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深处

作者:折枝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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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祈愿站在窗前,指尖深深陷在紧捏的日记本软皮面里。“你说话啊?小妖,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烟双膝屈在床上,徐徐撑起眼凝睇那本日记。并无出奇,很普通的蓝色软皮抄,兴许在祈愿打开前都不知道那是本日记本。
      让祈愿惊愕的是,虽然从两人儿时的照片上看苏云姐妹不甚相像,可是终究会有一种血缘的相连,但看这落在日记本上的字迹却有着相同的勾笔弧度,连末尾收笔的笔势都惊人相似。只是后期的一些篇章字迹较为仓猝凌乱。而整本日记本有着很明显的撕扯痕迹,大约每隔十多页会出现被撕去数张的迹象,所以连左边沿穿连着的白色细线亦有很明显的松动。
      “我不能报警。”她嘴唇微动,幽幽说。
      “为什么?”
      她只是默默地坐着。她不喜欢倾诉,从小起,哪怕有再大的委屈她也不会向别人哭诉。因为别人没有办法承担你的痛苦,最多只是当时同情陪着抹两滴眼泪,隔天起来还是各自散去。没有任何人她都可以活得很好。她知道祈愿是担心她,若不是遇到这种情况她绝对不会和盘托出。
      “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纤巧的玉足踩下地板,默默走到窗前。祈愿转身跟上她。
      “你知道阿兹海默症吗?”
      祈愿觉得头皮一麻,“老人痴呆?”她对学名不熟悉,可是在太多电影桥段中获悉这种病。患者会渐渐记忆力衰退,不能辨认熟悉的事务和人,无法表达语言,对时间、地点概念混乱。
      苏烟点点头,“我妈生下我不久就患了这病。我妈生得好,一直都是公认的校花,我爸也是出了名的才子,两个人似乎顺理成章的就在了一起。爸爸一直很疼她,可是后来她患了这病,神智不清,邋里邋遢,记不得人。爸爸再受不了她,渐渐开始夜不归宿,在外面寻花问柳。我妈虽然病着,毕竟也有清醒的时候,街坊邻里都是些爱嚼舌根的茬。她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逮着机会有一天终于冷笑着对我爸说,别以为只有你花天酒地,对我不忠。我早知道有这一天了。老实告诉你吧,这两个女儿还不见得都是你的。”
      祈愿一个激灵,觉得背脊发凉。“那是……气话吧!”祈愿斟字酌句问。
      苏烟清寡的秀容却丝毫没有一点累赘的表情,轻轻摇头:“不知道,我那时也不过5岁,只记得爸爸之后便经常喝醉了会打姐姐,有时候抬手一个耳光,有时候抬脚就是一踹。骂她扫帚星,晦气货。她就蜷曲在角落里一直哭一直哭。”苏烟声音带出哽咽,“后来有一次,姐姐参加课外活动晚回家,大冬天里,她到家的时候下着很大的暴雨。我们住着四合院,姐姐在外面敲门,爸爸坐在里屋喝酒,就是不应,也不允许别人去开。妈妈犯病躺在床上已经糊涂。我就站在爸爸身旁,听着姐姐在门外一声一声地喊,一下一下地敲,哭喊着说冷,求求他开门,可是他就是不开。她那时候才9岁……”
      “后来呢?”祈愿急切问。
      “后来爸爸喝高了,终于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我才飞奔出去给姐姐开门。”她目光闪着水光,记忆中那门闩是那样高,那样高,矮小的自己当时是多么努力踮着脚,扬着手臂去够那门闩。至今想来都觉得心口疼痛,那种痛不剧烈却像慢性毒延绵在血液里。
      “我姐姐一直活得很苦,就算后来母亲去世,父亲不辞而别,她还是一直很自卑。小时候的阴影一直没从她心里散开。可是沈让,她好不容易才爱上一个人。我不能毁了她的幸福。四年前不行,现在也不行。日记里写的很清楚,一切都是她的意愿,与沈让无关。祈愿,希望你明白,我必须尊重我姐姐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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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介扬打来电话的时候苏烟正在大扫除,房间里翻得一片狼藉,地板上摊满了杂物,已经泛黄的陈年相册、小时候收集的纪念币,还有杂七杂八的采访资料……
      她大汗淋漓灌着水,擦过鼻尖沁出绵密的汗珠。然后家里的座机铃声大作,她疾步而去接起,“喂,”

      “手机怎么不接?”他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她站在房间中央,累得脑袋发昏,头皮一块一块脱落似的麻痛。“不知道搁哪儿了。”
      “你很累吗?”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问得很古怪。
      “嗯,有点。”她摁着太阳穴。环视四周,很多东西又找不到,手机、苏云的日记本、母亲给的那枚戒指……她最近的记性越来越差。
      “累得忘了约了我吃午饭?”
      她这才一惊,明白他为何阴阳怪气的语调。最近的事搅得她不得恍惚游离,好像有人把她的头盖骨掀开,不客气地挖走部分。早上袁湛看她上班也浑浑噩噩,就让她回来好好休息。可回到家,四面徒墙,一静下来她就胡思乱想,心血来潮就想打扫下屋子,理着理着竟然忘了约了他。
      “对不起,我忘了。”她咬着唇。
      “你昨晚上哪儿了?”他还是一派兴师问罪的语调,惯有的老板腔。
      “我忘了。”她想也不想堵回去,倔傲冷淡,咬着拇指指甲,两扇翘睫半敛遮目。
      “那就想一下,想出来了再打给我!”他似乎刻意刁难,话语里蕴着极强的权威。
      她的怒火一下被挑起,“楚介扬,要发火找你那些趋炎附势的狗腿去折腾!我只是你女朋友,不负责当出气筒!”
      “女朋友?”他冷笑一声:“你像吗?我除了知道你名字还知道什么?你的病,你姐姐,你的家庭,还有那个疯子,我一无所知,为什么?哦,对了,我女朋友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你想知道对不对,好,我告诉你!你没见过我妈是不是?因为她死了。你没见过我姐是不是?因为她也死了。你想知道沈让为什么老缠着我对不对?因为可能接下去死的那个人是我。他要拿我做小白鼠,完成在我姐身上没有完成的医学实验!你满意了吗?”苏烟连环炮似的一口气对他吼出,涨红着脸,不停喘息。
      许久的宁静,苏烟以为他会挂电话,然而,一阵沉重的鼻息,“你心情不好,我现在不和你争。等你想明白了再打给我!”他竟然还可以那样平静。
      “你……”她还想说什么“嘟嘟,”这回他是真挂了。她拎着电话简直哭笑不得。
      19楼的窗口望出去,锡灰色的天空大约要迎来一场暴雨。楚介扬一袭墨绿西服巍巍凝立。
      门口传来轻轻叩门声,“楚总监,”他回头,助理管辰站在门口,楚介扬一个颔首允进,他方才迈步而进。
      他靠进大班椅里,“怎么样?”脸色幽冷。
      “都在这儿,”管辰将一个牛皮档案袋递到他面前。“我已经掘地三尺,就差把苏家祖坟挖出来了。”管辰开着无关痛痒的雅谑,然而对座上的楚介扬脸上丝毫没有赏脸的兴致。他发愣般盯着那个档案袋,很久才抬手收过,“嗯,谢谢!”他冷冷回应,冰冷不失礼节的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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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暖煦吹起浅蓝的百叶窗,实验室里有一台古董级的留声机,此刻长针划过黑胶唱片,流泻出空灵悠远的旋律。《Somewhere out there》柔媚酥骨的乐声飘满整个房间。
      沈让坐在桌前,暹罗猫懒洋洋挥着尾巴憩伏在沈让面前,他一手支颐,一手顺着克里奥帕特拉一身烟色的长毛。目光扫过门口的黑影冷笑道:“一大把年纪了,玩捉迷藏是不是有点超龄?”
      门口黑影一动,见被揭穿只能意兴阑珊闪出身来,“没劲,警觉性还是那么高啊。”说话间沈煜已经跨步入室,一身淡色西服,眉目颇俊彦,与沈让很是肖似。
      沈让衍出笑:“是你意图太明显。”
      “哟,难得一大早就那么high啊,你嗑药了?”沈煜环顾四周。
      “一大早跑医院,看什么病?”
      沈煜被呛住,“呸呸呸,你丫的,有这么咒自己哥哥的吗?”
      “堂哥而已,”沈让故意撇亲。
      沈煜白了他一眼,朝桌上丢上一张票根,“下周我画廊开业,有空赏个脸。”双手过头伸了个懒腰,洒然不介地躺到沙发上。才躺下却发现胳膊被什么无意间扎了下,浑身一震酥麻的痛感,他扬臂一看,那表情立马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原是一颗红豆大小的珍珠,珍珠后的银针已经被他压弯,但仍旧能看出是一只耳坠。“难怪心情那么好,”沈煜两指捻着耳坠对沈让笑道:“看来昨天有人在这儿翻云覆雨了。”

      沈让还是笑,快乐情不自已地就从唇角溢出来。暹罗猫抖抖身上的毛,懒洋洋窝在他的双手间。
      沈煜吸一口气站起来,踱到沈让桌前,附身问:“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一模一样的人?”
      沈让放下猫,古怪瞟他一眼。不屑道:“又要发挥你艺术家的神经质了?”
      沈煜神秘兮兮靠近他,放低嗓门说,“前几天,我看见苏云了。”
      沈让喉中一噎,手一紧,克里奥帕特拉背脊一个吃痛,“喵”嘶叫一声,“嗖”一声从他掌下溜走。“胡说什么!”沈让沉下脸,突然觉得空气混沌。

      “是真的!”沈煜急着强辩:“就在华山路的一家咖啡馆里,长得真是太像了,除非是双胞胎。要不是你说她已经……”沈煜识趣有意绕过那个敏感字,他捏拳轻咳道:“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让没接话,默默坐着沉吟。沈煜自己说完也觉得脊梁冷飕飕的,“真是大白天活见鬼,说给你听还不信。”
      “你看错了!”沈让用几乎断定的口吻,起身而立,“苏云死了,你不可能看见她!”最后一句明显带着强加的警告。
      沈煜撅撅嘴,悻悻然。
      此刻一阵乐铃,沈让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起来,沈煜一手擒起丢给他,沈让眼敏手快一手收入掌心,原是一条短信。可是发件人那栏的名字令沈让眸色一紧,太过意外,他急忙进入读取,短信简介:
      晚上7:00绅公馆,不见不散。
      SY
      SY,沈让幽幽吐一口气,靠上椅背,摩挲着浸在光里的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他很清楚的知道戒环内刻着两个字母——SY……

      莫非真的逃不过?他的眼越发深沉。
      晚上,沈让如约来到华山路的绅公馆。闹中取静的幽逸建筑仿佛繁华都市中的大隐者。他仰望片刻走了进去,圆筒瓦屋面、半圆拱门窗、螺旋纹的窗间小柱。
      “是沈先生吗?”
      “嗯,”
      “您的客人已经来了,请这边走。”前台小姐一路引领,沈让尾随她,修挺的鼻梁上还夹着忘记脱下的眼镜。一路静荡荡的。
      她推开门,抬臂一扬,“请!”
      沈让一目而去,室内古朴雅致。然而目及一处顿时一脸震愕,怎么会是他!
      “真难得,你也会不迟到。”幽冥低沉的声音仿佛从深邃的地穴里幽幽冒出来。
      黄澄澄的灯光下,披着虎皮的太师椅上,一个伟岸的身姿撞进他眼里。
      沈让双眸像两汪冻结多年的蓝色寒冰。瞥到玻璃茶几上搁放的粉色手机,他咧开唇角笑道:“怎么,你和苏烟现在连手机也合用了?”
      楚介扬微微一笑,“我刚发现,原来SY不仅是苏烟,也可以是苏云,你说凑不凑巧?”
      “大发现,哥伦布!”
      “你是吸血鬼吗?还要我请你进来?”楚介扬冷侃。
      “被人讹了我心情很不好,什么事?”沈让阴沉着脸。
      楚介扬缓缓站起来,向前迈了两步,垂着头,仿佛在斟酌踌躇,半晌才徐徐开口:“她到底怎么了?”语气淡然而冷漠。
      沈让眉心几不可察的一敛,狐疑地望向他。
      楚介扬肃然凝重,继续道:“起初我以为是她迷糊,常常莫名其妙的走神,忘记和我有约,忘记带钥匙出门,忘记手机搁哪儿,忘记另一只耳环去哪儿了……”
      “我脸上写着失物招领吗?什么时候起她丢三落四的糊涂症也归我管了?”
      “昨晚我找不到她,请问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楚介扬的疑问带着强烈的质疑。
      沈让没接茬,慵懒闲适地靠在拱门上。
      楚介扬自顾自接着说:“今天早上我送她去公司,她又落了手机在我车上,”他拇指一推,将翻盖弹开,锐眸像两团火球朝沈让滚来,“为什么昨晚的通话记录里有你的名字?”
      “哼,”沈让扬唇冷笑,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斜睨他一眼,“和姐夫聊两句心事也要你敲章批准?”
      “姐夫?”楚介扬嘲讽般提高声调反问,“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沈让?”
      沈让的拳不由自主地握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烟根本没有姐姐!”楚介扬开口便掷下一个炸弹,“苏云早在9岁时就得了风寒病死了!你能通灵吗?否则你怎么跟她认识还订婚?”声音如锯子般割在潮湿的空气中。
      沈让不说话。窗外的风震得窗子猛摇不已,玻璃在窗格里不住抖动。他的脸色复杂又木然,目光阴沉而诡谲。
      “阿兹海默症。”沈让幽声道。
      “阿兹海默?”楚介扬滑稽地笑起来,“沈让,你就这点能耐?再找个幌子来搪塞我?我找人查过,她母亲确实是有阿兹海默症,没到40岁就抑郁而终。可是她没有,压根就没有。”
      沈让的眼掠过他身后,看到墙上悬挂的一把巨大折扇,那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草书在他的目光里越来越糊。
      他刚要点烟,楚介扬健臂一扬,大手如铁耙钳制住他手腕。厉声冷言:“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吸烟。”
      沈让的目光灼着危险的火焰,两人并力僵持,他拇指拼命钻出楚介扬的控制,终于攀到盖口上,翘起拇指冷笑:“你的手以后还想不想碰钻石?”
      楚介扬越发用力扳住他手腕,反舌回击:“你的手以后还要不要拿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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