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树

　　——有个地方叫小梅，那里有户人家姓康。

　　雪夜，“噼噼咵咵”的脚步声传来，几个穿着相同布衣的汉子在街口碰头，一个看似领头人的汉子问道：“找到了吗？”
　　“还没有，”一人答道，“那小兔崽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亏老爷见他可怜收留他。”
　　“找到了非得揍他一顿不可，”又一个道，“害我们哥儿几个这么冷的天还要出来。”
　　“得了，得了，”领头人一挥手，“都再找找！”
　　几个人应了声，又都散开了去。
　　待那些人都走得远了，街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雪堆动了动，一个干瘦的孩子从雪里爬出来，捡了个方向离开。雪还在不停的下着，街上杂乱的脚印很快被大雪淹没，一片银色的寂静。
　　未出二里，从雪堆里爬出的那个孩子身形晃了晃，倒在松软的雪地里。此时雪已经停了，临近清晨，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在他倒下时轻柔的笼在他周身。他的头发衣襟微微发亮，那是雪水融化后又凝结的薄冰在反射着初晨的阳光。
　　几个人走过，漠然的看了他一眼，就像看见一只冻死的猫狗那样唾了一声：“晦气。”冷着脸走开。
　　太阳完全爬出地平线，一旁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后吱呀一声，一扇木门被打开，一个大约三十岁的女人拿着一把扫把缓缓走出来，向着街上望了一眼，看到街道一边躺着一个男孩，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她将扫把放到门边，快步走了过去，扶起那个孩子，他看上去不大，面容稚嫩，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生得清秀漂亮，不辨男女，只是在左眼角到左嘴角以下的脸乌黑恐怖，像被来自地狱的火燎了一样。
　　女人看到孩子那张脸上的疤痕时，轻轻皱了皱眉，手指轻轻探向他的脉搏，有微微跳动的痕迹。她松了口气，那孩子却动了一下，挣开她捏着他手腕的手指，伸手想要拿什么，她连忙按住他，防止他乱动，轻声说：“我不会伤害你，只是你如果继续睡在外面会被冻死，我带你回家。”
　　不知道那孩子听到没有，他只是挣了挣，便瘫倒在她怀里。
　　女人将孩子抱进了自己家，拍去他身上的碎冰，将他放在温暖的土炕上，出去关了大门，进厨房开始烧水。
　　没过多久，炕上的孩子动了动，昏昏沉沉的想从炕上爬起来，只是不管是手还是脚，都不听使唤，在雪地里躺太久，衣服又太过单薄，早就麻了。
　　“要起来吗？”一个温温的声音响起，孩子转头看去，是一个端着水盆弯眉笑得很温和的女人，他警惕的看着她，然而她只是笑着，将水盆放下，扶起他。
　　“手脚都僵了吧，先把衣服换下，然后用热水擦擦就好些了，再喝碗热汤，身体也暖和了一些。”女人全然不在乎他眼里的敌意，轻轻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几件衣服，递到床上，然后伸手为他解衣带。
　　“不可以。”孩子突然说，他艰难的伸出僵硬手，拍开她。
　　“不可以这样哦，小孩子要听话，会生病的。”女人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里，帮他脱了衣服，在脱下他衣服的那一刻，女人脸上微微有些惊讶，不可置信的愣了一愣。
　　她也是嫌弃的吧，孩子冷冷的看着她，自己就是不详的东西，他已经可以遇见她立马就会尖叫着赶他出去。
　　然而女人什么也没做，她依旧温柔的为他换上衣服，扯下一张帕子在热水里浸了浸，笑着说：“用热水擦一擦手脚就不会那么僵了。”
　　这次换他愣住，他看着细心为自己擦着手脚的女人，呆呆的问：“你不嫌弃我吗？”
　　“为什么要嫌弃你？”女人转过头来看着他，他这才仔仔细细的看清她的容貌，是一个很平常的女人，眉目清秀温和，不算漂亮，却让人看着意外的舒心。
　　“小孩子不能这么说，”女人又拧了一次帕子，“小孩子不可以想这些，要快乐一点，要心里存着希望。”
　　孩子冰冷的目光暗了暗，目光有些飘忽。她轻轻擦着他手臂，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的左手慢慢收紧，那只手里握着一件东西，是一块碧绿通透的翠玉，即使在自己昏倒在雪地里的时候，他也未放开手。
　　“阿玉。”他的声音冷冷的，将头别向门口。
　　“阿玉吗？很好的一个名字呢。”女人笑着说，“我夫家姓康，你叫我康姨就可以。”
　　将他的脸擦拭了一遍，康姨收好帕子，对他微微一笑，“我去端热汤来，你躺一会儿。”
　　“娘，他是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跑进了，好奇的看着他。
　　“他是阿玉，以后要和他好好相处。”康姨拍拍她的头，“陪哥哥玩会儿，娘去厨房拿汤。”
　　“好！”女孩清脆的回答声响起，她跑到他的身边，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看着他，向他自我介绍，“阿玉哥哥，我是小梅，和这个地方一样的名字哦，娘说取家乡的名字家人可以不用嫁太远，以后都可以常常回来陪她。”女孩眉眼弯弯像是好看的月牙，“哥哥为什么要叫阿玉呢？是因为阿玉哥哥的阿爹阿娘喜欢玉吗？”
　　“嗯。”名为阿玉的孩子答了一个字，眼神慢慢移向门边，远处一个红衣人立在满是积雪的屋顶上，冷冷的看着这边。
　　“哥哥和小梅一起玩好不好。”小梅清脆的声音将他的视线拉了回来，“小梅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等等，小梅去拿。”
　　小梅背着他开始在屋里翻翻找找，阿玉毫无感情的看了她一眼，掀开被子向外走，他的手脚已经在炕上捂热，此时已经能够动弹。而他掀被子与走路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甚至没有惊动专心找着东西的小梅。
　　屋外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有一株腊梅，淡黄的花瓣在初阳的照耀下暖暖的像要融化一般，阿玉突然有些恍惚，那株梅花，美好得近乎虚幻。
　　“嗒、嗒、”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阿玉没有丝毫停留，翻过院子低低的围墙，向着远处屋顶上的红衣人而去。

　　“原来你也会失手呀。”红衣女人冷冷笑着，看着眼前看似柔弱的孩子。
　　孩子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还有次机会，”女人轻轻抚上他左半边脸，让他一阵战栗，“这个镇子叫小梅，以梅花出名，两天后会有人去送梅，而被指定送梅的那家人，姓康。”她勾起嘴角轻轻一笑，眼里却满是厌恶，像是看见什么肮脏的东西，“就是今天收留你的那家人，你需要做的，就是扮成那家人的样子去送梅。”
　　孩子不答，转身便走。
　　感到被轻视的女人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尽是杀意，“怎么，不愿意？”
　　孩子转过头来，挑起眉梢，对她轻轻一笑，那样子妖异而魅惑，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食人花，他轻声说：“我有选择吗？”
　　女人愣了愣，待那孩子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她一脸厌恶，“真是肮脏的东西。”

　　那是一扇古朴的大门，门扉上墨色的漆有些脱落，鱼形的铜质拉环带着岁月留下的光滑圆润，青石的台阶上有屋檐雨滴留下的点点凹槽，而门楣上有一个朴素的牌匾，匾上是用隶书书写的两个温和的字，“康宅”
　　孩子在门外站了很久，却迟迟没有敲门，门里传来隐约的嘈杂的声音，一个清脆带些哭音的声音说着：“阿玉哥哥在小梅找东西的时候不见了。”又一个温和低糯的声音说着：“小梅，阿玉哥哥有他的事情要做……”
　　而门外站着的，正是被小梅唤作“阿玉哥哥”的人，他看了大门一眼，被冰冻的眸子似乎有些融化，犹疑了片刻，他转身离开。
　　古朴厚重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未待阿玉回头，一个温和带着明媚笑意的声音已经传来，“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你……”阿玉慢慢垂下头，“康姨，我是不祥的人。”
　　“不许这样说，”康姨突然走过来温和的揉了揉他的头，“既然是被我带回家的，就是我的客人，进来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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