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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归长安
“姑娘们都抓紧些,眼瞅宫门就要关了,磨磨蹭蹭的,这入了宫还能有个好?”中黄门刘公公一个劲儿催促,三天的时间,这长安城宫外储备家人子的修竹馆就被各户送来了几百位良家子,大多是穷人或者富商妾身所出的女儿,模样大多干净,进宫就是图个落脚之处。家中不愿养活,又舍不得送进青楼,这样比对,进宫了每月还有月银可以拿,祖坟上冒青烟的没准还能被皇帝看上收进后宫,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当然,想这些的,都只是未进宫的人。
身条体貌,手脚勤快,一样样选下来最终留了不到六十人,今日便一起送入宫门,让主子们挑选去自己宫中,剩下的,便去膳房或是浣衣局这些伺候人的地方,度过一生。
一道腰牌,几声巴结,便是这样走进了这百姓当成神仙住所的宫内,有人前来接应,刘公公目光尖锐的选了几个长相甚好的良家子,道,“这几位家人子,随小臣来。”她们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便跟着走。
左拐右绕出了个大门,只见一条望不到尽头两面皆是宫墙的长巷子,隐约还能听到女人咒骂或是哭泣的声音。
“有鬼啊……”一位胆子小的家人子不禁瑟瑟发抖喊出声来,被刘公公一记眼刀惊吓的住了口。
“在这宫里,应该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识好本分,否则谁也保不了谁,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刘公公的语气忽然变得阴沉起来,衬上这样的场景,越加阴森。
几位家人子听罢,齐齐下拜,“诺。”除此之外,似乎再不敢说些什么。
“走吧。”刘公公一拂袖,转身想要接着引路,可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公公请等等,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是哪位要召见我们?”温柔似水却带着稍许稚嫩的声音响起,她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银簪悄悄用袖子遮掩递了过去,微微一笑。
刘公公看清手中之物,点了点头,朗声道:“这里便是永巷,至于见你们的人,去了便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谢公公。”她福了福身,回味这后半句话,总觉得有些意味。
身后其他的家人子望着她,神色各不相同,但一致统一的,便是沉默,因为入宫前都被人千叮咛万嘱咐过:祸从口出。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左侧的宫墙上出现了个红色小门,刘公公推开,示意她们进去。几位家人子互相对望,都犹豫着不敢先踏进去。
“都进来吧,本宫的院子清静得很,没有吃人的东西。”慈祥地声音似是有一种无穷的吸引力,让刚才还望而却步的她们大胆走了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色交领中衣襦裙的妇人端坐在院子中间,身前摆着一张小石桌,放着一只香鼎,还有一壶茶。如果不是因为她头上华丽的步摇冠中和了她的装束,旁人不知情的,没准真会猜测她是不是个宫女。
“嗯,都是天香国色的美人,楚秀呐,给她们六个备座。”她吩咐身边的侍女,待大家坐下后,又随口问,“都叫什么名字?”
“奴婢曹伟能。”
“奴婢染红”
“奴婢孟存菲。”
“奴婢宵楼。”
“奴婢豆儿。”
轮到刚才给刘公公银簪的女子,她却抬眸一脸乖巧:“奴婢如今已入宫,便与从前没干系,主子说奴婢叫什么,奴婢便叫什么。”
这样弄巧成拙的话让众人一惊,可妇人的眼里却带了一丝笑意,“好,那就叫宜主吧,你不笨,该知道这宫里的规矩。”
“诺。”宜主行了个大礼,规规矩矩应了这个名字。
“行了,都别偷摸着猜测本宫是谁了,本宫是卫婕妤,召你们来不过是想看看这次太子会不会又看上哪个,成了一桩喜事,都左猜右想的作何?”她佯作发怒的样子,唇角却是向上翘着的。
“奴婢们不敢。”
“不敢?你们将来敢作为的事儿多着呢,不急这一时回答。对了,可都识字?”卫婕妤的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家人子们却半点不敢懈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她们还不是马呢?
“回娘娘,奴婢识得。”
“奴婢不识。”
宜主的最后一声在队伍里整齐的言语中略显突兀,卫婕妤见又是她,便没再多问,随意闲聊了几句,便让楚秀送她们回去,说是乏了,要休息。
红门关上,这门里门外的人,便各存了心思。
未央宫宣室殿内,汉元帝坐在塌上望着桌子上展开的木简,顶上挥洒着雄壮的笔体,那是陈校尉派快马上表的秦疏,内容简介却直逼人心: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逼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陷阵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呵,表功的帖子写得倒是利落,这些年,北匈奴到一直是自己的心头大患,可如今除了却不觉欣喜,反多了一丝忧虑。谷吉等人为了一个消息便能轻易丧命;西域都护甘延寿也为此牺牲数年,牺牲了这么多人守得的江山,真是坐的牢靠?
“皇上,该用膳了。”门口未央宫内臣杜松轻叩门,请示道。
“布吧。”汉元帝叹了口气,自己是皇帝,没道理想这些有的没的。
第二章:
“姑娘们自有自己的去处,莫跟旁人比。”六位家人子被刘公公引出了永巷,却带她们往聚集官人相反之地走去,唤曹伟能的家人子询问,却被他如此应付回答。
曹伟能拧紧了眉头,似是恐惧,又如愤怒,这一幕被宜主看见,踌躇半刻,还是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别担心。
“哼,虚情假意,刚来宫里就这般装模作样。”染红看不下去宜主这一路上的表现,见这里四处也没什么人,便大起胆子来,骂道。
宜主心里暗道,这般性子,在宫里可活得长?她也不知道,所以还是闭紧嘴巴的好。
果不其然,刘公公回头挑眉,大声道:“来人呐,把她抓起来,大吵大闹没半分教养,要是得罪了主子谁担待?”
顷刻间几个侍卫打扮的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齐齐上去,锁住了染红的喉咙。
剩下的姑娘几个显然被吓到,全都躲到一旁,挤在一块儿,如一根绳上的蚂蚱,相互依偎。
“呃……”染红还来不及吱声,便被捏断了脖子,睁大双眸倒在地上,侍卫谈了鼻息,见已经死去,才拖走离开,那样子,与拖一条死狗毫无差别。
“见着了?都老实些,否则这就是前车之鉴。”刘公公提了提嗓子,接着往前走,这次再没人敢异议,因为忽然意识到,现在的身份,自己的命比蚂蚁还贱,死,太简单了。
长安,长乐安康,听着吉利得很,可在这城里就不得安生,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想要好好活着,都是种奢望。
午夜,伟能点上一盏昏暗的油灯,望着同一间屋子里装睡的女孩儿。
“起来吧,我知道你没睡着,你的床下有些东西。”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不带半分感情道。
躺在床上的宜主听到此话睁开眼睛,翻身下床,抽出了藏掖在床板下面的两只布制玩偶,上面插着数根银针,针下写着一个奇怪的生辰八字,以及一个刘姓陌生男子的名字。
不待宜主开口,伟能便挑明了一切:“今日你在永巷的表现太过引人注目,招惹了闲人倒是真的。上面是陛下的生辰。”
“栽赃陷害?”宜主轻笑。
伟能给自己倒了杯茶,用银簪试过发现没毒才放心的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不必谢我,因为我们同行数人中算是你最聪明,有朝一日,你必是我的对手,我不希望你太早丧命。”
宜主并没接过她的话头,反倒是将这布娃娃沾了火苗,扔进铜盆中。望着它逐渐被燃烧,随口问了一句,“永巷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伟能叹了一声,暗自嘀咕:“还真以为你有多聪明。”
永巷原是幽禁妃嫔、宫女的地方,只因离主宫偏远,又有诸多残酷的刑法,所以死伤无数,成了宫中人们避而远之的禁地之一。
只是,为什么今日那位娘娘要召她们去永巷呢?皇帝的妃子,看她的架势又并不似被囚禁,那么到底是在警示什么呢?宜主靠在椅背上望着月光下伟能熟睡的脸庞,思索着一切。怕被值夜的宫侍发觉,她早已灭了油灯,她只是个蠢货,大字不识、弄巧成拙的蠢货。
想到这儿,她从桌子上承装针线的木盒中取了剪子,将自己身上衣裙的内衬剪下一块儿,用左手写了宜主二字,又从袖口中取出刚刚私自藏下的一根银针,撩起裙摆,扎破自己左腿,取了点血迹,印在那布条上,然后将布条放回床下。
她们既然刚入宫就不肯老实,那陪她们玩玩又如何?
宜主吸吮去手上的血迹,躺倒自己的那张床上,安然睡去。
第三章:
“铛……铛……”翌日清晨,天还没亮个透彻,不知打哪儿传来这有率的击鼓声响,吵醒了睡梦中的人儿。
“几时了?”伟能推醒了邻床上的宜主,自个儿穿上衣服询问。
宜主摇头,“我怎地知晓?”开门客客气气地唤了丫鬟,让她们端来水洗漱,又询问了时辰。
“才寅时三刻?”伟能皱了皱眉头,这么早就用这方式叫她们起来可不够地道。
“出事了。”宜主用帕子抹了把脸,下意识说了一句,冲出门去,天已初亮,只见西方的位置隐隐约约冒着烟,雾太大,又看不清楚,似乎还有号角声,吹着凌乱的节奏。此刻旁边两个屋子里也走出了其他几位家人子,皆是没睡醒一脸疑惑的样子。门口矗立的侍卫更像是根木头,任你如何询问,动也不动,但你若是敢没经吩咐,离出这殿一步,那下一刻,很可能你的脑袋与身子早分了家。
“是着火了吗?”豆儿不解。
宵楼沉吟片刻,凝眉道:“不是火,是烟。”
这一句话已是招来公公警示的目光,可豆儿还不怕死似的询问:“着火了不就该冒烟吗?”
宜主望了豆儿一眼,像是怜悯,倒是伟能看不下去捂住了豆儿的嘴,招招手,将她们都叫进她与宜主的那间屋子,关紧门,才道:“宵姑娘,你的意思是有敌入侵,那是烽燧燃起的烟?”
宵楼并未否认,却道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句子:“后宫不得干政。”
也是,再多说下去,到真就成了言政了。
未央宫正殿。
汉元帝一身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面色苍白,眼睛里充分透露着“疲惫”二字。殿下跪着一众臣子,无人敢言。
“登闻鼓响,烽燧起烟,这众位臣子可否告诉朕,发生了什么?”
匡丞相见到皇帝的脸色有些担忧,便大着胆子道:“回禀陛下,吾大汉各处……相安无事。”
“咳咳。”听见这话,汉元帝一阵急咳,好半天缓过这口气儿来,怒道:“匡国相,朕虽然每日待在这深宫之中,可耳不聋,眼不瞎。纵使我看不见听不见,别人也瞧不清楚吗?羌人趁着我大汉刚剿灭匈奴,无心顾及,便起兵来反,若不是那三千铁骑训练有素,未中了敌人那调虎离山的圈套,在烽火台点燃了烟,你们可知晓后果?”
众大臣无言,静静低着脑袋等候训斥,这些事情他们也在早晨知晓了,可谁敢说?丞相瞒着,大司马不提,自己说了不就等于跟他们对着干?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权力,谁敢冒死招惹?
“你们不说朕来说!羌人会联合匈奴余党一起来攻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觉着这大好的契机之下,乌桓还会老老实实臣服吗?百姓怕什么?怕死!若是战火四起,家家户户必然妻离子散,到时候谁还能俯首大汉?”
“陛下息怒”。臣子们齐齐叩拜,汉元帝所说他们并不是全未想到,朝堂元老担心皇上的身子不愿挑明现在严重的状况,那些奸臣逆子早巴望着江山易主更了姓氏,如此岂不正应己意?只是他们似乎忘了一点,那九五之尊是皇帝,汉元帝为人再优柔寡断,这么多年的位置不是白做的,别人都能看到的事情,他岂会不知?
下朝之后,汉元帝的咳嗽声还是不曾间断,偶尔还咳出猩红的血迹,吓得杜公公直呼要宣太医令。
“没事儿,朕只是最近有些累着了,莫急。”杜松跟了自己多年,如今这会儿自己生病,到忍不住安慰起他来。想来自己这身子,是坚持不了几个年头了,只是太子近几年越发变了性子,这江山社稷交给他,岂能安稳啊!康儿有谋,兴儿寡言,可狡兔死、走狗亨,这话在帝王家也不会例外吧。
“皇上,奴才给您泡了安神茶,您尝尝?”杜公公掀开了杯盖儿,热气腾腾的茶水就冒出了一股子香味,闻起来很是宁神。汉元帝饮了一口,派人宣山阳王刘康与皇子刘兴入殿觐见。
千丝万缕,总得有个头儿不是?
第四章:
“娘娘,您说哪位家人子才算是好的?”刘公公手里攥着卫婕妤刚赏的玉佩,笑得一脸献媚。
卫婕妤拨弄着手里的琴弦,似是无意,将第三根弦勾断,随着“嗡”一声响,然后扭头道,“都嫩了点,不过那宜主还不错。”
这话倒是说得刘公公一愣神,这宫里的主子不是最烦那弄巧成拙攀位置的人吗?难道这卫娘娘转了性不成?
“蠢笨的货,难道你没看出她是装的?”卫婕妤唾骂一声。
“诺……”。刘公公支支吾吾,没大动静。
她当然是装的,而且还是明明白白装给娘娘看的。宜主将头上新得的银钗又往里插了插,算计着时辰,估摸管事的也该来了,端起一块糕饼,塞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
“宜主,听说了么,那个跟我们一起入院儿的孟存菲不知上哪儿借了个豹子胆,去了高门殿告状。”却是伟能推门走了进来,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嘴巴一个劲儿念叨。
宜主白了她一眼,心道何时曹伟能也这般小肚鸡肠了,这点小事也要挂在心上半天?
“平阳公主到~”
一道尖锐的声音迫使两人出门跪见,按照规矩都不能抬脑袋,只瞥见粉红色的裙衫下罩着一双若隐若现的丝履,停在面前。
“都起来,哪个是宜主?”平阳公主轻咳一声像是掩饰什么,目光一闪,沉声道。
“诺。”伟能起身退到一侧,心里暗暗嘀咕,幸好昨晚提醒宜主将布娃娃处理掉了,否则被发现可怎么得了?
“听家人子来报,你的床榻下有诅咒圣上的布娃娃?”平阳公主这话是留了余地的,若是换个人来问,早就该当何罪了。
宜主很是配合,一脸惊讶:“哦?!这事儿奴婢怎么不知道?”
“好个刁丫头,竟是不承认,来人啊,去她床下给我搜!”这话任谁听着也挑不出个理儿,可就是觉着在给宜主机会。
侍卫们跟被下了蛊一般老老实实拎着刀就往屋子里闯,左捅右抓的才抓出了一小块布条儿,然后呈给平阳公主来看。
没待平阳公主伸手接过,却听得宜主惊呼一声:“呀,这不是昨日我衣裙上坏了的那块儿么,想来应是被存菲姐姐的首饰挂到划了去吧,只可惜了这大好的布料。”说罢摇头叹了叹,又如猛然惊醒,对着平阳公主行了大礼,“公主赎罪,奴婢刚入宫不久,不懂规矩,请公主责罚。”
平阳公主没接她的话头,反倒询问起一旁的伟能来:“她可会写字?”
伟能想到昨日夜里宜主连布娃娃上写着最简单的生辰八字都不认识,再加上昨天在永巷里说的话,便规规矩矩回答:“回公主,据奴婢所知,她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定是不会写字的。”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这布条是哪里来的呢?莫非孟存菲她们知晓了昨夜的事情还不肯罢休?
平阳公主一瞪眼睛,换人备上笔墨纸砚,以一个小黄门的背为桌台,提笔书了一个“卫”字,道:“宜主,你过来照着这个字儿仿着,本宫看看。”
宜主老老实实走上前,握着毛笔的右手颤颤巍巍不得稳妥,笔尖点在纸上落下一个极大的黑点,渗透到衣服里凉的小公公一个激灵。好半天写完了这个字,撂下笔,手心里全是汗珠。
“安子,你替本宫看看,这字迹可像?”
小公公应了一声,将布条上的字迹与这“卫”字比对,怎么也找不出半分相似之处,于是陪着笑脸:“奴才看不出哪里像。”
“来人呐,传本宫的旨意,家人子孟存菲挑破离间,将这巫蛊之术带入后宫,不容宫中片刻安生,此刻起打入永巷,永远不得出来。”平阳公主的脸瞬间变了颜色,怒吼一声,定了罪名。
本在自己屋子内准备升官的孟存菲,却被侍卫闯进扰醒了清梦,莫名其妙的被带离了屋子,拖向了今生的囚牢。
“呱呱”不知打哪儿飞来的一只老鸹落在了枝头上,叫个不停,平阳公主连连声称晦气,离了院子。
宜主扭头冲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伟能一笑,道:“饿了没有,我倒是想吃八珍糕。”
这宫墙太深了,这个院子的乌鸦叫,传到旁院人的耳里,没准就成了喜鹊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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