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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且说宝玉挨了打,至后半夜,他还默默躺在床上。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一般,更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
又思众人白日为他的事烦忙了一日,如今皆以熟睡,不忍相扰,遂不叫人,只自己咬着牙强忍着。
挨了半宿,昏昏沉沉间,只见蒋玉函走进来了,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一时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
宝玉半梦半醒,刚要诉说前情,忽又觉有旁人立于身前。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果然有人。
宝玉正恍惚着,只抬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贾环。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他手上端着个精细地玉瓶,神色复杂地站在床前,看着他的伤处一言不发,不是贾环却是那个?
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禁,支持不住,便‘哎呦’一声仍旧倒下,叹了口气说道:“你又做什么来了?都这么晚了,如若给人碰到,那可怎生是好?我虽然捱了打,却也不很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给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别信真了。”
贾环闻言,心内一颤,也不答话。
只踢了鞋子,爬入内侧,揭了纱被。低头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
贾环见此,眼眶发红,更是沉默。立即掏出帕子,将他腿上至股间的伤药尽数给抹了。抹得时候,贾环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不想宝玉还是给疼得咬着被子冷汗直冒。
已经开始了,总不好停在一半不上不下。遂只得狠了狠心肠,全部处理干净。而后将自己带来的伤药倒了些在手上,于掌间涂抹开后,又附上内力,一点一点地按摩揉捏。
此番宝玉倒是没有再咬着被子了,随着伤药的扩散,他只觉得温凉的触感正在一点点的向外扩散,舒爽地都要忍不住呻吟出声来。
他正陶醉其中,却听贾环清冷中带着特有黏糯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这药不需多,每次只两个指甲盖那么多就够用了.......其他外涂的药都停了,只用这一种足矣。宝姐姐拿来的药,对外头人家来说倒还算是好药,可跟这个比起来差得太多。若是不想留疤的话,还是用这个吧。”
说完,贾环便收回了手,将玉瓶放置于宝玉头首边。又帮宝玉将纱被盖上,而后轻轻巧巧地落回了地面,穿好了鞋子就要离开。
宝玉见了,握着玉瓶忙开口道:“白天时候,宝姐姐问起我为何会挨打,袭人说是因为薛大哥和你,我给顶回去了。晚间听说她又给太太叫了去,袭人知道我的意思,若是太太问起,她会给圆过去的,你别怕!”
贾环听说,带着几分感伤地转过头,直视他道:“你肯信我了?”
宝玉听了,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撇过了脸去:“我从前答应过你,不会抛下你的。别说你如今这样,是我误了你。就算是当初知道鲸卿死了,我也总不会叫人真伤了你。”
贾环闻言,心中自嘲一笑,而后开口道:“是吗?那真是多谢你了!”
宝玉听他如此说,便知道自己把话说岔了。眼看着大好的刨白机会摆在面前,能够叫环儿回心转意的,竟给他白白浪费了,便不由得愤恨起自己来。
心思几度回转,真是又羞又气,到最后,越性抱头痛哭起来:“你别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不信你,真的,你信我啊!我知道,我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这话的意思是金钏儿是叫我给误了,又拖累了你,我怪的是我自己,万万没有疑了你的意思。真正罪该万死的人根本就是我,我也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总之,现在的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都不得劲儿,好难过啊.......”
贾环看着宝玉在他面前抱头懊丧,心下叹了口气,顿时也失了计较的心思。他又何曾听不懂宝玉的话了,他又何曾不了解宝玉了。只不过,事到如今,对着宝玉,他早就放不开了。就是没事儿他都要找些事来怀疑,何况是今日他一出口,就是这样模糊不清的话。
思及此,贾环索性也撇开眼,对他解释道:“这回是孙磊自己自作主张,也是妈妈走之前最后的愿望。只是他们到底是为了我,我也不能为着你,就看着他们也出事儿。如今事发,我已经打发了他南下,以后你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宝玉听完,脸上还挂着泪,却不由得微张着嘴苦笑起来:“我以前以为这只是我的错觉,原来许嬷嬷真得不喜欢我。”
贾环看不得他那样自暴自弃的样子,只好心开解道:“未必是不喜欢,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有些人,根本就不是喜欢或不喜欢的问题。妈妈从来都是喜欢你的,不然她不可能会在我和林觉之外,还专门为你调养身子。难道是为了讨好老太太和太太?别傻了,讨好她们对妈妈来说根本没好处。再说了,就是有好处,以妈妈那性子,不长久的东西,她也根本不会稀罕!”
贾环话一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很清楚,对许嬷嬷(妈妈)来说,就算再喜欢宝玉,也绝比不上贾环和林觉,就像当初的太太一样。
唯一的区别只是太太喜欢斩草除根,许嬷嬷(妈妈)喜欢兵不血仞。
人啊,总有个亲疏远近的......
过了良久,伸手抹了泪,还是宝玉先开了口:“既是这样,你也别担心了,太太那里我会处理好的,也不会再波及到孙磊那里去。”
贾环听了他的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宝玉见了,心下暗暗有几分欣喜,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和贾环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说话了。以前在他眼中看来稀疏平常,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在发生了那些事后,却突然叫他觉得难能可贵起来。(作者乱入:所以说,有些人,就是贱!)
转念又想到白日里众姐妹对他的悉心照顾,那一种软怯娇羞、轻怜痛惜之情,竟难以言语形容,越觉心中感动,心中不由自思: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之态,令人可亲可敬。假若我一时竟别有大故,他们还不知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也无足叹惜了。
想到这里,却又入了邪处,竟得寸进尺地对着贾环道:“往后,再有这些事,你还是如今日这般直接来告诉我吧。这会还好,因着是你,叫我歪打正着的拦下了太太。若换了其他人,你又不告诉我,叫我自己胡思乱想的。若是没事还好说,但凡再做下了什么不好的,你叫我往后该如何自处?”
贾环听了宝玉如此说,眉尖微跳,心下已然笑倒。
他算是看透宝玉了,旁人只要给他个杆子,他都是能顺着往上爬的。全然不管这事儿和那事儿,到底是不是一码归一码。
不过......也就是他这种天然的傻劲儿,才让众人乐得亲近他吧。同样的场景,若是换到他身上,怕是根本不可能自己拉下这个脸来。
别说是现在了,哪怕是三岁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活得肆无忌惮的他,都做不到.......
想到这,贾环也忍不住莞尔一笑,低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便转身,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嗯,再说吧!”
话音一落,人便不见了,只留下屋内若有似无的幽香和一脸茫然的宝玉。
那到底说是不说啊????
昨晚夜探宝玉后,贾环第二日依旧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闭目呼吸吐纳,雷打不动。
他练了每一会儿,便听到院外彩云的脚步声靠近。
贾环皱眉,等了一会儿,待她靠近院门了,方他睁开了眼睛,朝着院子外头,她来得方向笑了笑。
彩云见了他这般闲适地样子,心下不由更带了几分焦急,只快步走来,四处看了看,见没其他人在,方靠近了贾环身边,悄声道:“你昨儿是到哪儿去了?怎么到了掌灯了才回来?”
贾环闻言,想起昨日之事,心内跳了一下,以为彩云那里有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重要消息。不由得柔下脸面,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声道:“你别担心,我只是在太爷家帮他修些陈年旧物,收拾的迟了。并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就是太太问起来,也是不怕的。”
彩云向来见不得他这样软语温柔的,如今手给他一握,早已是双颊绯红,哪里还想得了其他。
只回手也握住了他,满脸娇嗔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扯闲话,我都要急死了。”
贾环听了,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忙问是怎么回事?
彩云见问,便将嘴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呢喃道:“昨儿个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告诉了太太,说是有人看到你身边孙磊跟老爷说了什么,还说老爷是跟你们分开后就立刻拿了宝玉的。太太本就是个多心的,就这么疑上了。到了晚上,便悄悄地让人找了孙磊去。谁知人到了那儿,却发现孙磊不见了,今儿早上也没见他回来。”
贾环听她说完,心内一笑,面上却做出满脸惊骇地样子看着她道:“这是怎么说得?怎么孙磊就不见了?”
彩云见他急了,到觉着没意思了,遂也不逗他,直接道:“你别急啊!这事儿跟你没什么关系。老爷今儿早上才跟太太说,要你搬出内院,太太也同意了。就是孙磊那事儿,因着你这几日都不在府里,搁太爷家住着,太太就是疑到你身上,那也不能怎样。何况,太太心里头也清楚,就你一个月那几两银子,哪里是够能买凶犯事儿的主儿?如今,看太太那意思,倒更像是外头发生了什么。昨日个还听她说起,疑惑着是不是府外的什么人撺掇的呢!说起来这事儿跟你,到底是不太相关的?只是还得看外头什么时候能抓到孙磊,事情才能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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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听她说完,便知道王夫人昨夜也派了人出去。不过那又怎么样,孙磊早跑了。
想到这里,贾环又想起了王夫人往日的做派,不禁在心中冷笑道:真是对不起了,如今我还真是有能买凶杀人的本钱!
如此想着,面上到底不显,只竖起手指戳上彩云的额头,道:“小蹄子,看我这急得什么一样,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要有事你就那么开心?可见我平日里是白待你好了!”
彩云听说,拍了一下他的手道:“这句话该我说才是。人家这么一大早的,因着担心你才过来的,要是给太太知道,几条命都不够的。到时候,金钏儿不就是我的下场了吗?我这心偏向着谁,你还不知道?可见平日我的心是白费了!如今你还说这种话呢。叫我怎生是好?”说着,眼就红了。
贾环见了,知情识趣地连忙抱着她道:“好彩云,是我不是。伤了你的心,你等着瞧,我不说那些虚的,只看将来吧!”
彩云听了这话才破涕为笑,道:“这才是呢!我这一辈子不就指着你了吗?别人就是拿八抬大轿来抬我,我也是不要的。像金钏儿、袭人她们那般,为着宝玉要死要活的,我如今才是知道那滋味!你可别学着宝玉,只要像现在这么着,两人和和气气的,我这颗心就是操碎了也值呢!”
贾环正不耐烦应付她,可听她这话,又听出了几分蹊跷来,忙问道:“这金钏儿也便罢了。好好的,怎么又扯上袭人了?”
彩云见问,便把袭人昨晚上被王夫人叫去后,跟王夫人说的那番话大致给学了出来。当时还就她在外头,别人都被打发去做事去了,全没听到。
而她见袭人神色有异,不放心,所以送了玫瑰露进去后就在外间站着,没出去。所以,袭人和王夫人的话她便给听了个一字不错。
你道这袭人跟王夫人说了什么?原来那袭人昨晚拿了王夫人给的玫瑰露正要走时,给王夫人叫了住,问她老爷是因为什么缘故才打了宝玉的。
而袭人因着白日在宝钗面前提了薛蟠,叫她落了脸面,后来又被宝玉呛了声,到了晚上,王夫人问起,便不肯再提到贾环,只说是宝玉霸占了戏子,人家找上门来了。
王夫人听了她一番解释也便罢了,谁知袭人后头却说让太太想法子变着法子让宝玉搬出园子来。说是眼见着二爷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叫人悬心。
彩云说完袭人和王夫人说得那番话,就不由得感慨起来:“袭人也真是不易!一颗心记挂在宝玉身上,事事为他找想。宝玉那么个性子,也只有她肯时时劝戒的。换了差不多的人,早不管了,由着他去了,到底是袭人想得深远。若是宝玉那颗心肯收一收,回头多看看身边人,哪里还弄得出怎么些事儿来。又哪用受这些个罪......”
彩云正说得得劲儿,不想她身边的贾环耳朵里听着她的唠叨,心早就飘到一边去了。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袭人对王夫人说的话。他有些理解不能,袭人向来都是以贤良标榜自身言行的,而且她不是老太太的人吗?怎会违背老太太的意思,违背宝玉的意思,做出这种事儿?说出这种话?这丫头疯了吗?
贾环正胡思乱想着,更是不耐烦再应付彩云了,遂又陪着说了几句,便打发了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