人守在旁侧,所以不论遇着什么危险,都并不会觉得太过害怕。
一丈红从前总说,是她们将洪绡娇惯坏了。以为世上不论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容着她任性。
对,是任性。
相思不愿相信洪绡的不安分,是因为洪绡通身气质淡然,温润宁和,旁人瞧来,也觉得是一个足以信赖的人。
可是洪绡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被师父与一丈红纵容惯了,性子里更像是一个恣意妄为的孩子。她太过随性,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洒然便去了,极少会犹豫踟躇。
正如现在,她认定了一丈红就在旁侧,因此便这般轻巧的以命试探。倘若那暗中之人当真不是一丈红,她这般跳下去,也毫无悔意。
同年同月同日死,她心里当真存了这样的念头,并非刻意去吓葵娘的。
一丈红从前嗤笑过洪绡幼稚,她道:“我大着你十岁,大着葵娘十二岁,你们两个人与我同年同月同日死,岂不是平白少了十几年?”
洪绡却不以为意:“所以你得好生将养自己,令自己多活上几十年,岂不和我们一般了。”
一丈红执意不肯,傲然地拂袖而去。
所以所谓的结拜,实际上只有洪绡与葵娘。
一丈红走的时候,洪绡暗地里也松过一口气。洪绡其实早晓得自己身体的状况,师父是怎样走的,自己也将会怎么走。自己的情形比师父更加不容乐观,将来,只怕比师父走得更早。
以一丈红的本事,她一定会比自己活得更久。
洪绡打定主意,倘若自己快死的时候,一定要藏在一处谁也找不着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知晓,然后静静地独自一个人死去。
所谓的誓言,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种形式罢了。
便是当年刘关张桃园结义,也不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倘若虚情假意,誓言再动听,也都是假话。可若是真心相待,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姐妹亲族,陪着自己死去。
洪绡舍不得一丈红同自己一同死,也舍不得让一丈红在地下孤零零孑然一身。
这样的心情,大抵也是任性透了。
葵娘挣扎了一阵,最终发现下落的势头已经无法阻挡,绝望起来。她的目光一厉,将匕首往洪绡心口一送,虽在空中无从着力,可两个人这般落下去,总之都要死的。匕首刺透洪绡的身子,也算是一解心中的怒气了。
又是明光一闪,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洪绡的下落之势骤然停止。
葵娘撞向洪绡,想要抓住她。可是方才她挣脱了洪绡的手掌,又紧紧握着匕首去刺洪绡,这仓促之中,已经无法空出手来。
洪绡的身子被葵娘撞得一斜,那匕首又扎进了几分,终究顺着葵娘掉落的势头,落了下去。
葵娘掉下去的时候,手里仍旧紧紧抓着那柄沾着血迹的匕首。她到死了仍想杀洪绡,却也终究是被自己的杀心给错过了一次生机。
洪绡勉力睁开眼睛,雨水又充盈了眼眶,眼前如同蒙着纱一般朦胧。
可是在这朦胧之中,她分明看见一片赤红的长索,从凉亭之上垂落下来,绷得紧紧的。
束在腰间的力道紧得生疼,几乎要将人拦腰都截断了,可是洪绡却并不觉得难过,反倒觉得安宁舒适。
洪绡的眼眶热了,眨动着眼睛,滚落下来的雨水也带着温度。
胸口被人扎了两次,方才葵娘带来的伤口实在有些深了。被雨水这样一泡,浑身都透着冰凉。
意识渐渐远离,可是洪绡仍旧执着地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一点点,离凉亭越来越近。
虚浮的感觉消失了,石板厚实的触感垫在背后。她的眼前一片白雾蒙蒙,越发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可是一抹清凉如丝的触感落在脸侧,她便看见了,满眼的雪白之中,一团赤红如同火焰升腾,炽热灼烈。
她张了张嘴,可是没有半点声音响起。
一丈红。
洪绡默默地唤着,愈发模糊的意识拉扯着她,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闭上眼睛。
继而,温热柔软的肌肤贴了上来,女子的声音轻轻地落在耳朵里:“你这小家伙,还是这般不安分。”
洪绡睁着眼睛,已经落不出泪水来了。
她今日已经哭得够多,几乎将十几年来的泪水一并流尽了。她的身体就好似被拧干了一般,半分水汽也挤不出来了。
头脑中的剧痛越发明显,那是一种无法匹敌的力量,洪绡抗争着,终于挣脱不开,意识渐渐消散了。
可是她的手掌,仍然紧紧的抓着腰间的红索,好似要将那布料生生抠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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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丈红!”
洪绡站在院子里,远远地就透过窗子,瞧见侧卧在书房里的里的身影,一手拿着书,一手枕着脑袋,长发柔柔地散在塌上。
那窗子的框格,此时正像是画纸一般,将这样的美景框在里面,形成一幅动人的美人卧榻图。
洪绡心里一暖,连脚步也愈发轻缓。她此时十二分的感激上天,竟然让自己有这样的殊荣,能够走进这幅图画里。
纵起轻功,轻巧地落进了书房里头,一丈红目光不移,声音慵懒揶揄:“哪里来的小贼。”
洪绡勾了唇角,梨涡娇俏,笑道:“来人乃是天下第一的神偷雪上飞鸿,你怕不怕?仔细我将你屋内值钱的物事全偷走了,让你流落街头去,还不赶紧讨饶?”
一丈红双颊泛红,眼波里尽是慵懒娇媚,悠悠一转,终于落在洪绡面上:“你瞧着什么值钱,只管去取。”
“这满屋子的东西里头,最值钱的……”洪绡被她的目光吸引,好似着了魔一般,缓缓地移到塌旁,低下头,两鬓的乌发如柳枝垂落:“最值钱的……唯有你。”
一丈红的轻笑声将洪绡从这魔怔中唤醒,细腻的肌肤就在眼前,那样近。洪绡几乎能感受到从肌肤中透出的温度,听见她浅淡的呼吸声,看见她清浅的眸子里印出自己的身影。
这样近的距离,仔细看过去,一丈红的眸光里头,透着温柔。
洪绡涨红了脸,一颗心噗通通好似要跳出身体一般。
倘若由着方才的动作继续下去,自己会做什么呢?洪绡隐隐猜到了,心里悠悠一荡,又沉沉地落下来。
洪绡捂着心口,仿佛这样就能令心脏安分片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喑哑颤抖:“一丈红……你又在喝酒。”
一丈红的吐息如兰,扑在洪绡脸上,那温热的酒味,仿佛令她也醺然了。一丈红凑在她的耳旁道:“这是十八年份的女儿红……乃是在女子出生时埋藏下来的。”
洪绡的脑中空白,含混地问道:“谁的。”
一丈红噗哧笑道:“总归不是你的。”
洪绡给她这一笑,又是羞又是恼,涨红着脸道:“我出生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当然不是我的。”更何况,倘若是她的酒,哪里才十八年份。
一丈红笑道:“怎么,吃味了。”
洪绡恼了:“你少糊弄我,说好的不许喝酒呢?”
一丈红向着洪绡伸出手臂,她的衣袖宽大,往上一抬手便落了半幅衣袖。雪白莹润的手臂与赤红的衣袖,颜色的对比那样分明。
她的手掌温热,软软地贴在洪绡脸侧。洪绡的心跳捂也捂不住了,隔着肉,隔着骨头,也能感受到那慌乱有力的跳动。
“乖,你什么也不知道。”
洪绡的心脏猛地一跳,然后几乎停了。
她定定地盯着一丈红,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你当我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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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丈红,你当我傻了吗?
将我戏耍得团团转,这样你觉得有趣吗?
洪绡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这样的话。或许在一丈红跟前,她当真便是个傻子罢。
一丈红什么也不愿意与她说,好似她从来都是一个不足以依靠的孩子,脆弱得连一丈红使毒杀人,都需要遮住眼的孩子。
一丈红哪怕是与葵娘联手,也不愿意告诉洪绡。
她想要埋怨一丈红,可心里却也始终有些舍不得。
脑中的画面倏忽间消隐了去,眼前只有无尽的漆黑。以洪绡的眼力,便是在夜里,也能瞧得清四周的情景,这样纯粹的漆黑,有多久不曾得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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