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照空谷

　　三寸的毫针只余针头在外，穴位的刺激令他身体开始有了变化。
　　黑瞳骤缩，逐渐变成一线，猫一样的邪气。青色的血管在几近透明的皮表下愈发凸出，整个人从文弱书生变成蓄势待发的猛兽。而眼前的人都是他的猎物。眼看点了穴道也快止不住他勃然的气势，我果断一掌劈向他后颈，开始拔针。
　　撑着他软下来的身子，我以手捏住他的下颚，迫其张嘴。
　　“舌苔发黄，病已入里，邪已化热。”
　　“如何？”齐孜站了起来。
　　“癫蛊。”我沉下脸色。
　　“笑话我老头子不知事儿呢。癫蛊？将蛇埋土中，取菌以毒人？这样简单的蛊我老头子都会弄出个十种八种来。”齐孜脸上满是不信。
　　我冷笑：“自然不是如今那些不入流的癫蛊。苗族的蛊术倒是被糟蹋得七零八散，好的没学到，坏的也不过如此。这是正统苗家的癫蛊，选南荒虎蛇做引，待其产下小蛇，同关一处，互食之，最后成蛊。中蛊者，药毒辄发，忿怒凶狠，六亲不认，遇生杀生，且，力破千钧。”
　　“力破千钧……这样瘦弱的人哟！唔，你打算何时为他解蛊？”齐孜执起晟曦的纤腕看了又看。
　　“解不了……”
　　“什麼？！”
　　我斜了他一眼：“此蛊能代代相传，融入体内不出三载便与人合一。以他的情况来看，这蛊毒怕是自他父辈以上的人传下来。再者，苗家如今关于癫蛊记述不多，寥寥几笔就带过，据我所知，此等蛊术早在百年前就失传。所以，他体内的蛊毒，我解不了。”
　　“百年之前……”齐孜托腮沉思，忽而又道：“不如将他一齐带到你们思过门，留给你慢慢研习这项早已失传的蛊术如何。唔，我看这样甚好、甚好。”
　　“路上你看着他？万一他狂性大发，如何制止得了？”
　　“这个不用我们操心。你看，精铁打制的长链，他必是不愿伤人，哎……是个可怜又善良的孩子哟。”齐孜自矮塌一边的地上捡起一根铁链，碗口粗细，有暗扣，在一室寒玉映照下泛着沉沉的光。
　　用铁链来捆住自己？我惊愕之余对此人突然生出一种佩服。
　　“啧啧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这姑娘将这小书生给糟蹋了呢。衣襟大开，双颊微红，活脱脱一副任你宰割的模样。”
　　齐孜语不惊人死不休，拿着铁链开起了自认为无伤大雅的玩笑。
　　闻言，我低头，正看见一片瓷白的肤质。方才下针时将他前方衣襟敞开，抽了针便忘记整理，此刻我半扶着他，到真有几分像齐孜口中那麼回事儿。
　　从容替他整理好，我回头冷冷剜了齐孜一眼：“等他醒来我们便上路吧，齐老前辈可得好好照顾人才是。”
　　带他上路，我确实有一番考虑，三分在于癫蛊，七分在于地图。我对这消失了近百年的蛊毒有些好奇，更想知道他身上的地图是从哪里得来。
　　最终还是等到第二日才上的路，伏夏天气不定，一场暴雨便阻了步伐。
　　下过雨明显凉了不少，行在路上，难得的惬意。
　　我本还想着去寻沐梓渊与秦默，被齐孜一句“玉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要去哪里寻，他们或许早就回去了，再说了，我们还带了个人。”给堵了回去。
　　齐孜仍旧不愿骑马，我跟着他赶路倒也习惯了，只怕晟曦那副文弱书生样会受不住，他却是轻轻一笑，好脾气地随齐孜折腾，拿着剑跟在我们身后。
　　那把剑用黄布包裹，剑柄剑鞘连成一气的乌黑色，石块一般毫无光泽，剑身长三尺三寸，剑格与剑鞘间似有暗锁，因而也未得见里面究竟有多锋利。
　　齐孜并没有真拿铁链绑着人上路，说是一回事，真要这麼做了，他首先便看轻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居然为了提防一名不知何时会蛊毒发作的后生，时时用链子拴住人，传出去，估计他怪医别在江湖上混了。
　　“不知晟公子的地图从何而来？”
　　赶路累了，坐在一棵树下休息，我便问出了一直关心的问题。
　　他将剑抱在胸前，低头伸手抚了抚，极留恋般：“父亲给我的，连着这把剑，俱是祖上传下来。”
　　想了想，他又道：“祖性崇，出事以后便改了姓，姑娘想必应该知道了。”
　　他的话语温温吞吞，却有隐匿的伤悲。
　　我明了，原来竟是当年逃出皇城的大皇子的后人，一时间找不到话说，我只有静默。
　　“曾曾祖父对皇位并无兴趣，他希冀的不过是一山一水一人得伴一生，诸子之争，手足相残，令他痛苦，蛊毒便是那时候被人下的。若有可能，他希望生在平常人家。逃出后，他改了姓，寻了处宁静的地方，最后一次毒发死在了那片山上。”晟曦抬头，黯然苦笑：“我亦希望自己身上并没有留着崇家的血脉，权利诱惑让人忘了世间还有骨肉亲情。连至亲的人都能狠得下心，还有多少人是值得相信的。”
　　“年轻人，那些事儿该忘的就忘了吧，忘不了就等它结痂，别往伤口上撒盐。等你到了我老头子这个年纪，就会知道，天下事情千千万，那些也变成巴掌大点喽。”齐孜灌了口酒，顺手递给晟曦，说了自与他相识以来我听过的第一句正正统统的话。
　　还没等晟曦摇头推拒，他就猛地将手收了回来：“差点就忘了，中癫蛊的人不能饮酒，哎……老糊涂喽。”
　　晟曦缓缓道：“恐怕等不到蛊毒发作，我便先醉了过去。”
　　齐孜一番话令方才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两刻钟后继续赶路，却忽而听晟曦急急道：“快！捆住我！”
　　他行在最后，待我们转过身去，眼前的人哪还有半分斯文样，一线的眼瞳，周遭真气鼓动，黄色衣裾翻飞间，树木枝桠尽数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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