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天亮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空旷的仓库，墙上满布子弹炮轰的痕迹，我蹲在尸体之间，按索瑞斯所说，在墙根刻下零斯特拉家族联络的标记。索瑞斯决定在□□动手之前与翼刃合作对其进行彻底的清扫。两个团体加起来才十八个人，各划了一块负责片区，且在清扫的同时嫁祸零斯特拉家族。所以我并没有清除尸体，再试身上拭了一下匕首上的血迹，探查了一下周围，转身奔向北方。沙漠边缘的城镇已完全成为了战场，枪声四起，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之中也不乏高级巫师，但由于事起仓促，战力零零散散，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抵御。我处理完最后一处，用咒力探查了一下所处片区，确定再无遗漏据点，转身便欲撤离。主力大都在索瑞斯和卡伦处，清扫片区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一道冰凌劈在身侧，我斜身退开，手背浮起青色的光纹：果然，来了。之前在第八区遇到的那个青年手持一把轻型冲锋枪，看了一眼墙根的那个标记，微微眯起的眼中掠过一瞬冷厉的寒光。我横过匕首，平静地问：“你是，索罗•零斯特拉？”他脸色一变，咔的一声子弹上膛：“你是狼的成员？”我不答，空气突然变得冰冷起来，他的手指放在扳机上，冷冷地看着我：“你们有什么企图？”我退后一步，凝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还没有到吗？无数冰凌从地面刺出，我翻身跃起，砰砰几声，几颗子弹呼啸而过。我左手一挥，子弹立时停住，而后掉在地上。叮叮几声脆响，我用匕首架住他的冲锋枪，连连退避。果然，零斯特拉不容易对付。我稍稍打开黑洞，依然紧守门户，并不进攻。他似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立时加紧了攻势，呼啸的冰凌纵横穿梭，无数冰刺穿出墙面，仓库瞬间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突然，两个气息闯进我探查网的边缘。来了。我纵身跃出窗户，索罗随之追出，同时两道光芒迎面袭来，索罗不及转身，我突然插到他与光芒之间，反手卸他的攻击，同时右手一挥，挡下了那两道光芒。“果然，零斯特拉和47街联手了啊，原本还不敢相信呢。”飞扬的尘土之中隐约是两个修长的人影，一个高级巫师和一个影灵。索罗脸色微变，右手微动，我一闪身退到他身前，反手扣住他的脉门，同时打开黑洞，他立时全身脱力，勉强没有摔倒。尽管他的巫力很强，但论速度他并不是我的对手。这在对方看来却像是我拦住了正欲进攻的索罗，对手明显气息一变，巫力犹如旋风般卷起地面的碎石。一切都在索瑞斯的预料之中。劲风扑面，那个影灵已率先攻了过来，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眼神冰冷，无形之剑压得我退后一步，同时那个巫师也对索罗发动了攻击，索罗无法解释，只得横枪挡格。狂风扬起迷眼的烟尘，光芒纵横，爆裂之声接连不断。我凝神应战，堪堪打成平手，没想到□□之中还会有如此水准的对手。那个巫师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女子，实力不弱，但并不如她的影灵。我突然飞身后退，擦过索罗身侧，他不得不架住随之而至的无形之刃，我趁机将那个巫师逼退几步，黑洞大开，左手一扬卸掉了她的防御，她手中军刺直取中宫。我右手一翻，反手握住刀刃，同时匕首正中她的右胸。她猛地退后几步，惊诧地瞪大双眼，胸口血如泉涌。从前的弱点反倒成了我突袭的武器。那个影灵一惊，劈出一道强光将我们逼退，一把抱起那个女子腾空而起。
　　我静静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轻轻拭去脸上的血迹。索罗狠狠地瞪着我，右手结出一柄尖锐的冰凌，我漠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有动手的必要吗？”“以绝后患。”话音未落，冰冷的劲风迎面袭来、“说的对呢，杀了你也没什么损失。”我纵身后退，冰冷地扬起嘴角，“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只怕没那么容易。”又一道水泥墙轰然倒塌。“你以为现在的你，会是我的对手吗？”我挥手击碎了他的冰凌，闪电般扣住他的手腕，“天就要黑了，只怕今晚不会有月光。”他猛地一震，最后一丝残红消失在地平线上，四野漆黑一片，击碎的路灯在街道上横七竖八。劲风如刀，他猛地回过头，肩上已被拉开一道极深的伤口，同时手中的冲锋枪被打落在地。他的脸上终于隐隐现出惊惶之色，刃锋滴血，我蛰伏于暗处，静静地看着他。狼之中我和洛亚尔负责暗杀，在黑暗的环境下他到死都不可能掌握我的位置。匕首无声无息地贯穿了他的右肩，他迅速回手一抓，只扯下一片衣角，同时小腹又中了一刀。他就像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毫无章法地抵御着我的袭击。黑暗之中一切无可遁形，此时杀了他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我并没有下杀手，只是依照安排把他困在这方圆几米之内，静静地等待着。
　　陡觉劲风扑面，熟悉的巫力气息，是那个少女，影岚•零斯特拉。我退到柱旁，扶着柱子稳住身形，狂风扬起无数碎石，叮叮当当地撞在玻璃窗上。一道灰影掠过，拉起索罗消失在沙尘之中。狂风骤息，我收起匕首，漫不经心地拍掉头上的碎石，抬头便见索瑞斯站在废墟之中，一恍神似是回到最初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暗红的火光之中，深绿的瞳孔冰封千年的寒意。“完成得不错，回去吧。”让他们逃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以此来分散撒罗修斯的力量。
　　玥骸迅速地从楼顶飞跃而过，低声道：“还好吧？”暗枭脸色惨白，泉涌的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她勉强道：“快……回去报告……我知道那少女……大事不好了……”
　　黑夜如落下的帷幕沉寂了整片城镇，我沉默地在索瑞斯身后，风沙瞬间淹没了他留下的脚印。“索罗•零斯特拉实力如何？”“巫力和体术都很强，应该和凌夕差不多。”“是吗。”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冗长的沉默，我终于轻轻地问：“老大，你是不是，知道我的来历？”“为什么这么想？”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讶异或迟疑。“只是感觉。”又是沉默，我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否认，他却一直没有说话。“如果知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想知道？”我愣住，他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因为想弄清楚。”“有必要吗？”我低下头，为什么如此迫切地想要了解，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一切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他突然加快了脚步，淡淡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时候到了，你会知道一切的。”我猛地一怔，急忙跟上，迟疑良久，轻轻道：“为什么，你会知道？”他头也不回道：“因为，我是亲历者。”
　　回到废墟，却见修迎了上来：“疾风传回信息，巫王的表现出奇的平静，似乎□□的覆灭在他的意料之中。”索瑞斯眉头微皱，沉吟道：“之前卡伦说那个信息的接收地是第八区，现在发动攻击的却是贝洛斯。”“他们又来确认过了，没有触动结界，所以我们没有察觉。”我木然地站在祭台前，面如死灰。“你知道是什么人？”“亚罗家族首领，凯斯克贝尔。我认得那股烧焦的味道。”他曾停在这里，久久地注视着祭台，为什么？“怎么回事？”“是我暴露了，他从我的行动判断出我们所居住的环境。”我闭上双眼，都是我的疏忽。索瑞斯静静地望着辽远的地平线：“一个星期内撒罗修斯便会组织起大规模的进攻，若是出动飞机炮弹，以我们的人数只怕难以应付。”修也深深地皱起眉头，47街处于地下，爆炸很可能会造成全面崩塌，而且我们的人数根本无法与飞机坦克相抗衡。索瑞斯少有地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淡淡道：“先回去。”“我有办法。”我突然道，“是我的过失，我来处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微微眯起双眼：“你想干什么？”“请相信我。”我抬起头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似有一瞬微澜掠过他幽深的瞳孔，可是我的错觉？待要看清，他已转过身，淡淡道：“修，走吧，各团体要联络一下，需要你的帮忙。”修一脸茫然和不解，但并没有多问什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跟着索瑞斯回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样一个方法，也无心去想，走到废墟的边缘，用刀鞘在沙地上划下一道弧线，而后用匕首在手臂上一割，将血一滴滴滴入弧线之中。血没有迅速渗进沙地，而是顺着弧线蔓延开来。我一点一点将弧线延长，伤口的血很快就凝结了，我只得又一次划开手臂。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一次破坏我的家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空亮了又暗下去，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有些模糊。我昏昏沉沉地靠在一堵断墙上，左臂上划满了伤口，血迹斑驳地连接成块，犹如粗劣的刺青。稍稍有些饿了，这两天失血太多，身体有些吃不消。阵法只完成了四分之一，应该只剩下不到五天的时间了。我扶着墙慢慢地站起身来，只觉浑身发软，眼前发黑。还不可以倒下，至少不是现在。我用力地按了一下手臂，伤口的刺痛感立时让我清醒起来，抬头却见索瑞斯站在前方，不由一愣。“想你也没有时间找吃的。”他坐在我身旁，面无表情。我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有些奇怪：“只为这事，为什么是你来？现在47街，很多事要忙吧？”他不答，淡淡地问：“你这样做，只是为了弥补过失？”我一怔，不解地看着他，他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地望着远处。总觉得今天的索瑞斯很奇怪。“我不知道。”我低下头，望着沙地上刚刚被鲜血染红的划痕。仅仅为了弥补过失吗，还是，隐约预见灾难将临。“想放弃也没有关系，没有人会怪你的。”我诧异地抬起头，索瑞斯已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风沙之中。如此熟悉的话语，和林一模一样，可为什么会这样说，放弃的话，不就一切都结束了吗？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力地握紧手中的匕首，迎着风沙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我不想再一次束手等待终末的来临。
　　伤口已经完全没有知觉，我无力地垂下手，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染红最后一道划痕，覆盖了整个47街的巨大法阵已完全隐于黄沙之下，看不出任何痕迹，我心中一松，匕首落在地上，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手臂上的伤口却没有立时止血，温热的血液漫过有些麻木的手臂，无声地渗入沙地之中。冰冷的风呼啸过广漠的荒原，我一个人站在废墟之中，远远地望着地平线上城镇的万家灯火，我们的世界依旧黑暗而寒冷。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原来我们从来都那样孤独，无论思念、怨恨，永远都只有自己能够听见，于是放弃了倾诉，我们在黑暗之中，沉默了回忆。总觉得好冷，一个人行于寒风呼啸的路途。我终于支持不住，脚下一软向前倒去，微温的布料，脸并没有触到冰冷粗糙的沙石，我猛地一怔，四肢的感觉逐渐恢复，似是被扶住，左手所触却硬硬的不像人的手臂。“怎么又弄成这样，你是不是喜欢自残啊？”熟悉的声音，我睁大双眼，却已没有力气抬头。“真是的，总这样乱来。”感觉手上的伤口被迅速包扎起来，我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手，没有温度的白骨的手掌。他一怔，放慢了动作，轻轻地扎紧绷带，慢慢地扶我坐在地上。我虚弱地喘息着，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如水的月光软化了他断出棱角的脸，笑容一如从前。林。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笑：“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淡淡的暖意抚平了心头的不安与焦躁。“和那时候一样呢。”我低下头，有些怀念地扬起嘴角。他一怔：“什么时候？”“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你总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面前，六年前在贝洛斯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只是忽然地，想见你。”他静静地望着远方，如旧的笑容之中能够感觉到五年岁月的沉淀。我不解：“为什么？”“因为听了索瑞斯的话，有些不好的预感，而现在，它应验了。”他扫了一眼我伤痕累累的手臂，平静地问，“这就是你的对策吗？”“我有把握。”“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他咬牙道，“相比47街的存亡，我更在意你的生死。”我猛地愣住。“我不知道47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为何你总是一次次甘愿舍弃生命去捍卫这个地方。可是，家园毁坏了可以重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有关系吗，我们的死亡从来不会有人难过。”我低着头，幽幽道。“或许是吧，可你记不记得，六年前我们从贝洛斯回来，他们所流露出来的欣喜。我也曾和你一样，可他们的笑容却让我想努力地活下去，不要把舍弃生命看作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你所背负的东西沉重得连你自己都无法想象。”我低着头，沉默不语，“况且，你认为真的没有人会在意吗？我们只是忍耐得太久而忘记了悲伤的方法。”那一天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每一个细节，每一丝情感的波动。没有恐惧与悲伤，看着他荒凉的笑容，一瞬间涌现的是仇恨与愤怒，对四周那些手执白刃的追杀者。我们或许不懂得悲伤，但我们会愤怒，只是从来的我们都不知道该把愤怒投向何处，病痛毫无预兆地夺取族人的生命，远行的人消失在沙尘之中而再也没有出现，我们从来都不知道该去恨谁，于是只能茫然地望着祭台下的白花，不知所措。“你跟修也很长时间没见了吧，怎么反而越来越啰嗦了。”“找抽呢你。”他没好气地白我一眼。我忍不住一笑，只觉得忽然轻松起来：“我这个样子你也抽得下手吗？”他微微一怔，表情也随之柔和下来，拍了一下我的头，嘴角含笑：“你呀。”
　　风有点大，我缩起脖子把脸藏在围巾里，闭上双眼。“怎么，困了吗？”“有点吧。”“要睡的话回下面去，会着凉的。”“我必须守在阵法中央，不能够离开祭台。”“是吗……那我就陪你一晚上吧。”我撇了一下嘴角：“我不怕黑。”“可是，一个人会挺冷的吧。”他轻轻地扶我靠在他的胸前，微微一笑，“记得小时候你很怕冷呢。”“你还总是取笑我。”“呵，有吗，这我倒不记得了。”淡淡的血腥味，温暖如故的人类的气息。“林。”“嗯？”“谢谢你的出现，现在是，六年前也是。”
　　索瑞斯斜靠在断墙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空处。风沙之中响起轻微若无的脚步声，一脸倦色的疾风慢慢地穿过废墟。“呦。”他看见索瑞斯，扬手打了个招呼。“还没死啊？”索瑞斯依然望着空处，头也不抬道。“你这什么反应？”“消失那么久，还以为你死在贝洛斯了。”疾风无奈道：“我这一路回来，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你也没指望，不是吗？”说着，索瑞斯已转身往回走。“呵。”疾风忽然笑了起来，“你会担心真是少有的事情，对不起啦。”索瑞斯完全没有理他，径自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都多少年了还是这个样子。疾风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微微勾起嘴角。巽坐在墙边呆呆地望着墙壁，忽然双眼被蒙住，他依旧一脸平静：“雨吗？”“真不好玩，没有一次吓得到你。”雨有些丧气地放下手，坐在他身旁，“这墙上有天书吗，你已经盯着看了好几个小时了。”“在想东西。”“不安吗？”“有点。”雨深吸一口气，笑道：“不会有事的。”他一愣，转头不解地看着她。“你终于舍得看我而不是看墙了。”巽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回过头去。雨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柔声道：“一定不会有事的，这里是我们的家啊。”巽低下头，沉默不语。疾风推开石门，扑面是灰尘的味道，修从杂物堆中抬起头，愣了一下，随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回来了？”疾风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慢慢地走进屋内，一下瘫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双眼。修吓了一跳：“怎么了？”“累死了，我已经不停地走了一个月了，就不能让我歇会儿？”他拉过围巾盖在脸上。修微微一笑：“我给你倒杯水吧。”
　　呼啸的风沙完全遮蔽了天空，我一个人坐在祭台上，静静地俯瞰寂静的废墟。远处一片银色的光影，又是卡伦和凌夕在大打出手。我忍不住一笑，即使有苦难，我们也应该是幸福的吧？我们早已习惯不去希求太多，我们只想守住自己简单而平淡的生活。我喜欢他们的笑容，他们那么努力地活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毁灭多少次地降临，我们依然不会失去坚守的力气，我们等待着，天亮的时刻。
　　引擎的声音，模糊在呼啸的风声中，风沙的阴影凌乱地拓在废墟之上。一声轻响，洛亚尔出现在我身后：“老大说撒罗修斯会来，目标是你。”“是吗……”我慢慢地坐直身子，眯起眼睛看着远方的影子。刺眼的光芒划破亚特卡荒漠常年的阴郁，爆风扬起阵阵狂沙，喊杀声被撕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沙暴之中。
　　开战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