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红楼之环于九重

　　一夜无事。到了第二日，宝玉一醒过来就风风火火的闹着要去给王夫人请安。彼时贾母还躺在床上，抱过他来，好说歹说都不管用，便吩咐了他奶姆好生看着他，交由一群丫鬟婆子护着送到了王夫人处。

　　及至东院，王夫人也刚起身，正在里头梳头，便不曾叫他进来，只让奶姆将他抱至后院找他三妹妹去。过一会儿，等哥儿姐儿们用了早饭再带过来。

　　宝玉乖乖地趴在他奶姆怀里，到了后房，发现他妹妹卧在床上，不曾起身。只看到大红绸绣被内一点小小的隆起，她给裹得严严实实，正睡得香甜。

　　宝玉觉得有趣，也不让众人做声，只让他的奶姆将他也放在床上。刚挨着被子，顺势就想滚入被内。奶姆李嬷嬷见了唬了一跳，忙一把将他搂回怀内，小声说到：“我的小祖宗，咱们刚搁外头进来，不说先暖暖，去去寒气。只来闹三姐儿，一会把她冻醒了，哭起来，那才真是该呢！”宝玉听了，紧张地点了点小脑袋，缓缓坐回床上，静静的瞅着他妹妹，也不言语。

　　再说这睡着的三小姐探春，其实打宝玉一进门就醒了。他一来，丫鬟婆子们跟了一路，人多脚步声儿也就藏不住了。昨儿个，闻听姨娘要生孩子，太太又不在跟前，只她和二姐姐俩个在一起做耍。想着姨娘如今又有了孩子，这姑娘小小的一个心竟是如乱麻一般，又喜又酸又苦的，喜得是姨娘有了孩子，若能养在跟前，定不会再每日家倒三不着俩的来闹她了，酸得是如真这样姨娘将来心里必是对她没半点念想了，自己心里其实不是真得有多讨厌她啊。只有那苦，是为着若果真趁了姨娘的愿儿，太太心里也必是难过的，毕竟大哥哥刚刚去了，一家子还难过呢。这个弟弟上赶着出来，可不是让太太心里添堵么？一时间左右为难。整日里胡思乱想，一肚子故事，也没个人分说。晚饭胡乱应付了过去，喝了几口奶，便早早的上床睡了。

　　一宿没睡踏实，今日见他二哥哥来了，心里本是高兴的。只一想到他今日这么早便来了，必是要去看姨娘昨日生的那个。想来应该是个妹妹了，不然这大冷的天，也不能将他也引来。昨儿个她还为姨娘生得是个儿子心里不舒服呢，得知生得是个女儿她本该高兴的，谁知今儿个因为她二哥哥的缘故，她又不高兴了，想来想去，大概什么都生不出来她才最高兴。其实三姑娘未必能真正知道姨娘这一胎生产下来，对于她的处境是好是坏，只是在这个大宅院里出生，长大。即使很多事不明白，她也是有着自己的本能的。这种本能让她隐隐觉得，姨奶奶这一胎生得不是时候，至少对她来说不好。如果她再大个十几二十岁也许就能清楚地有条理的根据周边地环境分析得出确切地结论。她大哥哥刚走，太太如今正是把心思转移在她身上的时候，这时候任何一个不确定因素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而且，她也实在不想再有更多的人来分走她得到的为数不多的爱了，就算是二哥哥那种会随时泛滥的爱也不想被分走。她的潜意识里迷迷糊糊是明白的，虽然她无法想得那么清楚，但是人啊，在下意识中就会选择对自己最好的那条路。即使是三姑娘这种尚且天真烂漫地孩子也下意识地察觉到姨娘生下来地那个孩子会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她不喜欢。也无所谓什么自私不自私，也许这就是人类千百年来沉积下来的本能罢了，也不能怪她的想法不善良，不大度。且不提这些，如今对三姑娘来说，现在这种情况可真算得上是一思未消，一愁又起了！这样想着，索性装睡，什么都不理了。可是不想，她二哥哥如此皮的，一来就要闹她，把她急的也不想装睡了。等他在床上坐定了，就假装醒了，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歪在床上与他说着话。

　　“二哥哥来了，只管在这坐着，也不叫我一声！”

　　宝玉见他醒了，忙笑着说到：“这天气冷的，看你睡得香甜便不曾叫你。即是醒来了，就起来罢！我今儿个一整天都在太太这儿，等你收拾好了，咱们一起去找二姐姐，用过了早饭，跟着太太一块儿去瞧瞧姨娘生的小妹妹。”

　　探春听了，故作生气，翻过身去不理他：“二哥哥就记得你的新妹妹，也不想想我们。这么火急火燎地赶了来，竟不是为了来瞧我们的！咱们也不是整日在一块的，我们惦记着二哥哥，谁知是白惦记的，二哥哥心里只想着那个新妹妹，是没有我们的！”说着还故意的哭上两声。

　　宝玉听她说的难过，况又哭上了，自知思量不清，闯了祸，急的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左一声好妹妹，右一声好妹妹的道歉，站在床上忙忙地俯身赔礼。

　　见他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探春早撑不住笑了。

　　这一笑便露了端倪，宝玉听了不对，便知是探丫头存心拿话挤兑他，索性也不与她闹了，只把她从被子里逮出来。探春也知在闹下去就不像了，自己坐了起来，让他到外面等着，又叫自己的奶姆过来给她穿衣服。

　　收拾停当后，两人一起到隔壁找二姐姐迎春，大伙儿一块用了早饭，便由各自的奶姆引着到上房去见王夫人。

　　上房处，王夫人刚用完早饭，早有等在外头的管事婆娘们上前回话。

　　宝玉姐弟三个一进来就瞧见王夫人在忙，也就不去碍事，请了安，就由着夏雨并几个小丫鬟领到一边玩耍。

　　一坐下，二小姐迎春便开口到：“昨日听说赵姨奶奶生了，我歇得早，也未曾听到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宝玉信誓旦旦地保证：“是个小妹妹！昨儿个老祖宗告诉我的!”

　　这里宝玉说得笃定，夏雨在一旁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想要解释，忽想到昨日之事，便也不作声，只站在一边看着他姐妹三个。

　　迎春听说是个妹妹，不过略点了点头，未多说什么。

　　探春瞧不得他那副高兴模样，拿手肘轻碰了他一下，说：“二哥哥收着点罢！太太那里正忙着，不说昨儿个才出生的妹妹，就是大罗金仙也得等上一等呢！咱们在这儿嘀嘀咕咕地，没得让太太闹心，不如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子，拿出棋盘来，大家下一回棋。等咱们玩够了，太太的事儿也就办完了！正好让太太带咱们去瞧瞧妹妹，这样可好？”

　　夏雨听了，立马到里间去翻出探春常把玩的棋子、棋盘，又出来帮她们安好位置，才退到一边去。

　　宝探两个玩了几回，迎春在旁瞧他两个下，早按捺不住了，忙换下宝玉，与探春厮杀了起来。
　　这里三人正玩得起劲，不知何时屋里的媳妇婆娘们都退了出去。

　　王夫人走了过来，将宝玉抱在膝上抚弄了一回便交给他奶姆。又对在两旁侍立的奶姆道：“带上小姐们，跟我到赵姨娘那儿。昨儿个一整日也不得闲，在老太太那儿呆着，至晚间才回。她辛苦了一天，我也没空去看看她。今儿个你们跟我一块去。”说着，带着人朝偏院方向走去。

　　院子里的雪还没化，一丛丛梅花被压在雪下，只闻梅香，不见梅影。

　　进了偏院，偏院的丫鬟小吉祥儿迎上来接了进去。

　　赵姨娘正坐在床上，逗弄刚吃饱的孩子，听得王夫人来了，忙让奶姆把孩子抱起来。自己把枕头放好，略摸了摸鬓发，躺了下去。

　　王夫人一进来，只见赵姨娘一身无力的卧在床上，面不施黛，发无簪钗，天然一段风流，不由心内暗恨。

　　那赵姨娘见了她进来，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王夫人忙上前来扶住，口内说：“这是怎么着的？刚生产不久，正该好好歇着，我来就为看看你，你忙什么！”

　　赵氏听了，冲王夫人虚弱一笑：“婢妾自有孕以来，蒙太太抬爱，免了每日规矩，还赏赐下补品无数。今日太太亲自前来，婢妾又怎敢如此不知规矩，依旧卧于炕上。”

　　王夫人将她按回炕上，自己坐在床沿，笑着对她说：“我知道你是懂规矩的，但那规矩也不在这一时一刻的。昨日你辛苦了一天，正经该好好保养。至于规矩，且等你出了月子再说。这几日可是要紧的，万不可见了风，不然日后落下病根才有你的苦头吃呢！孩子还等着你照顾，可不能这么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赵姨娘听了，眼带水光，看着王夫人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见她这般光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对奶姆说到：“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这一进来只顾着他娘，把他倒给忘了!”

　　奶姆抱着孩子进前，王夫人就着她手上看了一眼，笑了：“这孩子还未长开，一团娇软，皱巴巴地，好在姨娘是个美人，想来将来这孩子长开了也会有一副好相貌！”

　　才一说完，就看到宝玉身上有跳蚤似的在他奶姆怀里乱扭，眼巴巴的朝这边看。王夫人心下暗笑，招手让奶姆抱他过来。

　　又对迎探姐妹说到：“你们也过来瞧瞧这孩子罢。”

　　宝玉早就按耐不住了，只他母亲在这儿，故不敢放肆。如今听他母亲如此说，不等奶姆抱他过去，吵着要下地，自己个儿咚咚咚地跑过去了。

　　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去，只见一个红红的小肉团正睁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他瞧，猛地唬了他一跳。看着这个小肉团，宝玉不觉皱起眉头，真丑！

　　知子莫若母，见他这样，王夫人抿嘴一笑，对他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长大了就好看了。”
　　迎探两姐妹听王夫人如此说，也过去看了这孩子一眼。

　　迎春只觉得稀奇，原来刚出生的小孩子都长得这样啊！也不知我小时候是怎样的。

　　探春自见到这孩子，心下有些不以为然，也没看出什么不凡来，怎么就值得自己多心了。才想转过身去不看，谁知那闭着眼睛的小东西挥舞的小手却抓住了她离去的手指。那一瞬间，手指尖传来的温暖柔软的触感如同挠在了她的心上，暖暖地麻麻地，莫名其妙地就觉得心情变好了。转回眼一看，小家伙正眯着眼睛呆呆地转向她的方向，好似在看着她一般。探春就这么看着小家伙，脸上不由得笑开了，也忍不住回应他，握着他的小手，轻轻地摇了摇，她能感觉到，那只小手也在回应他。其实，有个比自己小的孩子在，也不错嘛。这孩子长大了，只要向着我，我愿意好好对待她，不管是从情感上的满足还是实际利益上的盟友都是我是所需要的。当然，这些只是她潜意识地想法，只是探春此时还没有察觉到她这行为里头里头深层的意识。如今的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多了一个亲近她的孩子很让人高兴。虽然这个小小的娃娃有点丑，但确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是和她血脉相连的。原本没见着时，对她的诸多想法都抛却了。如今亲眼见到，除了觉着亲近，其他的感觉却都淡了。

　　此时宝玉又站的近了些，用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觉得指尖一阵柔软幼滑。想着怕真是像太太说的一样，孩子刚出生时未长开，所以不好看，大概过几日就好了。当初三妹妹出生时，自己也只有一丁点大，本也没瞧见小孩子该是怎样的。又想到那花朵儿开放之前，花苞被松绿的花蒂包裹着，也是不好看的，想来这是一个道理！如此想着，便觉得这孩子瞧着顺眼起来，不由得看着孩子的小脸笑出声来。

　　对于宝玉来说只是表达善意的一笑，可是对奶姆怀中的这个孩子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心中便是一震。这笑声他听过，绝对听过，可是到底是在哪里．．．．．．？还有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她的声音竟是跟昨天在他睡梦中说话的女人一模一样，都是那么温柔精细，春风化雨，所不同的只是一个充满爱恋，一个却很平淡。可是，不管是怎样的声音，对于孩子来说，都是足以使他安心的存在，没有为什么？因为这两种声音让他熟悉的觉得安定，好似刻在灵魂中的咒语一般，一旦发动就能让人幸福地无法忘怀。孩子虽然眼睛还看不到，脑子里也空空的，可是因为有他熟悉的人存在，一时间竟是有些急切起来，急着想向声音的主人表达自己，释放自己的不安。在这种黑暗不明的环境，有一些他所熟悉的人且对他抱有善意的人在他身边，无意于是天降福气了。他想留住他们或是让他们把他带走，不想再呆在那个奇怪的女人身边了，很危险。因为想到了这些，他竟然闭着眼睛就对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挥手喊叫起来，即使不知道该喊些什么，可是只有能引起他们的注意，肯带他走那就好了。

　　宝玉见了孩子的反应，觉得有些奇怪。可是看着孩子挥舞的双手，他下意识地就给握住了。看他快要哭出来了，他便学着老太太对待他的样子，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身体哄到：“乖乖不哭哦，乖哦！”

　　孩子听了，果然安静了下来。屋子里众人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待她们回过神来，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王夫人笑得伸出一个指头指着宝玉兄弟俩颤抖，好半天才道：“这俩孩子哦．．．．．．这么就这么有意思呢。”说着，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继续道：“宝玉可见是大了，有些哥哥的样子了。也亏得他俩感情好，一见面就瞧对了眼！将来这孩子大了，正好跟着他哥哥一块儿玩耍。”

　　宝玉听得他母亲的话，不禁点头同意。大家只看着宝玉乐，也没人注意襁褓里的孩子也在微点着脑袋，抓着宝玉的手也更用力了。

　　王夫人又说了一回话，最后吩咐赵姨娘好生歇着，有什么想吃的，缺了的，到上房找丫鬟们告诉一声，诸如此类的，便带着宝玉一干姐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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