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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笼
宗弼在笼子外站着,仿佛是在欣赏着,周围火盆中的熊熊列火映在笼中人的身上,青衣上染上了一层辉黄,他正挣扎扭动着身躯想要钻进那狐裘下,看起来就像想要破茧而出的青蝶一般,连宗弼这样不懂艺术的人也不免看得有些入迷,周围兵士则无不露出怜悯的神色,不知他们的将军为何要这样对待军师。
给宗弼出主意的那个参军凑上前来耳语道:“将军,你既然想整他又何必还顾他怕不怕冷,浪费了这些皮毛?”
“少多嘴!你只管在我需要的时候出你的主意,我要做什么还轮不着你来问。”
其实宗弼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这么做,想顾惜朝这么高傲的人,把他关在笼子里示众是何等的屈辱,早就想像着这么做了,如今看来,他即使被关在笼子里竟也是如此动人,动人?宗弼觉得自己很少会用这个词,况且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怕冷的?要整他的话不就是要好好冻一冻他才好吗,自己竟还吩咐人垫了这么多皮毛,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受他所惑?不会啊,觉得自己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啊,而且也想着要这妖精现形的事情,若受了迷惑就不会这么做了吧,应该对他言听计从才是,忘了什么时候听草原上的老人说过,妖精是可以训服的,但先得让他们现出原形,也没有灭了他的必要吧,训服他不是更好吗?
宗弼站在那里胡思乱想了些有的没的,却是始终摸不着头绪,他也几度想要命人撤掉火盆,可看见顾惜朝在里面挣扎着往那狐裘下面缩,瑟缩在底下的样子,他又无法开口了,他从未对敌人有过怜悯,但,他应该不算敌人吧?
宗弼就这样不知滋味地在笼子面前站了良久才吩咐不得让火熄灭之后转身离去,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那个参军。
再说笼里的顾惜朝更不是滋味,没想到宗弼这个变数这么大,是自己把他招来的,真是成也宗弼败也宗弼,可如今,别说思绪混乱了,就连记忆都像是开裂的镜子,虽还看得见形像,却已面目全非。
关在笼中的屈辱不是没尝过,当年的开封鱼池子可比这里可怕得多,可也比这大点儿吧,宗弼那混蛋竟把自己关在关熊的笼子里,这屈辱哪天得讨回来,不对,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是什么来这呢?怎么老想起上次痴癫时被那个八寨主刺了两枪的事,真像历史重演啊,那债都还没讨呢,不对,不是这个,还要重要的,是少商,他好像受伤了,他在哪呢?对了,好像要牢里那个人带路,是谁来这?还有小叶……,还有完颜晟要来了,岳飞没回来,青羽呢?还有十五月圆,要在这笼里吗?有很多人看着?那个穿红衣的天杀的……,……
顾惜朝终于也什么都想不清楚了,意识沉沉地睡去,迷离的眼却还半睁着。
第二日天空还是阴沉着,却也没有风,宗弼视察了军营,一直都有意无意绕开集市广场那一块,那里被围了起来不许人去,想着傍晚时法师就到了,到时再过去吧,可也不知为何下午时就再也忍不住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里。
兵士们仍毫不懈怠的轮班看守着,火盆里的火也一点没变小,那笼中的人仍躺在那没有动,只是这时有雪狐裘盖住看不清状况,宗弼只好走近,直到看到那人的身体仍因呼吸而一起一伏时,才安心了。
奇怪,怎么看到他活着反倒安心呢?这个老跟自己做对的家伙(明明是你自己老跟人家过不去好不好啊?),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皇叔还想留他在身边收服了他,哪有那么容易啊。不过看他现在这付一动不动毫无防备的样子,还真看不出是个难缠的家伙,想起过去与他做对的种种,有个这样的对手也挺有意思的,怎么他就是个宋人呢?要是个金人多好啊?怎么好东西就都让宋人给占全了,真不公平。
看着顾惜朝有些微卷的头发,宗弼又想,他这头发倒不像是完全的宋人嘛,说不定他还真有金人的混血呢,忍不住就问出口:“喂!顾惜朝,你爹娘都是哪儿的人啊?”。明明知道他可能正在昏睡听不到还是这样问了,得不到回答也是自然的。宗弼索性在笼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垫着薄薄的雪也并不觉得冷。
看着顾惜朝一动不动,于是用手拽起一缕溜出笼子的长发,抓在手里拉了拉,慢条斯理地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喂,顾惜朝,问你呢,你爹娘哪儿的啊?”。
还是没有回答,宗弼觉得没意思,不动不说话的顾惜朝真是超没意思,又想,他要是死了的话不是更没意思吗?那他要是真现出原形,是个狐狸啊,或是蝶儿啊,鸟儿啊什么的又当如何呢?养起来不成?(宗弼大人啊,你真是想太多了!)
可要他不是妖现不出原形呢?宰了?不,不,宗弼忍不住摇了摇头,要不就帮皇叔收服了他?让他服服贴贴地做金国的军师,那样虽然是皇叔的人但也能常见到……,宗弼想到这又摇了摇头,自己都开始在想些什么呀,有些气自己的想法,于是把气撒在顾惜朝的头发上,这回他使劲地拉了一下大声道:“顾惜朝!你真睡得跟个死人一样啊?也不怕我宰了你!”。
这回顾惜朝总算有反应了,微微睁开了眼,转动了头,朝头发被拉着的方向瞥了一眼却没有其它反应,宗弼见了有些失望,是啊,即使醒了他也还糊涂着呢,算了。
宗弼就这样坐在那,看着笼中半醒着的顾惜朝,脑子里不知想了些什么,顾惜朝也半睁着眼看着他,焦点却不在他身上,他只感到肩上的伤痕又开始热了,晚上要如何熬?过了好一阵子,宗弼才起身离开,留下后面一众面面相觑的兵士们。
傍晚时法师总算到了,按吩咐款待他用完晚膳已是入夜。等法师站在了笼边,宗弼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穷酸的老头,心中有些疑惑:“你就是人们说的草原上最厉害的法师,叫什么拉乌查的?”
“最厉害不敢当,老头子我只是想修道,若能顺便□□解难的,就帮一把,大家抬举积得口碑,并不敢以法师自居,不知将军找我来是为何事?”,只见这法师说话也是不卑不亢。
“叫不叫法师无所谓,你有真本事就行,来,你给做个法,让这妖精现了原形吧”。
那拉乌查走近笼边一看,那里面竟躺了个年青人,看这年青人风神俊逸,气宇非凡,并无所谓妖气,相反,他身上倒是有一股灵气,是一股只有在自然界灵气聚集之处,有点道行的人才能感觉得到的灵气,却不知这样一个人为何会被囚于此?
“将军,恕拉乌查我不能做法驱妖,这年青人并非妖邪,相反地,我倒认为他是灵气之子,将军定是有所误会。”
“误会?灵气之子?你说他是仙子?”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并未查觉妖邪之气,反倒觉得这年青人充满了灵气。”
“哦?是吗?那妖气和灵气,法师又是如何区别的呢?不是说道行高深的妖也能成仙吗?要是他是个道行高深的妖精呢?”
“这,……,将军,世上虽有仙妖之说,却并未真有人见过,多是捕风捉影,不知将军是否跟这年青人有过劫?”
“你胡说什么?我要你除妖是为了金国着想,哪有什么过劫。”
“哼,……”这时只听笼中传来顾惜朝低低的声音:“睁着眼,说瞎话,咱过劫大了,你不就是怕我抢你风头吗?……”,原来顾惜朝早已醒了,只是不想浪费力气说话,再有几个时辰药效就过了,这时思维已缓过来一些。
拉乌查和宗弼都望向笼中,一个脸上写着‘原来如此’,一个脸上则是‘要你多嘴’。
“法师,你不要被这妖精迷惑,反正我不管,无论如何你得给我做法,到时现不现原形是另一回事,但你得做法,让我看看对他起不起作用。”
拉乌查无奈,他并不想在军队中生事,到时不好脱身,便道:“好吧,但他要没有原形可现,将军也就就此做罢吧。”
于协议达成,又让人准备了法事用具,拉乌查只好照样地做一套,反正不会有什么影响,做完他也就信了,好放了这年青人,自已也好开路,他正准备去西域游厉呢。
不过还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句话,这拉乌查又怎会知道十五之夜会对顾惜朝身上的伤痕有影响呢,宗弼对此同样也不知情,于是乎法事做到一半,顾惜朝已不能忍受那被逆水寒所伤的伤痕引至的遍及全身的痛苦,他的嘴里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也不可抑制的紧绷、拱起、扭动……。
拉乌查见状倒是有点傻眼,这是闹的哪样啊?别说这世界上有无妖精还是个问号,就他做的这套所谓法事,也至多给失心疯的人驱驱病邪,根本不是用来对付妖精的,怎么可能会有反应呢?
宗弼在一旁倒是看着兴奋起来:“唉?快看快看,是不是要现原形了?你看他的样子,一定是……,喂,法师,你发什么愣啊?继续做法啊?”,宗弼见拉乌查一脸讶异的停了手,赶紧催道:“怎么样,看走眼了吧,还是妖吧?快快,让我收服了他,看他以后还敢跟我扛。”
拉乌查真是奇了怪了,可也没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继续把这套法事做完了吧,希望这年青人不是因为他的法事而痛苦才好。
于是就这样法事继续进行,宗弼有些紧张地守在笼子旁,心想这世上要真有妖精,说不定今天他就是亲眼见到的第一人。
可是这法事做了许久,顾惜朝却只是独自痛苦着,雪狐裘早已被拱落一旁,只见他右手捂着左肩颈根处,左手环在身上,手指紧抓着衣服,身体时而因痛苦而拱起,再落下,再辗转,伴着凌乱而沉重的呼吸,前面的头发也被细密的汗珠浸湿,甚至粘在汗湿的颈项上,原本因冷而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也带上了微红,像是发着烧一般,特别是唇,带着深深的玫瑰色的红,就像刚刚喝过了鲜血一般,看得宗弼有些目不转睛,口干舌燥。
宗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不知为何,顾惜朝痛苦的样子竟比以往任何东西都吸引他的眼球,既让他心里发软,又让他的身体发热,对于不至二十岁的宗弼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经验。终于,他再也看不下去眼前的人一直如此痛苦,有些狂燥地问拉乌查:“还没成吗?到底要什么时候他才会现原形啊?再搞下去,人都要死了!”。
拉乌查听了也有些恼了,直言道:“将军,我已说过他不是妖,是你不信啊,如今这法事做完了,他也现不了原形,因为他本来就是人嘛,他如此痛苦该是有伤病在身,你既在乎他的生死,就该找大夫,而不是找我这个江湖法师,到时弄出人命,难不成还要怪在我头上。”
“谁说我在乎他的生死啊?……”
“年青人莫要嘴硬!看你在旁边紧张那样,有点过劫矛盾的也用不着闹出人命,好了好了,你要我做的都做了,下面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拉乌查也确实是恼了,也是碍于对方是将军,要不自已大把年纪走南闯北的,还要被个连自己想法都弄不清的毛头小子呼来唤去,于是抢着把话说完甩袖走人,他爱咋的咋的。
留下宗弼在那一时不知所措,又见笼中顾惜朝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心想不好,难道真要出人命?赶紧把头靠在铁笼上仔细看里边人的动静,只见他痛苦挣扎的动作渐渐平静了下来,呼吸拉长了变弱了,喉间只剩低呤,眼睛努力想睁开,却止不住失去焦点,他仿佛是在看着自己,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顾惜朝?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你没事吧?”宗弼问得有些心虚,他要有事也是自己的错吧。
顾惜朝没有回答,他只是在渐渐地失去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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