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临天下

　　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身体就像变得很轻，像睡在云彩上一般，软软地，飘飘地……

　　正是因为如此，这天早晨，当完颜晟带着怒颜站在他们的榻边时，没有一个人醒来，两个人都睡得云里雾里，完颜晟看着两人在床榻上那幅满足的睡颜，首先浓粗的眉毛皱了起来，然后额上的青筋开始蠢蠢欲动，这两个小鬼，就算是两小无猜现在也是大人了，用得着这么亲密吗？我明明叫人准备了上好的房间，结果到处找不到你的人，谁知你竟上这满是药味的地方跟这竹杆小子挤床榻，我的床那么大那么舒服，你倒是一刻都不想待，真是气死我了，完颜晟看了那睡得安稳的两人一会，终于忍不住了，把被子一掀，伸手一捞就把顾惜朝捞了起来。
　　顾惜朝也正睡得舒服得很呢，突觉一阵凉，半梦半醒间就觉腰身被什么一圈，身体一轻就已腾空而起，等身子再次突然停住时顾惜朝才迷糊地睁开眼，然后就发现自己正被横抱在完颜晟的怀中，眼前是完颜晟由于靠得过近而显得巨大的脸。
　　顾惜朝定睛之后又翻了个白眼，才带着睡意又不耐烦地道：“完颜晟，一大早的你想干什么？还不放下我。”
　　完颜晟刚才还觉得刚睁开朦胧睡眼的顾惜朝真是可爱，谁知下一刻听到顾惜朝的话时怒气又不禁回来了：“哼！我给你特地准备了房间却找不着你人影，原来藏到这来了，让你在我的榻上睡一下你就如坐针毡，倒是跟这竹杆小子睡得安稳得很呐！”完颜晟说完抱着顾惜朝就往外走。
　　就在顾惜朝被抱起的时候葛叶也醒了，却不知如何应付眼前的情形，听完颜晟有些负气地说完就抱着顾惜朝走心里也是一阵慌，自己怎么就睡得这么沉呢？连有这么大个人进来了都丝毫未觉，赶紧下床就追，刚迈出步子又想起了什么，转身一把抄起顾惜朝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衣物才又追上去。
　　“惜朝！主上！等一等！”
　　葛叶大步地追着，才勉强赶上完颜晟的速度。完颜晟身高九尺有余，即使是对于顾惜朝这样的‘八尺男儿’来说也算得上是‘巨人’，所以他的步子也很大，顾惜朝体型纤瘦，在这个有着高大骨架及强健肌肉的男人怀中，竟显得似个孩子。
　　“完颜晟！放我下来！你到底想怎样？！”顾惜朝也有点火。
　　“不想怎样，总之你不能在那个竹杆小子的药笼子里睡。”
　　“我要在哪儿睡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你是我的军师，我是你的统帅，你就得听我的。”完颜晟眼望前方大步走着，语气不容质疑。
　　顾惜朝见反正也挣扎不掉，索性不动，双眼如刀瞪着完颜晟，心里却在思忖着要怎样整整这个独裁又不讲理的‘蛮子’，此时却听到小叶从后面跟了过来。
　　“主上，主上，等一等，你让惜朝穿好衣服啊，会冻坏的！”小叶焦急地在后面追。
　　完颜晟听了却全然无视，更加加快了脚步朝他自己的寝室走去。一进寝室就把顾惜朝往他那大得恐怖的床榻上一摔，然后脸一沉摆出做为主上的威严道：“既然你能跟那小子同榻而睡，那你就能睡这，也不用特别给你准备房间了，以后你就睡这里吧，正好这大床也可以尽其利用。”
　　顾惜朝本来是隐忍不发，如今听他说得如此无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最讨厌的就是被威胁以及被人当病猫，真以为他‘玉面修罗’的名号是欺世盗名得来的吗？
　　完颜晟见顾惜朝只是座在那没反应，还以为他妥协了正得意，却见顾惜朝突然抬头瞪他一眼，眼中尽是阴险与杀气，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只见顾惜朝抬手轻弹指头，同时唇角已然扬起，完颜晟本就没有防备，这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觉得全身发软，力量就像突然被抽离了一般，他无法控制自己巨大的身躯直往床榻上倒下去。

　　“唉呀！”顾惜朝见状莞尔地叫了一声，赶紧翻身让开免得被完颜晟压到。
　　“惜朝！”这时葛叶也赶了进来，见此情景也是吃惊：“惜朝，你没事吧？你？你干了什么？”，葛叶是第一次看到他的主上如此不能反抗而狼狈地倒下。
　　“哼哼，这唐玉给的药还真好用啊，连这种巨人型高手都能轻易迷倒。”顾惜朝得意地笑着。
　　“唐玉？可是唐门的人？”
　　“是啊，而且还掌门人。”
　　“不会啊，唐门的药我师傅研究得很多，他给完颜晟吃过一些能解百毒的药，再加上他的功力，不可能这样就倒了的。”葛叶对师傅的能力从不怀疑。
　　“那是他没遇到我顾惜朝，早遇到早倒下了，告诉你吧，这是我用唐门的迷药，加上上次我跟药王谷的谷主老头要的他独门的软筋散，相配后再改良而成的，只要一点点就能瞬间迷倒一头老虎呢，可以抠在指甲缝里，只要不吸入就完全无害。”
　　“这样啊，那有空能让我研究下吗？”
　　“你还真对药理很着迷呢，没问题，小叶说要的话，什么都可以。”顾惜朝说着扬起笑脸，像足了小时候那个对葛叶说同样话的孩子。
　　葛叶不禁有一时的神迷，但马上又醒过神来：“唉呀，这药会让人怎样？你不会是想杀了他吧？这样我们可要被千军万马追杀的。”
　　“放心，我不会杀了他的，对谁都没好处，而且我又怎能连累你。”
　　“那他会昏睡多久？你打算怎样？”
　　“这个啊，过来……”说着凑近葛叶的耳朵冲他耳语了几句。
　　“啊？这样啊……好，等我，马上回来。”反正不管惜朝说什么，他葛叶都没二话的，反正完颜晟平时对他总没好脸色，他对他的霸道也是一直隐忍的，要是没有惜朝的话，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在意，因为本来就无所谓，可是现在有惜朝在这里，好像一点点小事都变得有意义，就像小时候，惜朝拉着他的手然后跟他一起‘密谋’恶作剧一样，他的心情好久没有这么雀跃了，从死亡深渊爬回来又苟且偷生到现在的他，原本觉得自己是不是跟行尸走肉没有太大区别了，如今，生机就如清泉一般涌了进来，全都是因为惜朝啊。

　　不一会葛叶返回了，他手里拿着一些颜料，顾惜朝用这颜料在完颜晟的脸上开始写字。
　　“惜朝，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会，你总是为别人考虑，所以总让人欺负，就是要杀杀他的气焰！” 说着便很认真地在完颜晟脸上画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小叶在的关系，顾惜朝身上忍不住地多了小时候的顽性。
　　画完了，两人看了看，都忍不住捂嘴低声窃笑，葛叶明知现在被耍弄的是他一直都叫‘主上’的人，但不知为何，跟惜朝在一起做这样的事，一点都不会害怕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只觉得心情很畅快，什么都可以豁出去。
　　把完颜晟就那样丢在那里，出去时还不忘吩咐外面的侍者不得打扰，然后两人便又去了药房。
　　说是药房，其实是专门给葛叶存药、制药的地方，在上京有更大的这样的专门场所，在上京城内及近效都各有一处如同私邸一般的御药间，那都是师傅留给葛叶的，里面有葛药师多年的研究与制药的成果，不仅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种奇药奇毒，各式制药器械，还有各类医书药理典籍无数，包括葛药师及葛叶这些年来自己整理的，只是现在临时来到中京，能带的东西有限，所以就只有这几间药房而已。听了葛叶的描述，顾惜朝倒是对上京的御药间很是感兴趣，心想有机会定要去看看。
　　“惜朝，没想到你也会对医术药理如此有兴趣，他日若回上京，一定尽数与你分享。”
　　“那求之不得，我原来对医术没在意过，只是爱妻晚晴相当着迷，在她手下医好过无数的人，甚至还医好了那时我最大的敌人，后来……”顾惜朝在这里顿了顿，温柔的神色中闪过一丝伤感，一瞬即逝，“我后来才觉得，我可能根本不了解她吧，失去了她之后才想，她所热衷的医术与药理到底是什么样？为何她那么痴迷，在西夏时刚巧有机会接触很多书，其中有很多医书，所以就想学学看，谁知越来越着迷。”
　　“原来这样啊……啊，这里是，我救的一些小动物……”葛叶怕引起顾惜朝伤心的事，马上转移了话题。
　　看着这间房内放了好几只受伤但都被包扎好的小动物，有兔子，有鹰，还有猫和狗，顾惜朝笑了一下：“你才来中京几天啊，就有这些个受伤的小动物了，真不知你在上京的御药间里，是不是个动物园啊？”
　　葛叶听了也腼腆地笑道：“哪有啊，只是这一路上碰到这些个也不想见死不救啊。”
　　顾惜朝看着葛叶轻轻摇了摇头：“你还真是跟晚晴很像啊，不仅行为像，连笑都像。”
　　“真的吗？怎么个像法？”
　　“嗯……她笑起来也是非常纯净透明的感觉，她整个人都太过纯净了，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觉得很熟悉很特别，我的心也止不住就怦怦地跳了起来。”
　　“那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我啊，那时在街头卖艺，表演飞刀却没人敢做我的靶子，正发愁呢，她却突然走出来自愿做我的靶子，我第一次那么紧张，聚精会神地做到刀刀准确，她毫发无伤，结果她却打了我一巴掌，说，‘你为什么不失手射死我啊！’……”。
　　“什么？那，她一定是遇到了很伤心的事吧？”葛叶眼中升起怜悯。
　　“是啊，后来等我们互相喜欢上，我才知道原来她是相府千金，后面的事你大概也听说了吧。”
　　“看你说起她的样子就不难想像，她有多么美丽贤淑，我很高兴能与这样的人相似，真想见见她的样子啊。”
　　“她啊，如果只是外貌的话，其实完颜泽兰长得跟她有七分相似。”
　　“泽兰？”
　　“对，你好像跟她很要好？”
　　“这，算是吧，那时我刚被我师傅收留时就遇到了她，我比她大八岁，那年我十三，她才五岁，虽然小，但她一点也不像其他同龄孩子一样喜欢玩闹，她看上去很孤僻，不爱说话，也不爱理睬人，却不知怎的她偏偏喜欢粘我，和我好像很和得来，于是，我就把当成妹妹看了。后来才发现，她其实是个很寂寞的人呢，她天生像动物一样的敏感，很容易洞察周围人的情绪和心思，明明是一张笑脸的下面，她却能看出险恶的用意，比狗狗还灵呢。完颜阿骨打称帝那年，有个得宠的妃子是辽国的卧底，想毒害阿骨打，却被她看了出来，没有任何证据单只凭感觉，是她跳出来阻止了那杯毒酒，当时还被责备了，大家都不明白她为何在宴席上突然冲出来拉扯那妃子手中的杯子，那妃子很受宠的，阿骨打皇帝差点要揍她，本来就一直以为这孩子不太正常，那时完颜晟却看出了蹊跷护住了她，并怀疑酒中有毒，后来证实是真的，之后那妃子被处死，大家却更觉得这孩子奇怪，更不愿靠近她，只有完颜晟充分了解到她的天分，有意训练她成为暗兵的首领。那一年她才十岁多点，被完颜晟送到大宋一个叫‘千门’的地方，泽兰从小习得汉语，所以扮成宋人没有人怀疑，加之她天生善于揣摩和模仿各种人的表情和情绪，所以她被收为徒还深得真传，从那以后，她每年只回来一两次，每次都告诉我很多新的见识，直到前几年她成为什么心法的传人而又回复以前的自由身了。这次去大宋她没跟我说很多，但我大概也猜到他们去干什么，只是没想到害到了惜朝的朋友，对不起，但，我也很感谢，请原谅我这么说，但若非如此，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再见到惜朝你了……”

　　“你道什么歉啊，跟你没关系，我才是要感谢，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找到你了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我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独独对你信任了。”
　　“是吗？她说过，说只有对我她感觉不到复杂的东西，很干净，所以可以信任。”
　　“就知道是这样，说起来，有另一个人跟你们的气质也有些相似呢。”
　　“谁啊？”
　　“他是六扇门的御封四大名捕之首，叫无情，他自小双腿残疾，但却智计卓绝，且暗器天下无双，是个难得的妙人。”
　　“惜朝认识的人还真不少啊，能被惜朝如此称赞的人一定不简单。”
　　“他嘛，也是身体单薄得很，但眼睛却很有神，这点跟你很像，只是他不经常笑，可能六扇门事务太多，他肩上责任太重，所以他眉间常有个‘川’字，所以啊，小叶可不要这样，一定要多笑，小叶笑的时候最好看！”
　　“哈，看你说的，我都快成卖笑的了。”
　　“哪有啊，我又不付钱的罗。”
　　“哈哈！……”两人真正回到了小时候的那种随意。

　　“对了，惜朝不是军师吗？但好像很闲嘛？”
　　“现在他们在忙于巩固中京，没有战事当然没我事了，我在这药房刚好可以等我的好兄弟。”
　　“你的好兄弟？谁啊？”
　　“看，真准时，来了。”

　　葛叶顺着惜朝的目光向天空看去，只见一只苍青色的鹰从空中府冲而下，翅膀一抖之间又巧妙地减速，最后稳稳地落在顾惜朝的手臂上。
　　“天哪，好漂亮的海东青！是你训的吗？”葛叶惊奇地看着青羽，青羽也不断地晃着脑袋，用那如人般灵性的眼观察着葛叶。
　　“怎样？很棒吧，它叫青羽，虽然一开始训它的是西夏王而不是我，不过它跟我很投缘，西夏王把它给了我，我当然还教了它更多东西，现在，它可比人还精明啊。”
　　葛叶忍不住伸手上前轻抚了抚青羽的毛，通常训练有素的海东青是不会随便让生人靠近的，不过青羽似能感知主人的心情及对方的品性，任由葛叶抚摸。
　　“惜朝，你手上没戴护具，手不会痛吗？”
　　“没事，我的衣料很耐划的，况且青羽很能把握轻重。不知道多少只鹰里能出一只海东青啊，而青羽是海东青中的海东青。”
　　“那，完颜晟知道吗？”
　　“知道，这也是我来这里的条件之一，我用青羽所进行的传信，他不得干涉。”
　　葛叶见顾惜朝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个很小的盒子，把它绑在了青羽的脚上，然后把唇轻轻地凑上前轻碰着青羽的头部，嘴里喃喃着：“青羽，我知道你刚飞来一定累了，我也想你陪在我身边，可事情紧急，只好辛苦你了。”说完便以他特有的方式向青羽发出指令。
　　“小盒里是那‘幽冥甲虫’的标本？”
　　“没错，我得让汐月阁尽快派人去大理找寻这种虫，你不是说各人对‘金甲’的反应有异吗？不知道少商用那‘蓝墨’能撑多久。”说完就手臂一振放飞了青羽，嘴里还低语着：“要顺利尽快回来，还有信要送呢。”

　　葛叶听了愣了一下，尽快回来送信？若不是往江南的信，还要送信给谁呢？
　　顾惜朝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故做神秘地道：“有人不开窍，得给他提个醒才行。”
　　葛叶对顾惜朝的信任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所以他若不明说，自也不会多问。
　　“小叶，那‘蓝墨’真的全在完颜晟手中吗？你手里就连一点原材料都不剩？”
　　“是啊，从‘幽冥甲虫’提取的液体早已全数做了‘蓝墨’，完颜晟是个谨慎的人，这要紧的筹码当然会全数控制在手里。”
　　“唉，算了，如果找到甲虫，他有再多也没用。对了，天气这么好，我们去骑马吧？”顾惜朝提议。
　　“骑马？”
　　“是啊，你也不能老窝在这药芦里吧？你也别告诉我在草原待了这么多年你不会骑马。”
　　“当然会了，好，惜朝说去，那就去！”
　　“好，那可不能去得近了，要去就去长白山。”
　　“长白山？这初春的雪还没化呢。”
　　“怕什么？就当去散心好了，说不定有雪狐。”

　　东京辽阳府西南临近勃海，东北则紧接长白山脉，真的是块山水宝地，二人拿着完颜晟的令牌大摇大摆地出城，谁也不敢拦着，出城便往长白山的方向纵马奔驰。
　　很久以前就听说长白山是神仙之地，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见识，如今这天赐良机怎好误了，二人带着猎具干粮骑马直奔长白山，一如小时候一样随性，葛叶不禁在心里叹，唉，管不了那么多了，以前也是惜朝说做什么他都会乐颠颠地奉陪，为此还挨了不少打骂，如今也是一样，只要能跟在他身后，还能有什么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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