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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到了晚边的时候,贾琏被贾赦叫了回去。
贾环已经累了一天,可是贾母这时候却突然抽搐着上吐下泻。他见了,慌忙点了她的穴道,老太太的身子已经太过虚弱,太医们也已经给了最好的诊断,就是让他再下药,也弄不出更好的来。
为今之计,只有悄悄的输一些内力给她,帮老太太疏通几条淤塞的经脉。这样之后,或许还能再熬些时日,至少要等到宝玉恢复些才好。
这样想着,他便动了手。
贾母的神志又开始有些不清醒了,迷迷糊糊中,她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荣国府。那个花草茂盛的春天,她的相公在园子里古树的荫庇下,正躺在藤椅上,身上只穿着家常衣服,显得慵懒随意,手上拿着一本书,认真的读着。
赦儿和政儿两个小家伙在他的身边,满脸委屈的蹲着马步,见到她走过来,满是惊喜的叫了一身娘。而她的相公也看着她,面带微笑的说了些什么,可是她却一点儿都没听见。
记忆就一直停滞在那一刻不动了,贾母此时觉得身子好像泡在那天,暖暖地,柔柔地,好像五月的清风,已经带上了不属于冬日的温暖。
过了许久,贾母悠悠转醒,感受着身体里头流动的熟悉的暖意,她还有些迷糊。看着身体坐着的人,她虚弱地喊了一声“老爷......”
贾环听得这声,立马收回了手。
身上那股暖意骤然消失,贾母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身边坐着的人,还是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她试探的叫了一声:“宝玉!”同时,双手在床上摸索着。
贾环忙把手递了过去,贾母摸索着环儿的手,突然颤抖着身子道:“你不是宝玉,你是谁?宝玉没学过武功,不可能会像他爷爷一样给我输内力。老婆子还没死呢,你别想骗我,你到底是谁?”
贾环心中讶然,倒是有些佩服起老太太来,只是却也不好开口,一开口就露陷了。
贾环正犹豫间,却见贾珍带着人进来了,顿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只听得贾珍对他道:“你守了一天了,晚上我来替你,你先回去吧”
贾环听说,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贾珍眼看着他离开,待看不到人了才收回目光。
斜眼看了看里间,贾母正伏在床沿上,脸上的惊疑之色还未褪去。
贾珍见了嘴角微翘,眼睛一挑,露出了一个极具讽刺性的微笑。众人因皆站在他身后,倒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贾珍给贾母请了安,便退了出去。留下尤氏、李纨等人,让她们在里头先照顾老太太,他先到外头催药去了。
到了夜里,众人皆乏了,便都回去休息,准备早上过来替换,独留了贾珍夫妇在此守候。进了下半夜,尤氏也熬不住了,头一点一点的,直磕到了床边,撞得生疼。
贾母正在病中,睡眠极浅,听得动静便立马醒了过来,问清是怎么回事后,忙让人扶了尤氏出去到偏房歇息。
尤氏怮不过贾母,况她也劳累了好几日,确实是撑不住了,遂告了罪,由丫鬟们搀扶着到偏房去了。
一时间众人皆退了出去,里间便只剩下贾珍和贾母二人。只听贾母道:“你也不必在这里守着了,去和你媳妇一道歇息吧。累了一天了,让丫鬟们进来,趁着天还黑着,赶紧养养精神。”
贾珍听了忙道:“孙儿不困,倒是老太太再睡会儿,天还早着呢。”
贾母咳了几下,方道:“刚才走了困,有些睡不着了,如今倒是有些渴。”
贾珍听说,便到桌子边倒了些茶,回身给老太太缓缓的喂了。
贾母喝了半盏茶,嗓子顺了,便又躺了回去,心里有了几分敞亮,笑着对贾珍道:“我这辈子真是有福气了,享了一辈子福,临到老了,子孙们虽不甚出息,可也都是孝顺的。就是即刻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只是有一条让我不放心的,自你爷爷他们去后,家里头就没再出过刚硬的子孙。我时时忧心,若是我撒手去了,你们都这么软心软耳的,将来后继无人,我岂还有脸见祖宗。
宝玉从小就是糟了大罪的,我偏疼他些,别人也不能说些什么。可是到底溺爱过了,有些不刚强,这也是我每每心忧的地方。你们别打谅我是享得富贵没受过苦的人哪,不过这几年看看你们轰轰烈烈,我落得都不管,说说笑笑养身子罢了,那知道家运一败直到这样!连去了两个孙女儿。如今真是该收敛的时候了,守住这个门头,不然真若败了,岂不是叫人笑话。
你们不知道,只打谅我知道老婆子什么都不懂,我心里其实明镜似的。只是想着祖宗莫大的功勋,无一日不指望你们比祖宗还强,如今看了能够守住原本的根基也就罢了,已经不敢奢望别的。可万万没料到,祖宗保佑,今日却让我......”
贾珍背对着贾母站在茶桌边,捏着茶杯的手突然青筋直冒,猛得转过身,一双眼睛阴狠毒辣,极其不甘,极其怨恨的看向贾母,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老太太自然是福泽深厚,一辈子都是心想事成的。也是,老太太一向明事理,看得深远,为防着身后事变,儿子们打起来,竟是早早的把东西都分了,到了了,自然能了无牵挂的去西天极乐。
可怜我那薄命的母亲,还未享过几天福便给人害死了。我那命苦的老父亲,都赶不及和我说句话就去了。我爹,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留给我就走了,再也见不着了!?”
说着,贾珍那种扭曲的脸竟是泪留满面。
贾母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一双已然浑浊的眼突然间爆发精光,死死地盯着贾珍方向,厉喝道:“珍儿,你在胡说些什么?谁告诉你的这些混账话?你母亲是生你妹妹难产死的,你父亲也是修仙不成才死的,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贾珍听了,把脸一抹,走近几步,狠声道:“没办法?老太太怎么可能会没办法?阖家都知道,咱们贾家最有办法的人就是老太太。一句没办法,你就弄死了我娘,弄死了我媳妇,弄死了蓉儿的娘,逼得我爹让出爵位,离家修行?一句没办法,你就逼死了可卿,逼死了我爹,弄得蓉儿和我离了心?弄得我宁府家破人亡?”
贾母听了,寒着张脸,极具压迫性地道:“珍儿,倒底是哪个混账行子在你面前胡编乱造的这些?”
旁人绝对无法想象,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婆子,怎么还能有如贾母此时的气势。可贾母一生都位居高处,从家里做小姐开始就是极有胆识气势的,如今的凤姐儿在当年的她面前都只有跪下的份。几十年养成的气势早已深入骨髓,盛怒之下,哪里是这一病能够挡得住的。
换了别人,见了贾母此时的带着点儿死气的沉怒,早吓得跪下了,可贾珍却是不惧反怒,冷声道:“这哪里用别人说?当年是我年青不懂事,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辛亏老爷有眼,也是老太太您自作孽!
我父亲离家不久,家里忙乱,我也懒得理会那些杂事。后来我承了爵,安定下来了,便时常回去找我父亲,他虽不肯见我,我却也在那地界认识了许多奇人异士。其中有一个眼毒的一眼便认出了我身上带着的荷包有问题。那荷包是秀君以前最喜欢的,她时常挂在身上,她死后便被我当做念想带着身上。顺着这个一查,还有什么查不出来的?
宁府上头我爷爷去得早,奶奶更是连面都没见过,家里头没什么长辈。秀君嫁过来那么些年,有多孝顺你啊!?是个有眼睛的都不能不赞她一声孝顺。再铁石心肠的人,碰到秀君那样的,也要软了吧?何曾有人能像老太太一般,丧心病狂到不仅不疼惜她,还要了她的命。为了让可卿早点儿进门,不耽误大妹妹进宫,好实现您荣府的富贵荣华,您竟是要了秀君的命!
您从一开始就算准了,若是秀君出事,我也会去掉半条命。您明明知道我父亲只会把一切苦果往肚里吞,不会让我为难半分,却一步步的引着我,去逼迫我父亲就范。真是好精明的算计!
秀君死了,可卿进门,我一个小辈,做不得住,便只能顺着您的意思,娶了个寒门小妇为继妻,不叫那个家底足,刚强的来妨碍您。一切都如了您的意了,该满足了吧?
我好不容易从秀君离去的阴影里爬出来,决定好好待可卿,可是您又为了给元春开路,害死了可卿。您故意让人引着瑞珠、宝珠两个蠢丫头撞破我们的事,又把事情捅到了我那婆娘那里,逼得可卿羞愤之下自我了断了。真真是好手段啊!啊?!”
说着,他眼色发红,喉咙里竟是发出一阵阵低吼。
贾母见他早已清楚了事情的前后,反倒平静了,也不反驳,直接反问道:“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我说做得一切,都是为了贾家好,我问心无愧!连你父亲都无法违抗,都得退让。我只是遵者你们爷爷留下的身后话行事,一丝一毫都不敢违背,你父亲也不敢,何况是你?”
贾珍听了,暴怒出声:“放屁!爷爷他们都死了多少年了?那种该一同埋进黄土里的蠢话谁要执行?凭什么我们就得为着已经过身的老祖宗们临死前神志不清的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我父亲不敢违背?他不敢违背?他是被你生生逼得不敢违背的!是你逼他的,如今你还要来逼我?!
父亲本来就不看好爷爷们的主意,所以才一直拖着蓉儿的婚事,不肯点头。当年咱们家秘密将可卿抱出来养大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将她娶回来根本就是你们这群老东西的私心作祟,只想着要谋一份泼天的富贵,只想着如果可卿的哥哥上位了,咱们贾家也能有一府得个拥立之功。压根就不是为了怕得罪两边的人,要靠这种手段自保。
这样也就罢了,男人嘛,谁每个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野心,谁不想博得个千秋万代?可他妈的,这种东西不是用女人来博的!咱们家的祖宗要都是你这样的,我就是死了也看不起。这家族到了我手里,就是毁了,我也丢不起这个人!
您看看您这些年干得这些破事儿。这头刚将可卿迎进门,那头立马将大妹妹送入宫门。眼看着这上头坐着的那位屁股上的位子越来越稳了,您又急了,又回过头将可卿牺牲掉了。到了如今看到江南那边势大了,您又开始坐不住了,藏财产,卖孙女儿,什么手段都来得。
算来算去,都是您在算,我们都是合该蠢死的笨蛋!
可您也别太得意了,不怕告诉您,就您这样的,两头都不想得罪,两头都想得到好处,到头来,两头都得嫌弃您,您在哪边都落不下好,您信不信?
反正咱们贾家是给您害得名声都臭了,一个家族的男人都是软蛋,要靠女人裙角吃饭的小白脸儿。卖出去一个大闺女,又花光了外孙女的嫁妆银子,接着卖了二闺女,又卖了三闺女......哈哈哈,这日子要怎么过,要怎么过?!等女人都被卖完了,咱们还怎么活?咱们还有什么脸活?啊?!”
贾珍说到后来几乎是用吼的,满面通红的直喘气。
可没一会儿功夫,他又笑了,脸色也呈现不正常的潮红,有些神经质的靠近了贾母,不顾她已经气得脸色发紫,悄悄地轻声呢喃:“不过......老太太如今已经不用担心了,什么都不用忧心了!因为我已经替咱们宁荣两府下了决断了,再也不用左右摇摆,靠在女人发骚来稳固军心了。
您不是一直像要实现爷爷们留下的,博个拥立之功的前程吗?您不是一直想要有个泼天的富贵,好将来下葬的时候能风光无限吗?人家已经坐在皇位上的谁会稀罕您!咱们得另想他法,知道不?
如今......我已经联系上了可卿的哥哥。去年的这个时候,那伙来咱们家练骑射的人都是小王爷那边的。小王爷可是正经的长子嫡孙,正统中的正统,跟着他,若是侥幸胜了,可不就是泼天的富贵么?......哎唉唉?老太太您别急啊!
这种好事,我又怎么会忘了您呢?您放心,我忘不了!
去年我父亲去了之后,我跟大叔叔说了,平安州的大买卖是个来钱快的好路子,他也已经让琏儿亲自去送过书信了!”
说着,贾珍看着贾母猛然软倒在床上,脸色雪白的样子,兴奋的双眼发光,疯狂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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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贾珍的话,全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便被抽了个一干二净,贾母脸色灰败的看着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畜生......畜生......你疯了......”
话未说完,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贾珍见了,退回茶桌边,将茶杯轻轻的放回去,脸色在灯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只听他道:“我畜生?再畜生也比不上您啊!我就是利用你大儿子算计过宝玉,到最后,也没真得狠下心动手。您呢?您挖我心肝的时候,怎么就不能不畜生一回?”,说到此处,贾珍惨然一笑,“您说得对,我是疯了!秀君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疯了!”
而后,待那杯子归了原位,贾珍也回复了平静,只对着外头大喊道:“来人啊!老太太不好了!”喊着,他人也跑了出去。
隔壁屋子里头正在照顾尤氏的鸳鸯等人听到喊声,也赶紧扶着尤氏从里头出来。
一时间,贾母院子里头喧闹不绝。
不多时,众人进去看视。贾母早已昏迷过去,闭着眼,神色大变。鸳鸯上前一看便滴下泪来,贾珍忙拉了她道:“瞧着是怎样?”
鸳鸯只顾着流泪,哪里还讲得出话来,只不停地摇着头。
这里贾珍悄悄的叫了贾蓉到身边,向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让他去将人都找了来,贾蓉轻轻的答应出去了。
一会儿功夫,贾政并贾琏先过来了,一看到这阵仗,心中便都有了数。
贾政强忍着悲戚,吩咐贾琏出去先将后事备下,贾琏领命去了
他刚传齐了家下人等,将老太太身后要用的东西一一提溜出来,分派人叫裁缝去做孝衣。外面又报太医进来了,贾琏忙出去接入,又诊了一回。
太医出来的时候神色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悄悄地告诉贾琏道:“老太太脉气突然变得很不好,就是不多久的功夫了,防着些吧!”
贾琏会意,与王夫人等说知,王夫人即忙使眼色叫鸳鸯过来,叫他把老太太的装裹衣服预备出来,鸳鸯自去料理。
眼看着老太太要不行了,贾政也顾不得许多了,让人去把宝玉也叫过来。
王夫人虽说已私底下缓缓地跟宝玉说过老太太的事,可还是以隐瞒为主的,并未告诉他事情有多么凶险。乍一下听说要叫宝玉来,心中是万分不愿。可老太太看着要撑不住了,宝玉倒底是嫡孙,怎么说都是要来的。就是老太太若醒了,也还是得见上最后一面的。
想来想去,确实得让宝玉来。她又不放心别人去说,怕宝玉受不住,只好自己去外头叫宝玉进来。
贾环回去之后心中便有些后悔,总觉得发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便被外头震天响的敲门声闹醒了。
他这没睡饱,心中正窝着火,谁知丫鬟们皆慌张的跑了进来,忙忙地拉起他,便给他洗漱更衣,手上边动作着,边道:“老太太不好了,珍老爷让大伙儿都进去呢!”
贾环一听,如同被大冬天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冷水,霎时间便清醒了,催促着丫鬟们加快动作,一收拾好他便赶紧往内院奔去。
还未到二门口,他远远地听到了王夫人的哭声。走近了,才发现宝玉不知为何昏倒在二门边上,一群人急得在那里团团转,王夫人正抱着他‘儿一声,肉一声’的哭得凄惨。
贾环见了心下一沉,一把推开王夫人,拉过宝玉,一边拍着他的脸,一边叫着“哥哥醒醒......”
王夫人一被他推开,早傻了,只坐在原地干哭。
贾环看宝玉那样子,知道他是刺激过度了。趁着王夫人呆愣的功夫,忙悄悄地照着他头部拍了一下。右手极快的抵住他的后心,狠狠地一发力。只这么一下,宝玉当场便吐出一口血来。
王夫人见贾环只是打了宝玉的脸几下,宝玉便吐血了,急得疯了一般扑过来便想要贾环的命。
谁知宝玉这一口血吐出来,人便清醒了。只是那眼泪便如同被打开了口子,瞬间倾斜而出,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贾环气得不行,啪啪啪连着扇了他几巴掌,对他吼道:“哭什么,老太太都要不行了,临到头了,哥哥不去见她一面,还有脸在这哭?老太太十几年的心都白废了!”
宝玉一听,也突然反应过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众人便撒腿完贾母院子里跑。
贾环见了,紧随其后,也跑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