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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肆章
“今晚要杀的是太卜何劲,何太卜家中有四子两女,均会巫术和武功,家里豢养了三十七名死士,包括家丁,全家一共百一十四人,不留活口,听清楚了没有,还有什么想问的嘛?”
廿玖淡淡的开口,鲛光似随着她的话语黯淡了一下,面前的两个少年微垂着头没有开口,没开口就是没问题。
廿玖看了拾捌一眼,“我打先锋,拾捌师哥垫后。至于你们俩……把你们的武器拿出来给我瞧瞧。”
“龙骨钺?九合金丝蛇骨鞭?”现在的孩子们,选武器的口味真是越来越重了。
钺身如一轮皎月,刃口锋利银白似雪,血槽里积满了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留下的鲜血,沉淀成乌黑。而鞭似游龙,蜿蜒冰凉,每一道棱口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细嗅,有茶油清香。
廿玖看过,把武器分别还给卅陆和卅柒,“卅陆明天跟着我打头阵,卅柒和拾捌师哥收尾,这是你们第一次任务,好好发挥,务必做得干净利索,我们子时出发,寅时一定要回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没事就下去吧。”
大概吩咐几句,廿玖就出了暗室,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她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一寸长一寸强,卅柒用鞭,应该让他和你打头阵才对。”拾捌跟在廿玖身后,对这个小师妹,他总有些看不透,她时常爱笑,爱在阳光下漫步,爱所有女孩子喜爱的东西,漂亮衣衫,大朵的牡丹花,各色小食,实在不像是个能藏在夜里杀人的人。
可她不但能杀,而且杀得很漂亮。
身法干净,心狠手辣,每次出去,廿玖一定要打头阵。不管多棘手的点子,她从没退缩过。有时候,拾捌觉得,她不是在杀人,她其实是在杀自己。
“你没瞧见卅柒的鞭子?干净得跟大姑娘的脸似的,每张鳞片下面都被擦得锃光瓦亮,这么仔细的人当然要和师哥一起扫尾,万一有在我们手下没死透的,他正好送上一路。”
“卅陆不一样,卅陆虽然没那么干净,但他身上有股杀气,有种冲劲。钺不好练,大多习武的聪明人都不会自讨没趣去练这种奇怪的兵器,他既然能练,还能练好,就说明他和别人不一样,我就喜欢一根筋的楞头青。”
廿玖停下脚步,深黯地夜幕掩住了她的半张脸,只看见她如星光般的眸子在夜色之中闪动。
“小玖,师哥愈发看不透你了,五年前,你就说要离开,可最后却一拖再拖,你明明可以不入修罗道的,可为了那个人,你却……你要知道,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个大泥潭能早脱身就一定要早脱身,否则等以后弥足深陷,恐怕就永远也逃不出了……”
“师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已经深陷在其中了。”
不是她身不由己,而是她心不由己。
这座如堡垒般的皇宫已经连起她十几年的光阴,它就像是传说中的怪物,靠吞噬着她的生命与希望,而存在。她和它相生相杀,早已溶为一体。
不是说能走就能走的。
廿玖握住胸前半块玉板指,五年前,丰嘉帝大婚,那时他还不是皇帝,连储君都不是,他只是个被皇室唾弃的王爷,住在冷宫里,不见天日。
可就是这个男人,和他卑贱出身的母亲一样,定要如十七年的蝉一般,掘一个洞,藏起来,勤力修炼,秘密练兵,待有朝一日,破土而出,混着桂花香,大鸣大放,让路人皆知。
冷宫数十载,无人问经,而终有一日,他要迎娶的却是当时朝中威武大将军的嫡女,大将军手握十万重兵,娶了他的闺女,就等于坐拥了半壁江山。
谁也不知道这对云泥一般的恋人,他们是怎么相识的,谁也不知道为了撮合他们,廿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大婚当日,丰嘉帝与新娘子红烛昏罗帐,而廿玖喝得酩酊大醉,爬到房顶上骂街。
她承认她没种,不敢闯进婚房,把他硬抢过来。她为他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他想要的她都替他完成,她从来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后悔。
后悔的滋味那么难受,比练不好功的时候,师兄抽鞭子,要疼的多。
骂到半路,廿玖就被人从房顶上扔下来。
她摔得七荤八素,满眼都是小星星。就在她趴在地上装死不肯起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那个本该和新娘子在床上颠鸾倒凤的男人,却出现在自己面前。
“起来!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丰嘉帝冽声开口,廿玖坐在地上,一双醉得迷离的桃花眼,挑衅的望着他。
“我什么样子关你何事?!你不去做你的新郎官,拍你老丈人的马屁,做你那位千娇百媚的新娘子的二十四孝老公,你惹我做什么?”
丰嘉帝被廿玖咽得脸色发白,一时没有理她,但下一秒,廿玖身子一轻就被人卡着腰拎起来。
“你这是在发我的脾气?好,我问你!你若不想我娶她,为何又要千方百计的把她推到我跟前?是谁和我说的,舍得一身剐,要把十万军马拿下?!你现在这又算是什么?”
“我告诉你,陆廿玖!今日我娶顾月华,她会是我的正妻,她的名字会出现在在族谱上,我的名字之后!她会为我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但我百年之后,会与她分穴而葬。廿玖,等你我都死了以后,能埋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一个人!这几十年的光阴,我或许不能陪着你,等以后千秋万载,我都不会离开你!”
“谁他妈稀罕你的千秋万载!去你娘的千秋万载!你当老子是乌龟王八嘛?别说千秋,就是十秋百秋老子也等不得!!”
她像条活鱼似的在他手下挣扎着,毫无章法的对他拳打脚踢,他穿吉服,真好看啊,可这好看却不是为了自己,她一想到这个,心如刀割。
“等到千秋万载的时候,我都已经灰飞烟灭了,你到哪里去找我?!你这些年是痛快了,我怎么办?!你这个混帐东西,你这个骗子!你陪老娘青春损失费!!”
他纵然是个废弃的皇子,可这些年也从没人敢对他这么以下犯上过,他怒得上前要抽她巴掌,结果高高举起的手掌,却停在半路上。
她哭了,她在他身边十几年,他极少看她哭。再苦再累的时候,她也不哭,她总是笑着和他打着哈哈,然后两个人一起咬牙忍下去。
可现在,眼见着日子一天比一天明朗了,她却哭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汹涌而出。
廿玖呜咽地说道,“爷,别打我,我疼,我心里疼……”
她低下头,把眼泪蹭在他的掌心,“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后悔了……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不想你娶别人,我不想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着别人,我能替你出生入死,我也能替你养儿育女,她们做的我都能,她们不能做的,我也能,爷……别娶她……别娶她……”
那或许是她最放任自己的一次,也是最后放任自己的一次。
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顾月华有十万精兵做陪嫁,而她什么也没有。
她除了这颗爱了他十几年的心,什么也没有。她以为他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可实际上,她什么也给不了。
丰嘉帝抬起她的头,亲吻着她的面颊,女子的泪水似滚烫的岩浆,烫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廿玖,等有一日我坐上那个位置时,我一定会娶你。在那之前,你只要牢牢记住。我看你时,心里只有你一人,我看别人时,心里也只有你一人。廿玖,我心里,不会有别人,不管什么时候,遇见谁,我念着的,只有小玖一人!”
廿玖,念玖。
为了他这一句话,她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她不能给他千军万马,她能给他的,只有她这一条贱命。
丰嘉帝大婚第二日,廿玖随着一行死士,入六道杀场。
杀场的黑色铸铁大门,仿佛地狱的入口。死士们好似蝼蚁一般,踯躅而行。
黎明未至,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候,廿玖回首,他们一起住了十几年的冷宫矗立在紫蓝色的夜空下,昨夜,他应是和他的新娘子在合欢帐里云翻雨覆,共抵极乐,恐怕现在还没醒吧?
不知他醒来时,她是否还在人间。不知道他知道她入六道杀场,是否也会为她落一滴泪。
借君一滴泪,还我一滴血。
愿这一世,你欠我的,还也不也不清,那么下一世,你就只属于我一人。
玉板指硌着她的手心,生疼。本应该是送给他的女人的信物,却被他一分为二,分别挂在他们俩的胸前。
过往如一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六道杀场中经历的一切,都让廿玖刻骨铭心。她恨不得那些惨烈的杀戮从未发生过,但她又想留下这身永远也祛不掉的伤痕。
这样他就知道他到底欠了她多少。
“时候不早了,师哥也快回去睡吧。我估摸着何劲那一家子不是好对付的,晚点恐怕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低下眉眼,将思虑敛去,廿玖轻轻一笑,“等做完这一单,我请师兄和师弟们喝酒。”
“得了吧,你请客我掏钱。我还如自己找个小酒馆喝个痛快。”拾捌摆摆手,完全不上当。
廿玖撇了撇嘴,对拾捌鄙夷道,“一个抠门,两个也这么抠门,师兄你上个月不才领了赏赐嘛,请我喝顿酒又怎么了,我不挑贵的点,带两坛碧玉斛就行,哎,伍拾捌你跑什么!!!你个琉璃猴子给我站住!!”
一夜未睡,鸡叫第一遍时,廿玖领着一群小宫女朝着勤政殿走来。
在殿外守着的,是太监总管槐宝。“玖姑姑,小的给您老请安了。”槐宝一见廿玖,立刻绽起老脸笑得好像朵烂菜花。
廿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省了吧,槐大总管,一天到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弄这些虚礼有什么意思。”她说着,朝殿里努努嘴,“爷起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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