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照空谷

　　我点点头，颇有些反应不过来，距离三两步，一路无言跟在他后面。
　　杨家桥景致不若渡口那般翡翠苍远。
　　精致的长拱桥，白玉浮雕，桥下水烟弥漫，粼粼波光。碧水霁带一直延到看不见的远方，粉色睡莲静静绽放。几里长街蜿蜒，棕色的铺面前花灯燃起，夕阳未落，灯火灿然，人影幢幢。
　　他在桥的一侧停下，我便跟着站定。
　　婉约的女子手执荷灯，轻弯腰身，千万青丝掩了容颜，素手抬起又放下。燃着烛火的灯与睡莲便两两相映。
　　“荷灯在杨家镇寓意美好，闺阁女子燃放荷灯，望能与心上人白首不相离。”
　　沐梓渊清冽的声线响起。
　　我仍是处在几分尴尬几分迷蒙之中，除了点点头，不知作何反应。
　　“渡口之事，可当真？”
　　他又开口。
　　沐梓渊此番话着实令人讶异，我极快地看了他一眼，他侧身站立，手扶雕花玉栏，面容却转过来。光影交错，他整张脸上半是明半是灭，眼眸是深潭映了微光。
　　“若我道，手链我刻意一直戴在身上，你……作何想。”
　　我后退一步，隐约知晓他言下之意，心境便由起初的震惊到忐忑夹杂些许慌乱。我闭口未答，亦不知作何回答。
　　极浅的一声叹息，伴着硬物落水的声音，几枚铜钱被他丢入碧水里。
　　“齐阆失算了。你也不必如此疏离，我一贯不善表达，但话意理应说得很明白，你不愿理会，只消拒绝便是。”
　　“花灯长长，桥连两旁，寻得地久，守得天长……”
　　手拿冰糖葫芦的孩童从身边跑过，里巷的儿谣以青稚的嗓音吐出。
　　夕阳终是沉入江水之下，街灯渐亮，他扭过头去，又是清冷的气息，似乎伴着低低的喃语。
　　“寻得地久，守得天长……也对，我的身子我自是明白，有些东西的确给不起……”
　　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怎麼可以这样说！”我眼眶微热：“你是在试探我麼，那麼你赢了。别人不可以这麼说你，你自己更不行！”
　　沐梓渊转身，似乎愣了愣，而后向前，抬手将我拥进怀里。
　　“谢谢……”
　　耳边男子低喃。
　　“凭什麼……凭什麼，你一直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半点情绪也没有，现在还要看我失态……”
　　我气恼，眼眶酸涩。
　　“半点情绪也没有？我不过是个凡人，也有喜怒哀乐怨憎恨。我若够理智些，便不会顺了齐阆的意，也段不该来问你那些话。失态的人是我。”
　　修长的指抚过脸颊，拭去我眼角的泪水。
　　“失态？连话也是算计好才说还算失态？”
　　我扭过头，心里惊喜过后五味杂陈。沐梓渊哪里像是会叹命认命的人。
　　“我连话也需算计才说出来，便是二十余载人生头一遭失态。但那是实话，寻得地久，守得天长，我……担心……”
　　沐梓渊没有再说下去，环住我的手臂紧了紧。
　　我正要反驳，冷不防被擦肩的人撞了撞。
　　“回去吧。”
　　沐梓渊松了手，开口道。
　　天边月正弯，长街灯正灿，桥上的人密集起来。
　　习惯使然，我仍跟在他后面，只是前方挺拔的背影不再遥远。
　　城镇几多风情，花街柳巷便更是使夏景作了春情。阁楼下，娉娉婷婷几条亮丽的影，桂香飘过，酒未醉人人先醉。
　　沐梓渊从精致的牌匾下走过，揽客的姑娘停了停，下一刻，有人立不住脚，直直朝他摔去。
　　“哎呀……”
　　一声娇呼，那人扑倒在地，困难地撑起身。几分不可置信，眼里泛着微光，动人楚楚。
　　我清浅地扫了她一眼：“腿折了，还不去找大夫，你不痛？”
　　欲落的泪滴下，她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我摇摇头，随即走远。沐梓渊并不是怜香惜玉的多情公子，她这一扑实在得不偿失。
　　这般一停下，三两步的距离便成了十来步。前方墨色的身影顿住。
　　赶了上去，便听他道：“西巷多烟花之地，你若要再逛逛，不妨去巷东。”
　　莺声笑语不时传来，他以为我是沿街赏景？我摇头，道：“你害得那名漂亮姑娘腿折了。”
　　发现他并非不可亲近，我便有了玩笑的心思。
　　“很漂亮？”
　　沐梓渊测了侧头，问道。
　　“很漂亮，人比花娇，哪料见了你后腿就折了。”
　　他低头走路，凭本能避开来人，哪里会去注意人的面貌。
　　“城北花楼，许多你口中所说人比花娇，你有兴趣，我们便去看看？”
　　调侃他不成，反被他说了一番。我此刻没了言语，心里着实惊异沐梓渊竟也能言会道。
　　“公子……你……似乎对杨家镇很熟悉。”
　　称谓换了又换，我仍是习惯唤这一声“公子”。
　　“不过一个称呼，你无须在意。我走过许多地方，包括杨家镇，论熟悉，还不及齐阆的一半。”
　　齐阆四处游历，理应见多识广，只是……
　　“城北花楼建的如何？”
　　“很漂亮。你想问什麼？”
　　他声音散散淡淡，语气里似乎暗含促狭。
　　我忽而发现对此人无论从文从武都胜不了，只好作罢，转了话题：“齐阆有何目的，青神阙麼。”
　　沐梓渊丢进碧水的铜钱一看便知是齐阆用以算命的东西，我不认为他有做媒人的嗜好。
　　“青神阙有本事他便拿去，他向我讨净水针法。”沐梓渊淡淡道。
　　齐阆是见过我使净水的，不过我资质尚浅，未得深领，连沐梓渊的一半都赶不上。齐阆既然觊觎净水，必定也觊觎青神阙，是个麻烦的人物，我暗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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