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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猫迹]
雪地上留下猫的足迹。
浅浅的,好像欲盖弥彰的道标一般,阡阡陌陌地指向一片雪白苍茫的深处。
扎着红色缎带的女孩子从茅屋里奔出来,沿着那雪上的痕迹追去。视野里仿佛总有一只灰猫,在某个距离若隐若现地引导。它柔软的身体弯成优美的弧度,金色瞳孔诱惑得不可救药。
——那是已经远去的现世,连回忆都太过奢侈。
[烟火]
夏至的烟火祭是此处流魂街一年一度的盛典。
像所有被人们熟知的祭典一样,有热闹的夜市,摩肩接踵的人群,还有必不可少的烟火,以及遍布空气的酒香。
那时市丸银对此发表意见说,这种闹市就是为了我们而准备的。乱菊表示赞同——野孩子们常常依靠着祭典上偷到的东西支持生活,他们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分子。流魂街并非富裕的地方,走过你旁边的人也只不过是普通的清苦平民,但是每一个人都想要活着,在生存本能面前,道德的负罪感根本没有冠冕堂皇的立场。
他们并肩走过许多临时的店铺,虽然琳琅,无非也就是些平日里积下来的存货,唯有一家,乱菊在门口呆站了半晌,逼得银也跟她一起呆站了半晌。那一家卖制作精致的面具,老板喜欢用浓重鲜艳的油彩在面具上描绘各种传统纹饰,红得仿若灿烂的鲜血。
她指着其间一个猫形面具问他,像不像你?
他捏着下巴想了想说,像猫。
她笑着走开去。
银早就跟她说过“你像一只小野猫”,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记忆,关于遥远的现世:在一片干净得像被刻意漂白过的雪地之上,她沿着灰猫的足迹不断地奔跑。有着金色眼睛的灰猫于她太刻骨铭心,以至她分不清它究竟是现实抑或某个瞬逝的梦境。不过猫们总是被认为是精明的生存者,不会像她一样被饥饿掏空了身体然后遇到了发救济粮的银——与她相比,市丸银无疑是适者生存规律的集中体现——猫一般敏捷,猫一般灵活,猫一般狡黠。
她看看他,他甚至还有猫一般的奸笑表情。
果然还是很像猫。这是她的定论。
烟火开始盛开的时候,他们走散了。
确切地说,银走丢了。
当然这是乱菊的想法。烟火起来的时候人群就像潮水一样涌动,天空中的轰鸣与人群嘈杂的欢呼混杂在一起比潮水更加具有杀伤力。乱菊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仅仅是突然觉得少了什么。那里明明簇拥着要淹没她一般的汹涌人潮,银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潮水中。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使他离开,只是感到有人松开了自己一直紧握的手。
那一刻仿佛人群都退到千里之外,世界除了空旷再无其它。
她像一头受惊的小野兽一样跑起来。
除了在那个记忆中,她从没有这样奔跑过。身体在意识之前凭着本能行动,她轻捷地拨开阻挡在前面的人,或者从狭小的空隙中间穿越过去,如同湍急的河水中逆流而上小舟。猫一般敏捷,猫一般灵活,猫一般狡黠。
视线的一角人群中闪过一张熟悉的脸。上面红色的油彩宛如灿烂的鲜血。
市丸银抓住她的手腕,高速运动中的乱菊无法抗拒强大的惯性,脚下的踉跄直接导致身体失衡,她一头撞进银的臂弯,后者同样没能阻止惯性使然,紧跟着两人一起跌倒。
乱菊的第一反应是企图给他一个右直拳:你小子自己走丢了还害我摔跤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我的体力劳动和淑女形象。
用这个。银把漂亮而精致的猫面具取下来套在她脑袋上,面具带来的阴影覆盖了视线的一半,世界于是变得狭窄,她只能看见银谑笑的脸,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你偷来了?
嗯。相当简单呢。不过,人这么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是你小看了猫的第六感吧。
他们站起来的时候头顶的天空中一朵巨大璀璨的火花正在炽烈地绽放,天空被染成漂亮的暗红色,映着每一个脸人上或兴奋或陶醉的表情,遥远而缥缈。那时她看见他在微笑,就像他送给她的猫面具。
[彼岸]
彼岸花开在秋彼岸,秋分时节。
乱菊溺在空旷的梦里。
灰猫金色的眼像是古老的宝石,只可远观而无以接近。她沿着雪地上的痕迹狂奔,然而前方并没有出路,世界只是封闭的迷宫,一切终将坠入歧途。于是你,到底在找什么,到底要去哪里找。
她睁开眼睛,长长地叹气。小茅屋里淡淡的霉味扑腾起来,熏得人格外清醒。屋子中间没有火,但是有微微的热气从破烂的锅中升起,食物对饥饿的人来说永远馨香扑鼻。
她睁开眼睛,同时迎来了市丸银的第一次失踪游戏。
他消失得古怪离奇,无因无果无踪无迹。乱菊从空旷的梦中醒来,突然发现现实与梦中同样空旷不已。
去找他。她慢慢地,毫不犹豫地把木屐套在因寒冷而冻得麻木的脚上,推开不曾关严实的门,去找他。
她仅仅知道有一条红色的路。火照之路。
沿着河向下游走,河岸两侧布满了血红的花朵。
秋分的前后三天,妖艳的彼岸花争先恐后地怒放。乱菊走在彼岸花铺就的道路上,形单影只。她恍惚地记得彼岸花总是开在三途川河边,用浓烈的颜色和据说能引起回忆的馥郁香气,为死者们作最后的祭奠。她们是妖娆的陷阱,最懂得蛊惑人心;她们生来诱惑,像死去的灵魂一样骄傲而执着。
血色的花朵们都在河水中留下鲜明的倒影。河水不浊,却让人看不出深浅,激流旋转出小小的涡轮,好像要把花与回忆与灵魂一并吸进去。
她知道河的流向,她注视着河水冷笑。
——我们还有哪里可去。你明知道我知道,又何必逼我去找。
她看见灰猫。它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在河面上游走,从一个浅浪跃到另一个浅浪。猫望着她,她望着猫。渐渐地她向灰猫走去,毫不在意河水漫过脚背,漫过小腿,漫过她起伏的胸口,直至淹没了她的呼吸。
——那些花朵们是陷阱,诱惑你浸溺在遥远的记忆中。
她下沉了。
河水包裹了她,身体好像被水浸透了,但是更多的波涛从身体深处弥漫上来,汹涌澎湃。梦一样的幻象劈头盖脸,时间暂停,记忆中断。她恍惚地看见灰猫在不远的地方,于是向前伸出手去。她抓住了另一只手,手腕纤细却坚定,一旦抓住就没有松开。她也死命抓住对方的手,即使已经没有呼救的力气。
不需要呼救。市丸银抓住乱菊,虽然差点被她拖下去,不过他们最后摆脱了河水,安全地回到河岸上。他们疲惫地躺在彼岸花的包围中,大口地喘气,手拉着手。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啊。他一边喘气一边说,表情依然保持微笑。
……
刚才好危险呐,果然还是不应该随便到河边玩吧。虽然说我也不该来啦……
……
乱菊~有听到我说么,你还好吧?以后……
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乱菊掐着银的手腕,直到他苍白的皮肤上出现淡淡的红痕。她压低了声音,所有的力气都压声线之下,仿佛一旦松口便会火山爆发。
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女孩子勒住他的领口,冲他吼。他愣愣地呆了两秒钟,最后轻轻地把她搂住。
小心着凉,我们回去吧。
她没有反对也没有挣扎,只是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那些无可奈何。
乱菊并非没有预见到不久的将来银的更多次的失踪,在他们第一次顺河而行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有了觉悟的萌芽。她只是无法判断那个人埋葬在心里的想法。它们被埋在曼珠沙华最深的颜色中,她已经不能继续凭着猫的第六感来寻找它们。银愈加频繁地留连在那条河边,她也不再无谓地去找,她知道找到他也是徒劳。
那条河最终流向静灵庭惨白色的高墙。
[白痕]
冬夜的积雪把大地染成了惨白的颜色,一如静灵庭的墙壁。
雪地上留下一行足迹。浅浅的,阡陌渺茫,欲盖弥彰。
乱菊站在无法闭合的木门前,落雪的碎片从细小的缝隙潜入温暖的室内,贴在她的身上融成看不见的水滴,如同干涸的眼泪。一个人的木屋显得前所未有的寂静,孤单的玄关处(如果可以这么称呼)只有一双孤单的鞋。
乱菊按着顺序把外套披起来,把红色的缎带扎在腰上,把鞋套上脚。她做这些的时候动作井然有序,好像经过了颇有先见之明的演习。她的手抚上木门,狠狠地把它推开,力气大得几乎把门摔成碎片。顿时夜风卷着雪片迫不急待地冲进屋子,呼啸声尖厉而凄凉。她看见从门前延伸下去的足迹,断断续续地指向静灵庭的方向。
那一刻乱菊惊讶地发现自己在笑。某种情绪在身体里酝酿,不经意地牵动嘴角上扬,同时有液体从眼睑滚落脸颊,温度发烫。泪水在她微笑的表情上画出单向的轨迹,断断续续,欲盖弥彰。
市丸银的最后一次失踪游戏终成定局。猜测到他去的地方,只是那里遥不可及——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去找。
她看着雪地上的足迹,向着那些高墙的方向狂奔起来。
世界黑暗得只能看见你的痕迹。
她在黑夜的雪地上奔跑,不顾迎面的风雪狂暴的呼啸,不顾黑暗中迷茫的方向,不顾一切风生水起的幻想。恍惚中又看见灰猫的身影若隐若现,仿佛虚无的道标。梦,虚无,记忆,所有碎片向她蜂拥而来,缭乱的时间模糊了眼睛,幻象里都是他的脸。
他从彼岸花的河水中拉起她的时候,像猫一样地微笑。
他在烟花盛开的天空下把猫面具套在她头上的时候,像猫一样地微笑。
他说把相遇的那一天做为她的生日的时候,像猫一样地微笑。
他最初在荒野递给她食物的时候,像猫一样地微笑。
记忆中灰猫的足迹与雪地上银的足迹重叠起来,世界变得荒芜而迷茫。她在雪地里跌到,一只鞋子被甩落。她伏在雪坑中咆哮着像是一头受伤的小野猫。这时她已经没有泪水,泪水都留在记忆中变成疯长的彼岸花。
乱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正午。日光被雪地反射,在她的身上形成亮白的光斑。她抬起头,发丝凌乱,目光淡然。她摩挲自己冰冷的身体,因为不会再有人会与她共同取暖。
夜里的风雪覆盖了一切痕迹。现在的大地一片白茫茫,干净得让人绝望。
她牵动嘴角,笑。
后来她回到了木屋。
后来她离开了木屋。
后来她离开了流魂街。
后来她成为死神。
后来他们再次相遇,在十三番的例会上。她笑着说“市丸队长日安”而他称她“松本”,他们都挂着波澜不惊的神色,宛若美好的假面。
——无论哪里。无论哪里也可以找到你。我们都是在荒野生息的猫,天生熟悉彼此的味道。
——我们是野猫,在黑夜的风雪中孤独地微笑。
[猫迹]
雪地上留下猫的足迹。
松本乱菊从睡梦中醒来,日光温暖了十番队舍。女人磨蹭着从沙发上起身才想起应该整理文件。她皱着眉头望着窗外想确定正太队长还没有回来,刚好看见三番的队长经过。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她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如雪一般惨白的建筑物中。
那里并没有痕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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