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照空谷

　　与一般的绣图没有两样，哪里有传说中的华美异常？
　　我看了半晌，并没发觉有如何巧妙之处。
　　“匀绣绣法独特，对月望之也要选取合适的角度。你多换几个方位试试看。”
　　齐孜慢吞吞地道。
　　闻言，我将地图摊开放在膝上，不停摆弄。
　　眼前忽而一亮，清辉的月光洒下，琉璃彩晕在薄皮上铺陈开来。青红黑白黄，光彩斐然。
　　可惜了。我没有惊叹。这般绣工，如此绣线。若用于勾勒青墙黛瓦，一汪湖色，几支竹筏的江南水镇；落日长云，渺渺孤烟，大漠飞沙的塞外云野兴许能美到极致。我的眼前没有碧水，没有黄沙，密集的点与线，虽令人眼花缭乱，却折不出几多风情来。
　　“青、红、黑、白、黄，点与线……”
　　我低声喃喃，看不出所以然。
　　“你说什麼？！”
　　齐孜猛然直起身，双眼直愣愣看过来。他并没有等我回答，便伸手拿了地图，细细看了起来。
　　“青、红、黑、白、黄……伏羲……原来如此……”
　　齐孜脸上表情兼杂懊恼、惊喜，还有一丝愤恨，令人不明就里。
　　“我这算是被愚弄了一次麼……”他缓缓笑着，继而对我道：“我想我们明日又要上路了。”
　　“找到神匙的位置了？”我问，心下已有几分确定。
　　“还没有，不过快了。我得回房去慢慢研究喽。”他点头，继而狡黠一笑，拿出一个瓷瓶，倒了颗药丸抛过来：“早上寒露重，若要看日出，身子骨不好可不行。留着御寒吧。”
　　我伸手接过，凑近嗅了嗅，却并没有闻到一丝味道。我辨不出这颗药丸到底用了何种药材炼制而成。
　　“什麼药？”
　　“你那是什麼表情，药名我还没想好。别看它小，这药花了我十八年心血，说它治百病也不假。哎……若不是我老头子心情好，哪能白给你。”
　　齐孜摇头叹息，瞬间从屋顶上跃下，消失在月色里。
　　我看了看手中的药丸，笑了笑，含进嘴里。
　　松山很高，万千云雾缭绕，周下青峰若隐似现。站在山顶上，俯瞰群山之际，甚至有种俯瞰苍生之感。
　　红日冉冉上升，纤云镀了霞光，晨风拂过松针。令人心旷。
　　齐孜说得不假，早晨不止寒露重，连刮拂的风也是寒的。我并没有感到冷，由心口至全身，暖意缓慢流淌。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般温暖的感觉。那颗药，确是神奇。
　　“少人了。”冷不丁背后有人出声，我回过头，齐孜呵欠连连，神色却是认真。
　　“谁？”
　　“晟曦。昨夜不是乞巧节麼，正适合表露心迹。哪知小书生连夜下山了，芸季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里说什麼也不愿出来。”
　　“你做的？”我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芸季再是喜欢晟曦，女子惯有的矜持不可能抛开。能令她去表露心迹，除非被人下了药。会做这般不靠谱事情的人，除了齐孜，我不作第二人想。
　　“天地良心，你冤枉我老头子哟。展二公子带上来的丫头闯了祸。”齐孜连忙申明。
　　戚嫣……怎的竟然忘了她。我头疼，似乎每次遇到她总会有些“惊喜”。癫蛊未得解，他此番下山，不敢令人想象这后果。
　　庭院后方，风景独好，却鲜有人际。站着的三人愈发突出。
　　沐梓渊淡然的气势有些迫人，戚嫣畏首半躲在展图身后，神色三分是惊七分是气。
　　“知心蛊。”
　　没等我问，沐梓渊便淡淡开口。
　　知心蛊……我蹙眉，继而转向戚嫣。
　　许是几道视线令她感到不自在，戚嫣推开展图，挺了挺背，倨傲地道：“你们都看着我做甚么，我又没去杀人放火。她昨天和那个弱书生赏月，两个人的别扭劲看着都令人不舒服，我不过是帮个小忙而已。哪晓得那个书生会被吓跑了，真不像个男人！还有那位姑娘，至于把自己关起来麼……”
　　我本不过看了她一眼，没曾想要如何。可戚嫣的语气着实令人生气。
　　不待人开口，我便向她逼近。在她反应过来之时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向她袖管中探去。
　　戚嫣会武，可比速度，她快不过我。
　　“你做什麼！给我解开，否则……”
　　“否则如何？知心蛊既然这麼好，戚姑娘不妨也用上一用。就是不知，展公子会作何反应。”凑近她耳边，我将手上捏着的虫子晃了晃。我不过随口说说，她刹变脸色。
　　“帮人也要选对方法，错了就不要理直气壮。”
　　替她解了穴，将虫子弹回去，我转身离开。身后戚嫣气急败坏，她似乎被展图拉住，上不了前。
　　“就这麼三张图，连我都被绕进去了。”
　　房间里，齐孜提笔，在纸上勾画。不多时，便显出一副图来。大体呈圆形，点与线构之。一与六共七个点居北方，二与七居南方，三与八居东方，四与九居西方，五与十相守，居中央。再外为两圆，两圆之外分别是一至十几弯细弧。
　　“毒医公子知道这是什麼吧？”齐孜对沐梓渊挑了挑眉。
　　“河图、龟书。书图合一。”沐梓渊看了一眼，便道。
　　齐孜点了点头：“地图太过纷繁，点线复杂。要透过月光才能筛选出来，然而月光之下，亦是图中有图。苏小丫头提醒了我。青、红、黄、白、黑，只用关心这几种颜色，便可寻出迹象。”
　　“这里面有何玄机？”我不解，问出口。
　　“伏羲观日月星辰，春夏秋冬，草木兴衰，再借由黄河中跃出的龙马之象，悟出河图。河图含五行之数。北方表玄武星象，五行为水，其色黑；南方朱雀星象，五行为火，其色红；东方青龙星象，五行为木，是为青；西方白虎星象，五行为金，是为白；中央五行属土，是为黄。河图本用黑与白表阴阳，现以彩线勾之，为了能从中脱颖而出。”
　　“不错。”齐孜向沐梓渊投去一个似为褒奖的眼神：“传说有神龟出于洛水，其壳有图，便称龟书。阴阳交错，五行逆运，书有变化之道。人自有生以后，阳极阴生，五行错乱，彼此戕害，本来面目全失。上天借神龟泄返还之道。道之根本在于仁义礼智之信。守此信，则五元皆生、五物皆化。仁义礼智，根于一信；金木水火，归于中土。五行攒簇，龟书则返河图。唔，这些都只是民间传说。”
　　“这三张地图合共一幅书图，而书图就告诉我们这些？”我指着桌上的草图，怀疑齐孜根本没有研究出来。
　　“这本就不算地图，靠它识路自然找不到神匙。别小看了传说，至少它告诉我们该去哪里找我们想要的东西。”齐孜故意拖长语调，停了下来。
　　我知他有意卖关子，不去理会。沐梓渊更是一脸淡然，眉宇间隐约有沉思之色，好似从一开始便没有将齐孜的话放在心上。
　　失了兴致，齐孜才又开口道：“龟书返河图，仁义礼智，在古谓之明善复初。道家以此作理，借以归束自身。治国不离此道。炎臻帝不过是以绣图来告诫下一任君王。道教也是几十年前才开始兴旺起来。若论有百年历史的道家圣地的话，就我老头子所知，只有两处地方：武当与回安观。”
　　“你的意思是，神匙可能在这两处地方？”
　　我皱了皱眉，竟然有两处地方麼。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齐孜正色：“武当距离此处甚远，骑马也有十日路程。回安观稍近，只有五日路程。两处地方恰恰相反，我们只有分为两路。芸季与我一路，去武当；苏小丫头麼，就和你们公子一道吧。”
　　他说完，挤了挤眼，唇畔弧度弯得高深莫测。
　　路程既定，我们即刻下了山。沐梓渊放出雨燕，晟曦的下落，交由谷中之人探寻。
　　路上并不轻松，才行了一日，便遇上几回各门各派的人物。
　　“我们的行迹照理说不会曝露得如此快，这是怎麼回事……”我苦思，炎炎的日照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外敌可挡，内贼难防。”
　　好半晌，沐梓渊似也从沉思中回神，缓缓吐出一句话。
　　“晟曦？！”我惊了一惊，想到他前一日下山，后一日便追来了人。心底有种引狼入室的愤恨。
　　“你不轻易取信于人，这是优点；信了便不去怀疑，这是缺点。现在改程，齐孜欠我们一个解释。”
　　沐梓渊眉峰蹙起，周身有冷意一刹聚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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