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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明明已经立了秋,明明夏天已经过去了,林小杏却仍然是一身夏天的装扮,迟迟不愿换下。
蝉鸣声渐远,洛书的样子蒸发在夏末,再也寻不着。
门外的女人没完没了地呼喊,吵得她再也无法装做没听见地写作业,推门,叉腰,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不要吵啊!”,小杏满意地看到女人终于闭上嘴,执起玻璃花瓶朝她走来。
大朵大朵的红莲,绽放在客厅的地毯上。
啪,啪,啪,按三下,自动笔的芯露出刚刚好的长度,狠狠写在纸上两个字后,断裂。
啪,啪,啪。
洛书把整个下午浪费在一盒笔芯上。
走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一角,洛书满足地看着对面窗户后面苍白的脸。女孩算不得美,但是眉角之间的病态,总会让他想到一个很熟悉的人,一个若柳扶风的女子。
拿起手边的相机,调焦,按下快门,女孩的脸定格在他的手中,还有其他什么地方。
只是为什么他想不起女孩的名字呢,明明已经问了旁人那么多次了的,明明应该知道的,是什么阻止了他关于女孩的名字的记忆,是什么将一些很重要的记忆从他的脑中连根拔起呢。
抚上头上的纱布,小杏的嘴角绽开一抹小小的花。镜中的她苍白得不像是人类。
对面的窗户窗帘紧闭,偶尔打开的时候,可以看到里面白茫茫一片,不知道里面的那个男孩是不是同那墙壁一样,有着最简单的心情。
屋角的向日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般地挣扎。小杏很喜欢那株向日葵,真的很喜欢。
门忽然被人撞开,进来的女人疯疯癫癫地把她从椅子中拖出来,丢到地上。死丫头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我叫了你那么多声你装作没听见是不是!
小杏乖巧地躺在地上,看着朝她飞来的拖鞋空调遥控器书本和,额,花瓶。如果现在说出“拜托,你什么时候叫过我”这种话,好像不是太适合。
门口的那叠照片应该已经放了好几天了,洛书将照片捡起的时候,感觉手指沾染上了一些灰尘。
照片中全是她的容颜。
他有些愤怒。她定格的容颜应该只可以属于他只能属于他!是谁弄到了这些照片,又放在他的门口,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用意?!
一张一张地把照片贴的墙壁上,洛书看着那些照片,仿佛看到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与他静静相视。
女孩好几天没有出现在窗后了,那扇窗户一直空着,空荡荡的。
没由来的一阵一阵的晕眩让洛书不得不倚在墙上,拉开了与那些照片的距离,洛书有点莫名的不安。
房间中的黑暗给了小杏足够的安全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几天就是不想拉开窗帘不想面对阳光,她知道她和她的向日葵都不需要阳光,从来都不需要。
桌上的那堆参考书她几乎可以倒背下来了,没有挑战性的学习让她有点空虚。
楼下安静了几天没有争吵,她每次偷偷下楼去厨房吃东西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地,惟恐踩到地雷,又要不得安生的。
突兀的电话铃声让小杏吓了一跳,拿起听筒,那边是她一向厌恶的声音。恩,陈医生,我是小杏。
那边的人交代了好久,无非是注意啊不能受刺激啊什么的,她听得耳朵都快要长茧子了。
是的陈医生,我会注意的,恩,谢谢,再见。
放下听筒,苦笑,她很想照医生说的去做,问题是那个女人从来都不配合她。
那个她叫妈妈的女人。
介意我进来么?
洛书冷冷地看着门口那个不请自来的男孩,想着下次要记得把门关紧才是,嘴上还是没有拒绝。
我是,额,住在隔壁,昨天刚刚搬来的,我叫江潮。
恩,坐吧,我去帮你倒点水。
啊,不用了,不用麻烦了,我妈不要我出来太久的,她一会儿又要找我了,以后我可以来找你玩么?
不知道为什么,洛书拒绝不了这个男孩,尤其是看着他干净的眼睛中的渴望的时候,本来到嘴边的“不行”硬是让他改成了“随便”。
那个男孩有着她的眼睛,清澈的眼睛。
多久没有去过学校了呢?闲暇的时间渐渐多得让她以为自己快要蒸发的时候,小杏开始怀念学校,怀念学校里面的人,可爱的奈奈,很照顾她的罗罗,总是同她抢零食的千千,不知道大家过得还好么。
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再去学校呢。
碗碟破碎的声音,连同她的思绪一起回到了现实。
又开始了么。
下楼,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他们争吵,小杏忽然觉得很可笑,这一切都很可笑。就如同闹剧,观众乐不可支,而演员却不自知。
红了眼的女人终于发现她的存在,找了许久,没发现顺手的花瓶,抄起桌子上的碟子朝她走来。
安静,有时候比吵闹更加可怕。
隔着重重雨幕,洛书终于又看到她了。
她专心地在玻璃上画下一颗又一颗残缺的心形,他很想走到她身边,帮她把剩下的画完。
没有任何时刻会让洛书那样难过,从来没有。那行清泪,从她的唇边滑下,他甚至看得清她脸上留下的泪迹。
抓起外套朝门的方向冲去,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他怎么能去那边呢,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她的身边呢,他们之间只有一街之隔,却遥远了几个世纪,他所能够触及的,不过是一些尘埃罢了。
苦笑,摊在硬硬的床上,洛书仿佛看到灵魂被从他的身体中抽离,真是残忍,伤害得光天化日明目张胆的。病句呢。
照片悬挂在他的正对面,忽然模糊了起来。
你离我,太远了。
她们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呢,假如想得起她们的电话号码,应该就能够同她们说话了,可是,为什么想不起就是想不起呢。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
再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
再拨。
对不起,您……
无力地跌坐的地上,小杏不知道怎么哭,或者说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想找回一点从前的影子,难道就那么难么。
记忆如同黑洞,将她吞噬得滴点不剩,而她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透明起来。
血液和那些美好的记忆一起,从她的身体里慢慢流走。
她究竟忘记了多少,究竟这些每天每天待在家里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够停止才能够结束,她要跟谁说她已经受够了现在的生活呢。
门被打开。
你在看书么?
洛书盯着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有种想把门锁给砸掉的欲望,反正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我还在想会不会打扰到你呢。
你是打扰到我了。洛书这样想。但是他没舍得说出来。等等,为什么是没舍得呢,好像每次见到这个孩子都会有些思想开始不受他的控制。
这个,是大家送给我的礼物,我带了些给你,希望你喜欢。
哈,他从来不缺水果。坐吧。反正已经不知道哪里偏离轨道了,就这样下去吧。
恩。江潮的脸上似乎永远是笑容的颜色,好看得让人忍不住伸手想摸摸看。你觉得这里,住得还好么?
洛书偏转过去,在这个地方住多久了他也不记得了,似乎是很久了没错,也说不上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一个容身的地方而已。恩,还好吧。
那么你一定也知道住在街对面的那个女孩吧,那个皮肤很白很白的女孩子。提到那个女孩,江潮的眼睛中多了很多闪亮亮的东西,让他看起来神采飞扬的。
恩,知道。其实洛书并不喜欢这个话题,走到窗边看向对面,女孩正在,正在看向自己的方向?!微微惊讶了一下,洛书忽然掀弄嘴角,笑道:不,我不知道。
终于见到对面房间里的男孩了。
他果然跟想象的一样,有着最简单的神情。他在看自己!
小杏慌慌张张地将窗帘拉上,背靠着窗户,缓缓地坐到地上。那个男孩的眼神像是奔腾的洪流,将她撕扯得很痛很痛,她承受不了。
安抚了半天的心情,终是在想起男孩的容颜时,难掩了雀跃。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男孩的身影已经不在对面,失落如同冷水兜头浇来,空气就那样被抽光了。
如果,小杏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可以去穿过那条街,可以去看看那个男孩,会不会太唐突了呢,恩,要穿什么衣服过去呢。
街上忽然有人朝她招手,打断了她的思绪。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方向,然后转身离开,决绝地。
小杏将头贴在玻璃上,呢喃道:再见,爸爸。
房间里的温度怎么一下就降低了呢,好像昨天还在的阳光和温暖,忽地就被抽走了,让他措手不及无法接受。
指尖划过一尘不染的玻璃,沁凉顺着手指的神经传到了心底。他所指的是她的方向,是有她的笑眼存在的方向。
江潮愈加频繁的出现让洛书很不习惯,就像是外加的力破坏了原本的平衡,他站在边缘,不管走向那边都无法回复曾经的静止。
但江潮今天没有出现,洛书反而手足无措,少了一个人在旁边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他的世界静谧地有些可怕。
江潮和女孩的脸在他的脑海中交替出现,不,不对,那不是女孩的脸,尽管眉眼之间有那么多的相似,但绝不一样。
那是谁那是谁。
对面的窗帘被拉开,露出女孩的容颜,洛书慌乱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
不管那是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女孩终于出现了。他望向她的眼底,在那里寻找他所熟悉的,熟悉的感觉。
打碎的药罐,满地的液体和草药,愤怒的女人,无奈的小杏。
够了吧,停止吧,我再也不想这样了。
女人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一巴掌就漂亮地甩在了小杏的脸上。你还要怎样折腾我!你究竟还想要怎样地折腾我!
小杏死咬住下唇,终是放低了身姿,捡起地上一片一片的碎。不累么?就不能消停一天么?我已经累了,不知道还能够坚持多久呢。
是的么。女人的声音中像是冻结了一般,眼睛里终于透露出与平时不一样的神采。你是说你累了么。
恩。
十一点四十分,午饭准时地送到房间里。
啊,今天有排骨冬瓜汤,谷恩的最爱呢。
满心欢喜地提起勺子准备用餐,却在下一秒钟如同被冻住了,勺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异常的刺耳。
谷恩。谷恩是谁?
模糊的阳光,腐烂的气味,白色的裙角。就停止吧,就在这里停止吧。不要再往前了。
不要!不要!
饭菜洒落一地,有人冲了进来。你怎么了?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快来人啊!
困难地睁开眼,小杏发现自己被绑住了,是被绑住了,被大概是被单一类的东西绑在椅子上。
我说,为什么要这样呢?小杏感觉有点无助,莫名的恐慌忽然在她的胸腔中蔓延开来。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啊!爸爸呢?爸爸!救救我啊爸爸!
你闭嘴!你的爸爸已经离开了不要我们了!他说他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你懂吗!他说他再也受不了家里有个疯子的存在了!疯子,哈疯子!
你放开我先放开我!
放你去哪里?!恩?放你去对面的神经病院么!
世界,一下就安静了,那么那么安静。
医生,我哥哥的情况怎么样?
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摇摇头。说实话,不是很好,他的情绪已经失控了,脑部波动太大,情况相当不稳定,不是对你说了要慢慢来不能急的么。
垂眉,满是自责与后悔的眼睛死死盯住地面,半晌才怯怯地说,我只是,只是……如果知道哥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无论如何不会叫人送那样的饭菜过去的。
唉,慢慢来吧,希望这他还能够挺过去吧。
还能够么,假如这次还能平安无事的话,他宁愿什么也不做,也要守住自己唯一的哥哥。
屋子里昏暗得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小杏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是连血色也没有了,死灰一片。
女人坐在地上喝酒,一杯又一杯。
喑哑了太久了嗓子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勉强地唤道:妈。
女人忽然就哭了起来,眼泪就像是不可遏止不受控制,汹涌而下。小杏,孩子……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女人几乎说不出话来。孩子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够不再伤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认得现实啊,我不在乎你爸爸抛弃了我们,我可以一个人挣钱医你,可是你要让我看到希望啊。
小杏不说话,就是咬着嘴唇,咬得有血丝渗出也没知觉。
孩子,妈妈真的不舍得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去不舍得啊。
冷静地好像跟自己无关,小杏很想当作没听见女人说的话很想堵住耳朵跑回房间去。
女人只是哭,伏在小杏的肩膀上哭。
哥,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你醒过来我再也不跟你提谷恩姐的事情了好不好,我们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哥,你醒过来吧。
病床上的洛书是那样的乖巧,像是睡着的娃娃一般,全然不用管这世界上的事情了。
坐在病床边的人起身走出病房,拨出熟记于心却从来不敢拨的号码。喂,你好,我是沈江潮,阿姨,我们见个面好么?
女人知道自己应该心疼的,面对着自己眼前这个承受了太多本不该承受的事情的孩子,可是她现在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又哪里有多余的感情来分给别人呢?你哥他,还好吧?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因为这样简单的问候而涌出,哥他,发病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真的不知道。
重重地叹口气,女人疲惫不堪地看着相框中的人,那个有着最灿烂笑容的女儿,林谷恩。谷恩啊,如果你知道最爱你的妹妹和他,因为你的死都变成了这样的话,你还会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呢。你可知道当他和你妹妹推开你的房门,看到吊在半空中的你时,要承受多大的冲击,他们都选择了遗忘,所以忙碌的是我们啊。
谷恩,妈妈不怪你,从来不怪你,高考失败没有什么,不管你爸他怎么说你,你也应该知道妈妈是站在你那边的才对啊,为什么要做出那种决定呢。
孩子。女人拍拍江潮的背,用着生命的力量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坚持下去,否则他们就没有依靠的地方了。
谷恩,我们一起去念大学好不好。
谷恩,大学一毕业我就娶你好不好。
谷恩,你将来不要工作就在家里让我养你好不好。
谷恩,你将我一同带去你的世界好不好。
姐姐,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对我们的妈妈都做了些什么。
姐姐,爸爸他也离开了你知道么。
姐姐,你怎么可以选择那样地离开。
姐姐,面对太难了,我还是选择永远逃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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