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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寝殿内格外安静,只听得见滴漏的声音。
一层层帷幔都尽数被放下了,将龙床围在一个只有明黄的世界里,那是象征着至尊无可匹敌的色泽。
可是在此时此刻,在一殿药香的苦味里,那颜色是晦暗沉重的,看在眼里只让人觉得压抑。
江诀就躺在那张九尺阔的龙床上,借着床脚烛火的微光,可以看见他脸色憔悴,呼吸沉重,因高烧的缘故,额头上沁着冷汗,少有的虚弱模样。
李然就那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本来还以为又是你在耍手段,原来是真的啊。”
江诀昏迷着没能回应。
一旁李远山听到动静近前来,急道:“殿下若是再染病,该如何是好?还是先出去吧,也免得陛下醒来担心。”
李然没吭声,他在看江诀片刻后,伸出手去摸江诀消瘦许多的脸。
李远山吓了一大跳:“殿下切莫——”几步过去想拦住李然,已经晚了。
李然根本不理他,反而被触手的高热烫得一愣。
“怎么这么烫?”
李远山叹了口气:“染上痘疮,到病重时,高烧是常有之事。”
“那为什么不用药?”
“殿下……”
“上次逸儿患痘疮,也是你治好的,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没办法了?”
李远山重又叹了口气:“陛下初得病时,不肯听臣劝,没能静心养病,又恰逢——”他小心地看一眼李然的脸色。
“说下去。”
“是……那个,恰逢殿下在边关形势紧急,陛下担心殿下……跟战情,因而未得静养,耗了不少精神,这才病来如山倒,到了今日的地步。”
李然烦躁地揉揉眉心:“好好的怎么病了?他体质一向不错。”
李远山苦着脸:“陛下这病,得的也算意外。”
“意外?你在糊弄我吗?”
“臣不敢。”李远山一脸讳莫如深,说完再不吭声了。
他不说话,李然更加觉得有内幕。
一问再问,李远山熬不住,只好托底了:“其实,其实是公主殿下,先感染的痘疮。陛下关心二殿下,执意要亲自照看,这才过来的病气。”看李然脸色蓦地一变,忙道:“公主殿下已经痊愈,殿下大可放心。”
李然放下半颗心的同时,心头万般滋味涌上来。
他从前总以为很了解江诀,也深信江诀这人再自私不过,宁可负尽天下人,却绝不会给任何人负他的机会,走一步看十步,人生字典里最不缺的就是“算计”二字。
可他怎么也料不到,江诀之所以会落到眼下这副田地,居然是因为太过疼爱他们的女儿。
这算怎么回事?
李然以掌扶额,在指缝里借着烛火打量躺床上这个病重的男人,突然觉得无言以对。
殷尘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他叹了口气后正色道:“陛下当由太医照料,殿下还有殿下应该操心之事。”
李然不理他。
殷尘又劝:“眼下正是多事之际,西平虽退兵,却也只是一时,未必不会重整旗鼓再犯我边关,殿下此刻当以大局为重,陛下这儿,李太医定然会竭尽所能,殿下且先——”
李然突然问:“殷尘,我原来以为,你才是对他最忠心的一个。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对他不离不弃,誓死追随效忠?”
殷尘长久不答话,末了再叹一口气,俯首正色道:“诚然,臣曾立誓,此生将誓死效忠陛下。然而,比起陛下,臣更多的,还是要效忠社稷,忠于苍生。殿下,生死由天不由命,您从来豁达,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神情不悲不喜,语气坦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然望一眼宽阔龙榻上的江诀,再望一眼明黄帷幔上那密密匝匝绣着的蟠龙腾跃,透着那样张牙舞爪的狰狞的纹路,高高在上,睥睨万物,象征着帝王,唯我独尊,傲然天下,却也注定孤独。
他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江诀从来都是孤独的,纵使后世被提起,被缅怀,也只是以一个帝王的身份,没有多少人会真正想起他这个人。
他蓦地想起来,曾经江诀就这么跟他说过:江山天下是留给子孙的,不会永远属于他。
他当是只是一听而过,没放在心上。
然而这一刻,李然似乎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即将被剥离皇权的江诀,独自一人躺在他的承乾殿里,会怎样孤独死去。
长久的静默后,李然突然说:“殷尘,你的顾虑没错。可是对我来说,社稷苍生,其实真不太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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