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ayers/XL]日光

　　【她是如此耀眼……连魔鬼也追随着那光芒。】

　　第三次．
　　当杰洛士第三次在她面前摆出“我什么都不知道哟”的微笑时，她忍无可忍毫不犹豫坚决果断力道均衡地把他一拳打飞出去。后者带着完美的抛物线轨迹准确无误地砸在一块花岗石上。清脆悦耳。

　　梅蒂尔王国旅行的第三日。这地方环境恶劣寸草不生，风一来便飞沙走石。莉娜不得已特地在镇上买了加厚的连帽斗篷，店主热情地附赠手套和口罩。
　　“……又不是预防非典。”她嘟囔着。杰洛士在她身后热心地询问手套和口罩的单卖价。她果断地转身一个掌掴，后者被她重击倒地，下巴几近脱臼。她不由分说地倒拖着他的斗篷拉着走，也不顾身后的一阵又一阵的哀号。
　　在荒凉的沙之王国里，只有这个魔族在她身边。

　　黑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一根蜡烛。那火焰跳动了几下，好像有生命。
　　“这个国家里，有个漫长又可怕的传说。”杰洛士脸色阴沉，可惜嘴角依然习惯性上翘，令恐怖气氛大打折扣。对面的莉娜手里拿着大饼，表情像一张大饼。
　　“日光的女神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辉，她是如此耀眼，连魔鬼也无法避免地爱上了那光芒。但是LON大人说过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能存在的，于是魔鬼说，‘喂，我们私奔吧’。”
　　“……我强烈怀疑这个故事加入了大量你个人风格的胡编乱造。”
　　“莉娜桑真是一针见血……然后女神说，我不能离开啊，世界需要我的光辉，我不能只为你一人闪耀。魔鬼很失望，于是就想出了独占女神的办法……”
　　“难得听说这么想不开的魔鬼呢，我更加怀疑这个故事了……”
　　“呃……总之唧唧歪歪之后最后的结果是魔鬼阴谋得逞，但是在他即将吞噬女神的时候他后悔了，他突然想到那金色日光将不复存在，于是他迟疑了。然而那一刻金色日光与女神一同消失，再也不曾出现。完了。”
　　“……哪有漫长又可怕！？这不过是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而已，居然还是传统的罗密欧朱丽叶式，真是没创意。”
　　“莉娜桑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咱们不就是无聊讲个故事解解闷么，用得着那么挑三拣四么……我可是看见你很无聊的样子才想起这个故事来专门讲给你听的呀，你都不说句谢谢什么的……还骂我……”
　　“哼，要不是那些家伙没一个愿意陪我来找宝藏，谁会跟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一起行动啊……”
　　“莉娜桑太见外了，呵呵……我们不是同伴么~”
　　“谁跟你是同伴啊，你个总是利用我出卖我调戏（？）我的家伙居然有脸说这种话你都不觉得脸上发烧良心上被谴责吗？”
　　“可是魔族没有良心这种东西哟……”
　　——看似可有可无的闲聊。
　　所有的对话都简洁而礼貌（至少杰洛士认为自己很礼貌，至于莉娜，礼貌二字暂且可以不谈），他们坐在浅褐的木质圆桌前，蜡烛的光色昏暗并且混浊，映出一屋子暧昧的暖色调。两人的态度都貌似正常得让人怀疑，谈话的内容和语气都像是被设计过的一般。他们小心翼翼地拿捏措辞，尽量避免任何一个敏感的高音。他们从梅蒂尔王国古老而白烂的传说聊到前几天的梅蒂尔的老国王驾崩，从谣言中拥有可以带来力量与财富的宝藏聊到前街上左转第三家的葱油煎饼，他们的闲聊话题像长了翅膀一样从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飞出去，跨越了千年的时间和万里的距离，从天到地，从古到今，直到无甚可谈。莉娜的大饼早就被扫荡干净，杰洛士的嘴角笑得几乎要抽筋。气氛骤然间冷却下来，空气里酝酿着尴尬的分子。
　　这地方气候诡异——与白日相比，夜晚的气温低得可以冻死北极熊。温暖的红茶在温润的瓷杯子散发着淡淡的热气，莉娜摩挲着浅色茶杯的表面没说话，她的脸在雾气对面渐渐变得朦胧，连轮廓也模糊起来，好像不存在一般若隐若现。杰洛士的手指磨擦着自己略有毛边的手套，心里却在捉摸着茶杯温暖的质感。
　　她难得安静的脸。
　　她低低蹙眉的脸。
　　她半垂眼睑的脸。
　　她恬静美丽的脸。
　　他突然觉得被光影开了巨大的玩笑，面前的明明是可怕的盗贼克星恶魔的私生子能够把龙破斩当菜刀用的女人，她可以狂笑着干掉一间饭馆一个月的储备粮，也可以一夜之间扫平整整一个城市的可怜强盗们，她还曾经召唤那位最伟大的创世神，她的意志就是力量。
　　然而现在她什么都不是，她只是在一家小旅馆里被夜晚的寒气冻得不得不抱着茶杯取暖的女孩子。
　　想着想着他就不禁笑了起来。
　　莉娜瞪着突然发笑的杰洛士，果然是出口伤人：“变态你干吗没事儿偷着乐。”
　　连自己也觉得突然，杰洛士决定撒一个谎。
　　“——因为我爱上你了。”

　　第二天他们从旅馆出发前往沙耶莫德山。莉娜要寻找的宝藏是日光女神的象征，金色光辉之剑。那是石榴石制作的法器，传说放在古老的神庙中，而神庙在一次地震中被掩埋于沙耶莫德山的沙土之下。后来有虔诚的信徒募捐修建了神奇的隧道，居然足以通向已经被掩埋的神庙，不过因为隧道安全状况堪忧，不久便被强行勒令关闭。
　　而现在他们已经站在隧道的入口。
　　杰洛士包着大捆绷带，半边脸肿得比包子更加浑圆鼓胀。莉娜出手惊人他是早就有觉悟，只是还是没有料到会被打成脸部水肿的熊猫——真不公平，为什么同样是撒谎，至尊宝那只猴子就能骗得美人归？！
　　莉娜踢开覆盖在隧道入口的残破木板，召唤出光明球准备进去，她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自从昨晚把他扁成水肿熊猫之后——可是那之后她至少还有跟他说过话，他自我安慰地想。
　　在隧道里光明球的光只能照到小小的范围，前面的视线永远一片漆黑。

　　杰洛士跟在莉娜后面。
　　人类有些事情真的很奇妙。他想。在小小的身体中所蕴含的无可估量的巨大力量；在面对命运的洪流时所便显出来的无限可能；在短暂的生命中所能掌握和拥有的复杂的感情——难怪老是从他们魔族手中可以拯救世界。
　　——但他们注定不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杰洛士是魔族。与神族为敌，与龙族为敌，与人类为敌，魔族的基本守则对他来说烂熟于心。这是那位大人所订立下来的自古以来的规则，无人可以改变——当然你可以尝试背叛这个规则，不过下场就是跟之前某个家伙一样被神魔人同盟阵线干掉。于魔族而言，破坏这个世界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他从不做无用的工作，如果不是预先有过周详的计划，又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这鸟不生蛋的沙砾之国。梅蒂尔王国虽然版图广阔却大部分都是沙漠和戈壁，说实话除了傻子和探险者没几个人会跑到这地方来——这么看来其实探险者也是傻子的一种……跑题了。但这个沙漠的王国却处于最初被结界所笼罩的世界与外界连接的重要关节点，毫无疑问，控制这个国家对他们来说是极有利的，这等于是扼住了与外界相连的咽喉，还可以捏的吱嘎作响。
　　他的同伴们无疑已经取得了显著的成果——梅蒂尔的老国王驾崩显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谋杀。负责这个事件的家伙——不管他是谁——确实做得非常隐蔽，即使最精明的侦探也绝对看不出老国王不是老年痴呆笑死而是被人干掉的。但对他来说不一样，不管对方用多么巧妙的手法掩饰，同族的天性无可隐藏，杰洛士不很清楚具体是谁在负责，不过很确信这事件是同伴的手笔。
　　这是一个周密完整的计划。而杰洛士是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目标是，日光女神的象征，金色光辉之剑。那是这个国家传说中的神物，现在国王驾崩而无正统继承人，如果能获得失落已久的神物，那么掌握这个国家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了。莉娜是魔导士，寻找宝藏基本上算是她的兼职，再加上无利不图的商人血统，如果是她的话应该能找到吧，接下来就是如何从她手里搞到了……
　　对他来说，永远不会对任何任务说“难”。

　　隧道冗长而单调，没有机关，没有陷阱，没有结界，只有似乎永无止尽的黑暗。莉娜举着光明球走在前面，驱散黑暗，指引方向。杰洛士跟在她后面，一时间只能没话找话地搭腔。
　　遇见莉娜本是偶然，而正好她的目标也是那把剑，而且这一次居然没有其他任何人类呆在她身边——老天给了他如此绝佳的机会——当他看见拿着地图的莉娜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他几乎要按耐不住内心的惊喜直接给她一个熊抱。说不上为什么，那种激动的心情是没有办法用以往的任何一种兴奋来比拟的——魔族依赖着人类的负面感情，但今次这种激动，与那些因为他人的纷争、憎恶、怨恨和绝望所带来的快感完全不同，它象黑色潮水一样从自己身体深处漫溯而上，以一种未曾有过的速度由内而外地将他淹没。
　　他渐渐发现，越是接近她，他身体里的黑潮便越是汹涌。当然这与他的计划并未冲突。他耐心地等待，等待她将石榴石的圣剑握到手中那一刻。那将是他的黑潮将她与剑一并吞没的时候。
　　他明白自己非常耐心。而那个时间也并不遥远。

　　黑暗是多么安静。
　　隧道长得让人产生审美疲劳。再一次搜肠刮肚之后杰洛士确实觉得自己词穷了。而这时莉娜开了口，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喂。”
　　“嗯？”
　　“能再说一次么，那个传说。”
　　杰洛士一怔，随即开始复述那个古老的故事——魔鬼爱上女神，但他无法得到她，他注定永远失去她和她的光芒。
　　他说的很慢，几乎一词一顿。这个故事覆盖了他们之间一段漫长的距离。黑暗中他的声音温柔而细腻，仿佛生来便是为了与黑暗相伴。
　　“我原以为不会有这样的萧瑟。”莉娜在前面说，没有回头，“我没想到我们居然会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需要用讲故事来制造交谈的气氛。我大概高估了我们的聊天能力呢。”
　　“话题这种东西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啦……”
　　“不，不是那样的。”
　　她停下脚步，双手托着光明球，好像托着一颗小小的太阳。
　　“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独自旅行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小小的光芒。
　　“自从遇到高里，就没有一个人的经历了……原以为再怎样也至少会是两个人呢，没想到那帮该死的家伙居然没有一个愿意跟我来这里……自从跟大家相遇以来，已经习惯了与同伴一起的时间，等到突然他们都不在身边，突然真的又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反而不知所措……”
　　她第一次抬起头正眼看他。
　　“所以我叫你讲故事。只是想旁边有人说话，让自己觉得不是独自一人……”
　　“可是明明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啊。我不是在这里陪着你么。”
　　语气随意却理直气壮的反驳。她瞟了一眼他故作天真的表情，重新转过脸去。柔和的光线映着她的侧脸，恬静而美好。
　　“……谢谢。”

　　黑暗的尽头依然是黑暗。
　　黑色巨石阻挡了前路。巨石平滑宽阔，看上去似乎是一扇巨大的门。石门在他们到来的时候自动打开了，那后面所展现出来的是久无人至的密室。房间很小，四壁刻画着复杂的魔法阵。石榴石制成的金色光辉之剑正在房间正中象牙雕琢的日光女神手上。
　　杰洛士与莉娜同时眼前一亮。密室的顶端打开了拳头大小的天窗，一束阳光刚刚落在那把耀眼的剑上。
　　他们走过去。莉娜放弃了光明球，转而轻轻地拿起了那把短剑。

　　是时候了。
　　他想。
　　现在正是时候。他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那一霎那黑潮汹涌得足以席卷他内心浅漠的世界，吞没所有空虚的堤岸。黑色潮水奔涌咆哮，从他身体里蔓延而出，堵满密室里狭小的空间，连最后一线光亮也想要吞噬殆尽。没错，就是现在，他的任务即将完成。
　　视野中只有一个景象，莉娜兴奋地举起那把剑，仅有一束的阳光映在上面，凌乱的逆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
　　【——她是如此的耀眼于是连魔鬼无法控制地追随着那光芒】
　　他本来应该趁这个时候把剑拿到手，或者他还可以顺手干掉她，消灭魔族的心头大患一劳永逸。对他而言这一切的行动所花费的时间短得甚至等不到她回头看他。然而他感到自己被黑潮浸溺了，身体所有的关节都僵硬得无法坐做出最微小的运动，连眼神也如同凝固了一般无法从那个唯一的焦点移开。
　　【——你杀了我吧那么我将与日光一同陨落永夜将会降临大地而你也会永远地失去那光芒】
　　他抬不动手。

　　让我跟你连同你所有的谎言说永别吧。
　　莉娜说。她严重倒映出琥珀色的光芒。
　　杰洛士背靠在漆黑冰冷的石壁上，魔法阵的中央。有几秒钟他几乎要以为身后的都是黑色潮水的具现，原来不是他的幻想，原来它们真的存在。可是现实永远比自己更清醒并且决绝，他低头看见石榴石的短剑正插在他的胸口，穿透他的身体没入魔法阵的中心点。
　　他甚至感觉不到痛。
　　然而。

　　金色光辉之剑，确是自古流传的神器，集合着整个王国的力量。只是它不是用于攻击，而是固守，在巨大的魔法阵的中心。
　　莉娜桑……
　　——你不要说话。她背过去，急促地打断他。
　　什么也不要说。让我来告诉你所有真相。
　　使得，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想要得到梅蒂尔王国。国王猝死的事件并未做的天衣无缝，它能骗到普通人但你们忽略了我们是与你们交手的专家。加梅丽亚和杰路发现蹊跷之后就通知了我和高里。我们决不能让这世界和这国家落到你们手中。
　　没有偶然。整个过程都是被设想过的——我会独自来到这里，会遇到你，会一同行动。我的同伴们没有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此刻他们正在这个国家的另外三个隧道启动其余的魔法阵，为了集中所有力量压制你。你是强大的高位魔族，我们没有把握能跟你硬碰硬。
　　这个遍布了整个王国的魔法阵集中了梅蒂尔全部的魔力，而它的作用是保持这个国家的稳固。事后我们会封锁所有的入口，并且不管是哪个族群都无法感应到这个阵的存在。你将会被压制在此至少一百年，之后我不知道它的力量是否会减弱。我们无法消灭你，但至少可以封印你。何况一百年对你来说只不过算一根烟的时间，也许当你出去之后外面已经是一个新世界。
　　就是这样，完毕。不许还口，不许抱怨，不许发问。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转过身，就如同他们在漫长的隧道中行进的时候一样。说完之后她静静地带了半晌，然后说，我叫你不许说话是因为我害怕你一开口我就会下不了手，毕竟我们曾经是同伴。
　　沉默充满了狭小的空间，在仅有一束的淡金色日光中可以看到无数尘土在安静地升腾。
　　莉娜桑。
　　她的脚步停住。
　　你觉得我总是在欺骗你么。我对你说的只有谎言么。
　　……你白痴啊。
　　她走出去的时候他在她身后苦笑。
　　……那就好。

　　莉娜毁掉了入口。这里将很快被掩埋在沙尘之中，未来很多年都不会被发现。她把腐朽的木板和随身带的铲子都埋掉，它们同样不会被发现。
　　她站起身来的时候风撩起她的斗篷，含着沙土的空气呛得她咳嗽不止，可是口罩和手套都不在这里。
　　气温开始下降，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有霞出现，而日光依然耀眼，耀眼得她忍不住低下头去回避。日光里只有她一人。
　　终于有那些苦涩的水滴顺着脸颊淌下。

　　一月诞生石——石榴石(garnet)
　　Garnet 由拉丁文“granatum"演变而来，意思是“像种子一样”。石榴石是人间最资深的宝石，从古埃及时代开始，人们就视石榴石为太阳神制造出来的圣物，因为它在阳光下闪耀着太阳般的光辉。神话中，石榴石是隐藏不住的，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清楚它那火焰般的红色光彩，诺亚就曾把石榴石挂在方舟中照明。在中东，石榴石被选做王室信物。许多波斯人将石榴石常常作为君主的偶像而崇拜。古埃及人和腓尼基人认为石榴石可以温暖人心，让持有者拥有平静的心情和永不间断的爱情，并得到看透人世一切的能力，因而人们不但把它做为装饰物，还当做避邪物和护身符佩戴在身上。它的石语就是：贞操、友爱和忠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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