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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朝:星沉月落夜闻香
青雾缠缠绕绕,雾里是两个模糊的人影。
看不清脸的女人坐在湖边,身后站着同样看不清脸的男人。
她向池里丢石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若我是颗红豆多好,他就能立刻将我采走。”
男人的脸虽然模糊不清,却流露出一种悲伤的感觉。他问:“你就这么不想做神仙?”
她毫不犹豫:“不想,从来不想。”
他叹了口气:“做神仙多好,百毒不侵,长生不老,逍遥自在的。”
她将一池的水打的皱巴巴:“百毒不侵,长生不老,逍遥自在虽好,却通通不如与他在一起的好。”
转眼又换了个场景,感觉看不清脸的女人还是那个女人,身边看不清脸的男人却换了一个。
她赖在他怀中:“我不做古月上仙,我要做一颗红豆。”
他的声音冰冰冷冷:“好。”
她傻呵呵笑的很开心:“那下一世你心肠变得温柔些,体贴些,如何?”
他面无表情:“魔,是没有心的。”
·
胡豆猛的睁开眼,一身冷汗浸湿了内衫。
周身摇摇晃晃的,坐起身望向窗外,入眼一片碧水,她想自己应是在船上。刚才的梦还清晰的留在脑海中,画面实在太熟悉,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是自己的,还是现在这具身体残留的?
胡豆使劲晃了晃脑袋,跳下了床榻。
脚点地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走起路来双腿灵活,动动胳膊也是好的,浑身充满了力气,更不似个将死之人。换句话说,除了今夜注定会死以外,她觉得这具身体没有任何方面的残缺。
正要照照镜子看看她的脸,木门被唰的一下拉开,一个脑袋探进来:“丫头,先生昨夜回来了,你睡的早没见着。咱们现在已离开城中了,先生说暂时不回樊城,去闻香找个人。”
说话的是个半大的小子,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年轻的眼中带着些闪耀的东西,应是在忍着满心欢喜。
胡豆动了动嗓子,果然听他继续道:“听说闻香每年七夕都会有个盛大的烟火花灯会,咱们现在过去,肯定能赶上!”说话间他已难掩心中欢喜,透过她的双眼像是已经看到了闻香漫天烟火的样子。
此时胡豆已经想起他叫做锦书,与她一样,被人好心收养做个下手,而那个好心人,多数就是他口中的‘先生’。她张了张嘴,想说声好,却只听到喉间发出干涩沙哑的嘶嘶声,奇怪而难听。
她愣了愣,锦书已高兴跑来握住她的手:“丫头,你和先生画画,就画下了船后咱们陪先生找人,等到了晚上,一块去灯会看烟火好不好?先生一定答应你的。”
他指指木桌上晃悠悠的小小笔墨,满面笑容,胡豆已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个哑巴,且不会写字,只用画画与人交谈。于是她点点头。
锦书为她研磨,胡豆拿起那杆被摸的有些旧的毛笔,发现尾端的小红绳已经脱落,笔头的毛也有些外翘,整体颜色灰灰暗暗的,像是用了很久都没有换掉。
下笔的时候她有些紧张,手却已熟悉的动起来,如昨日她在东仙楼用定春来的身体弹琴一般,行云流水,仿佛身体已记忆了无数次,故而没有一丝一毫的生疏。
一张画完,只见墨色的浪花上站着两人,一个是个二十左右的长发男子,他衣衫飘飘,神色冷漠,那张脸她总觉得在哪见过。另一个是个矮墩墩的小姑娘,约莫八九岁,她手中提了个莲花灯笼,背景是漫天绽放的烟花。
锦书见她画完,将纸揭起一看,顿时眉毛大皱:“丫头,这画的是什么?怎么只有你与先生两人,还站在水上看烟花的?是脑袋烧坏了吗?”说着还伸手摸摸她额头。
又自顾自道:“奇怪,烧早退了阿。”
胡豆看看画中那矮子小丫头,终于明白下床时那丝怪异由来。这大概就是自己现今的模样,小小的肉嘟嘟的脸,上挑的凤眼也因为笑而眯在一起。眉眼还没有长开,想必长大后也是个小美人。可惜,可惜却活不过今天。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一只大手拂上她额头,冰冰凉凉的,指腹光滑细腻,与锦书带着茧子的手完全不同。身后的人轻声道:“烧倒是退了。”
胡豆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整个身体在一瞬间充满了喜悦。这喜悦是这具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如她的画一般,记忆了无数次。
锦书一听,立刻变得十分紧张:“先生怎么起了?我、我这就通知冯婶做饭去!”说完就要走。
“等等。”不带感情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将手收回:“想吃什么?”听口气,似在问胡豆。
胡豆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她回头一看,那男子一袭火红色的衣衫,眉眼淡然,竟是冷淬。
此时的冷淬不似昨日对着凤凌那般眉间带着些不耐烦,而是真正可以称得上面无表情。整个人冰冰冷冷的,皮肤又白,简直硬将身上的明艳火红的气势压了下去,有七八分像方才的画中人。
想起他是淮隐好友,胡豆惊讶过后,欣喜更上。
她知道自己不能说话,便又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尾墨色的鱼,又添了些水波在周围。冷淬看了一眼,启唇对锦书道:“让冯婶炖锅鲫鱼汤,鱼肉要烂。”
·
锦书是跑走的,临走前不忘将木门重新拉上。
冷淬将她先前那张踏浪烟花图拿在手上细细端详,忽然分出一只手揉揉她脑袋:“阿凤。”话语之间竟流露几分温柔。胡豆不由愣住。
他再看她时眼里也终于有了一丝情感:“到了闻香,等夜上再去看烟火如何?”
胡豆点点头,冷淬将一碗药推到她面前:“烧虽退了,药还是再服一剂的好。”而后又恢复了一脸清冷,转身走了。
冷淬走后胡豆独自想了许久。她是有意引导淮隐去寻司马珠缦的,天下虽大,司马珠缦却只有一个。且以竹林七杀的能耐,应该很快会发现已死的司马珠缦不过是个替代品,那时江湖人也会把矛头指向真正的司马珠缦,既然天下人都在寻她,那么她便也不再是无处可寻。
这样胡豆也有个明确的目标,与淮隐见面容易些。
她本想这一世若身体能动就独自出去打听人的下落,不料却偏偏遇上冷淬,既然冷淬与淮隐是朋友,那么锦书说要先去闻香找个人,找的可是司马珠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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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船靠岸闻香后,冷淬领着她与锦书去了一个叫潮天阁的地方,潮天阁门口挂牌一个大大的当字,是个当铺。不料这当铺不但外表灰暗而不起眼,大堂也破烂的很,连接待的伙计都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
老头子见了大堂中作为仅有客人的冷淬一行并无欣喜,只是干巴巴问:“客官想要出卖什么?”
胡豆一奇,这人问的问题好奇怪。她只听过人问‘典当’什么,问‘抵押’什么,却从未听过问‘出卖’什么。
冷淬听后也面不改色:“人心。”
他两字说完,从袖中拿出一枚木牌递上去,那木牌平平整整,表面什么都没有,看起来与这潮天阁一样毫不起眼。
老头子将木牌收入柜台:“阁主在潮天与海,小老儿这便带三位前去。”
那老头说罢便走,虽然形容枯槁,又佝偻着背,走路却丝毫不慢一步,不一会便将他们带到潮天阁后半边。
潮天阁后半边与前半边简直大相径庭,这里桃花满园盛开,空气中漫着一股花香,花瓣顺着微风轻舞飞扬,园中假山流水衬着飞花,地上又有各类奇禽珍兽,更妙的是天上还有道小小的彩虹映照,简直堪比世外桃源。
锦书看的痴迷,不由拽拽胡豆衣袖:“丫头,记得先生为收养你曾带我来过一次,那时是冬天,满园种的还是梅花,白茫茫的雪实在是好看。园中跑的是雪貂麋鹿,池里雕满莹亮亮的冰花儿,天上的云像是五种颜色揉在一起。那时我想若能再见到这潮天阁的奇园,这辈子也值当了。”
见他一脸为景色着魔的样子,胡豆只得附和着点头。
其实她心中对这奇景并无大感触,脑中有个朦朦胧胧的印象……她还曾见过更妙奇的,只是时间久远,早已不记得。
潮天与海是立在桃花圆后那片碧绿绿的湖水中央的小亭,小亭白色顶盖,柱子也是白的,连亭中石桌前坐着的人也是一身白衣裳,除了白色石匾上墨色的‘潮天与海’四字,整个儿白茫茫,远远看着好似海上孤岛,连个台阶石桥都不见,也不知亭中人是怎么进入的。
胡豆正想着,冷淬已将她一把抱起:“他便劳烦深老。”
“冷神医先请。”深老向湖面打了几颗小石子,石子将绿色的浮萍打散,露出一行荷叶,那荷叶像一条小路,直通亭中。冷淬飞身而起,两三步轻踏一下荷叶,不一会便到了潮天与海。
站在亭中坚实的地面,胡豆身体僵硬,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晕红,心口也跟着刺痛。方才一路,竟让她想起君东流来。
·
君东流生下来便身体病弱,君家护院提议不如让他习武,习武强身健体,说不定可扭转先天劣势。他便从五岁开始习武。
胡豆那会是个野丫头,有事没事跟着他练一段,很快觉得苦累而改成坐在旁边边吃边看,所以多年来除了横长几斤外也没炼出个什么成效。
君东流一直坚持了十几年,习武虽然没为他驱除病魔,却也真的让他气色好转许多。她记得十四岁那年他正练一套漩水剑法,要每日立在湖中尖石上两三个时辰,他常常立不住,每次练完都要浑身湿淋淋的,不久便要生病。
胡豆几次劝他放弃,他却不肯,后来胡豆气急,也跳入水中,她不会凫水,三两下便沉入水中。
恍惚间只记得微冷的身体将她拥上水面,微风拂过,然后一个滚烫的东西覆在唇上,沉沉闷闷的气息跟着渡到嘴里,她睁开眼,见到的便是君东流漆黑不见底的双眼,他鼻子贴在她面颊上,喷出的热气麻麻痒痒的。
后来他就这么湿淋淋的抱着他上了案,她脸颊发烫,将头低的很低,见他脚下如生风,轻轻踏在荷叶上,那荷叶一沉,他们已上岸。
她抬眼看了看君东流,发现他的脸竟也是红的。
那时他淡淡然然转开脸,将她搁在地上,一句话不说便独自离开。她原本噗通噗通的心就一下子沉入水底,只觉得浑身冰冷冰冷的。
后来这颗心也便再不曾这样跳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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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老背着锦书随后也到了潮天与海。
一个闷闷的声音入耳:“冷神医,真是好久不见。我说过,你会再来的。”那声音像是从深井下传来,乍听飘渺而遥远,再听却又真真楚楚,只觉得虚幻现实一时难辨。
胡豆回神,亭里坐着的白衣人背对着他们,不知为何,紧紧看一个背影,便觉得他一定萧索又寂寥,孤独的像整个潮天与海。他慢慢将头回过来,露出的却是一张白色的面具,面具之上竟是没有五官的。
他闷闷的声音又自面具下传出:“这小姑娘……呵呵,竟然已经这么大了。”笑声怪异,无悲无喜,更像是为了表示在笑而出声。
冷淬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又有一丝波动,他轻轻皱了皱眉:“不错。我这次来便是想问,她最近如何越来越多病,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世上还有医神冷淬医不好的病。即便医不好,一个当铺又能做什么?胡豆看着这两人,总觉得一定有其他缘由。一阵微妙的寒意拂过脸,她觉得那面具人正透过面具细细打量她,而自己竟然也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面具人打量一会,将目光收回:“她大限已到。”
冷淬面色一沉:“你曾说浮生若梦是以十年为期限。”
面具人道:“我亦说过,强留着她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不是信誓旦旦告诉我,如有一天什么都过去了,让她回去也无妨。”
冷淬一僵,竟然眼底流出一丝伤心:“已经不会有那一天。”
面具人转头,应是在看不远飞来的琴鸟,琴鸟不善飞,也甚少飞行,这只显然珍奇,一路飞到潮天与海,落在雪白栏杆上,洪亮鸣啭。
他低声道:“不善飞的鸟类都可飞跃此湖,你如何这么笃定别人的心思不会回转。”
短短一瞬,冷淬已将眼中的伤心收起:“她若想回转,当初也不会坚决饮下浮生若梦,不给未来一个机会。”
面具人一声哈哈大笑,虽然仍是毫无感情,语气却明显变得轻快:“既然如此,我便指你一条路。只是这一次,你还能让她出卖什么,自己又能出卖什么。”
冷淬看看胡豆:“便用我的十年寿命,连她一并抵了吧。”
锦书在他身旁面带忧色,一直不敢插嘴,这会听到这些也再顾不得,连忙上前:“先生……”
冷淬淡淡看了他一眼:“等会还需要你的血,你先服下凝血丸吧。”
锦书有些犹豫,对上胡豆一双眼便有将头低了下去,伸手从腰间锦囊里拈了两粒药丸放到嘴里。
至于一旁的胡豆则是根本云里雾里,她既不理解冷淬与面具人对白的含义,又不知道锦书的担心为何,只是模模糊糊明白,似乎冷淬正在用自己的命在交换些什么。
面具人从袖中取出一枚竹筒,竹筒里是一卷墨画。他将画展开递给冷淬。只见画中女子眉心一颗红痣,生的极美,胡豆甚至觉得她有七分像了定春来。
又听他道:“找到司马珠缦,她手中的太虚幻境图可让你寻到太虚丹,太虚丹又被称作长生不老丹,其功效想必你也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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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给唯一的读者樱之落同学:俺这系统这浏览器很废很废,竟然没法回复评论。。。所以俺每次看到自已刚更新你就回复的时候简直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谢谢你愿意陪着俺,因为知道你在看俺才积极构思下文,,否则以俺的速度 一般到了三章以后就是一星期一章。。。七章以后就变成一个月一章。。。= ___=
最后 俺其实在心里早把你的评论给回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