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天下

　　二十一世纪的当代女性最喜欢什么？当然是约上最好的姐妹去逛街购物咯。然而，古时的女子有太多的约束，她们不宜抛头露面，像杜夫人这样的，身为朝臣妾室，能离开府中走去街上的是寥寥无几，而对于杜夫人而言，这样的机会是来之不易，此次出府或许是她一年之内、往后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之内仅有的一次了。既然出府珍贵难得，杜夫人当然要好好“血拼”一番，不是买胭脂、簪钗就是买珠珥①、衣裙……总之，什么都买。其实莫言明白，身为司空的妾室，杜夫人自然是锦衣玉食，她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正是自由。
　　“杜夫人，你挑好了吗？”怀里抱着不少东西的莫言等在一家衣铺外，见杜夫人与另一个侍女久久未归，便只好抱着东西去问，怎料铺内根本不见她们的身影。一问铺主，这才知道二人已走了好一会儿。
　　此时的许都市集正是车马如龙，络绎不绝。莫言本人算不上“路痴”，可对于一个穿越者而言，既无在许都长时间的生活，又无智能手机的导航系统，要想在人群中找到杜夫人谈何容易？最惨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怀中抱着一堆东西的莫言要如何回到司空府？
　　“回司空府的路是怎么走来着的？”第一次走出司空府的莫言已然忘记了回去的路了。望着四周陌生的一切，她不禁蹙紧柳眉，神情焦灼。
　　“驾！”随着一声高喊，莫言的周围已是人声喧嚷，马蹄笃速。慌乱之中，有行人误撞了莫言，一个踉跄，她险些被撞倒在地。
　　“让开——！”还未站稳脚跟的莫言抬眼便见有人向她驰骋而来，猝不及防的意外直接给她整懵圈了，平日里灵活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了，只僵硬地站在原地。
　　“莫姑娘——！”
　　“姑娘小心——！”
　　白色身影骤然出现在莫言的眼前，怀中的东西先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轨迹后再七零八落地散落了一地，此刻的她就像是遇到危险时的古言女主被人紧紧搂入怀中，身边骏马飞驰而过。“姑娘？”这个声音……为何与他的如此相像？还有这双黑白分明，又是似笑非笑、勾魂迷人的桃花眼……
　　莫言猛然想起自己还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搂入怀中，连忙向后退了三步，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多谢、公子、相救。”为了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莫言鼓起勇气缓缓抬头，只见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许都的熙攘街上，四月的春风轻轻吹起他耳边的墨发，俊美飘逸的他宛若纤尘不染的谪仙，除了看着比郭孝嘉年长些，两人俊美绝伦的外形简直是百分百Copy。郭孝嘉……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可……若不是他，那眼前的男子怎会长得与他一模一样？
　　莫言愣愣地望着男子说道：“郭孝嘉？”
　　“郭孝嘉？姑娘是否认错人了？鄙人并非姑娘口中的郭孝嘉。方才为救姑娘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姑娘若是无事，鄙人先行告辞了。”男子说罢，深深一揖，扬长而去。只剩下莫言一人风中凌乱地站在原地。
　　“什么？就这么走了？真是一点都不绅士！”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烦躁的莫言只得弯下身来一一拾起。其实这事还真怪不得男子，莫言心里亦明白若不是他及时出现，只怕要被马蹄踩成一命呜呼了，要怪就怪他的脸，跟谁像不好，非要像她初恋男友郭孝嘉？好吧，不得不承认，当莫言再次看到这张脸时，明明决意放下一切的她，还是忍不住地为之悸动，而男子眼神之中的异样她却是浑然不觉。
　　尚在地上拾物的莫言忽然瞧见了一双男人所穿的履屐，昂首一看，竟是曹丕。“二公子？你怎会在这儿？”莫言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曹丕，不免有些惊讶。
　　曹丕接下来的动作，更让莫言惊诧不已，身为司空之子的他竟然会为了自己这个侍女而躬身拾物。“二公子……你……”莫言难以置信地看着曹丕。
　　等莫言回过神了，曹丕早已为她拾起地上的物件，那双幽深眼眸映着莫言的身影。“府中侍女众多，你不必如此辛苦。若……是不便，我可遣些侍从随你出府。”
　　什么？莫言没听错吧？侍从？难道……曹丕是在关心自己么？但……这说话的语气分明与平时无异啊，还是那样冷漠孤傲，不苟言笑。恩……八成是他这个二公子一贯的良好素养吧，毕竟莫言被秦夫人为难的时候，曹丕曾出手相助于她。
　　莫言忙不迭地从曹丕手中接过物件，又抱了个满怀的她微抬着头说道：“二公子费心了。我与二公子不同，身为府中的侍女，哪敢再奢望下一次出府呢？若非杜夫人垂怜，怎能随意出府？”是啊，下次出府会是什么时候呢？不踏出司空府就意味着不能去醉梦阁取回紫玉佩了，但那地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去，一定要三思再三思，可不能再吃哑巴亏了。
　　曹丕清楚地记得那日的少女睁着一双清澈灵气的眼眸，乌黑的眼珠像算盘珠儿似的滴溜溜乱转，他情不自禁地被她狡黠的笑容所吸引。而现在站在曹丕身前的莫言却有些目光闪烁，心事重重。她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是与杜夫人走散了？还是她并不希望自己出现在她眼前？或许……是为了郭军师？她与郭军师是否相识？其实曹丕远远地就看见了莫言的身影，而当他亲眼见到她被行人撞了个趔趄，有人向她驰骋而去时，他一时情急，直呼：“莫姑娘——！”千钧一发之际，郭嘉出现了，抢先一步救了她。
　　“二公子，我先回府了。”莫言并不想在人来人往的市集上与曹丕唠嗑，此前感谢他是没错，同情与理解也算有一些，即便如此，她亦不想与他有太多的交集，交集越多，麻烦就越多。虽然怀里抱着不少东西，莫言仍向曹丕俯身行礼。就在莫言转身的刹那，曹丕一把抓过她的手，拦了她的去路。
　　要知道曹丕是个治兵习武之人，曹军之中，寻常士卒哪敌得过他？更不用说身为女子的莫言了，被曹丕抓着手的她疼得直蹙眉。
　　见此，曹丕慌忙松手，向来沉着的他已在这个少女面前两次失态。解除尴尬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顾左右而言他，便是用在曹丕这个古人身上也一样有用，他凝望着莫言清莹澄澈的双眼说道：“莫姑娘可识得回府的路？”
　　“我……”被人说中事实，莫言顿时哑口无言。
　　“既然莫姑娘不识路，不如……与我一同回府？”司空府人人皆知二公子曹丕素来冷漠严肃，虽然他与曹冲甚是亲近，但还未有人见过他对旁人这般温雅，而这人不过是个府中的侍女，别说府中人了，想来连曹丕自己也不敢相信吧？那双凝望着莫言的幽深眼眸流露着若有若无的温柔与关切，他的手慢慢伸至她身前，温和地说道：“莫姑娘，回府少说要走半个时辰，你这样恐是多有不便。若信得过我，不妨由我代劳？”
　　莫言不是个矫情的姑娘，她有意回避，不想与曹丕有交集是真，但眼下不识路，行动不便也是真，既然曹丕主动请缨，她何乐而不为呢？于是，莫言面带笑靥地看着曹丕说道：“信，当然信了！那就有劳二公子了，请带路吧！”说着，便将怀中抱着的物件一一塞给了曹丕，还向他俏皮地眨眨眼。
　　曹丕微微一愣，眼前的少女姿容庸庸，与绝世佳人相差甚远，可她像极了明媚的春光，照入曹丕的心中，又仿佛是坚冰之寒遇上烈火之热，终为涟漪的波澜。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曹丕尚未婚娶，且自律甚严，那些对他倾心的侍女，他从未正眼瞧过，唯有眼前的少女是令他如此在意。
　　莫言见曹丕沉吟不语，以为他是后悔了，反问道：“二公子难不成是反悔了？”
　　回神后的曹丕只是轻轻摇头，不再答话，径直向北而走。“等等我！”莫言则紧随其后。
　　未走几步，曹丕与莫言便听见物件掉落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哎呦！”莫言揉着被曹丕撞疼的额角。“莫姑娘……”曹丕蹙紧了两道墨黑沉眉，脸上难掩关怀之色。
　　“这是……玉佩？”莫言的目光根本不在曹丕身上，地上的青玉佩完全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拾起青玉佩后将其高举，日光之下的它通透碧色，虽比不得那块紫玉佩，但想来这青玉佩的主人也该是个王侯将相吧？
　　“玉佩的主人是郭军师。想来应是救……”曹丕顿觉失言，紧张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莫言，见她神色无异，得以松气后继续说道：“既然是郭军师遗落的玉佩，莫姑娘交与我便好，我会亲自归还军师。”
　　当莫言亲耳听得“郭军师”时，愣怔地看向曹丕说道：“你说什么？‘郭军师’？”姓郭，且是军师的，除了郭嘉，还有何人呢？他是郭嘉，他竟然是“天生郭奉孝，豪杰冠群英”的“鬼才”郭嘉！自穿越后，莫言遇到的事可谓是一件比一件“离奇”，但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的自己的初恋竟与鬼才郭嘉撞脸了，一模一样的长相，足以称之为复制粘贴。还记得莫言曾问郭孝嘉，他爸爸是否喜欢郭嘉？所以给他取名为郭孝嘉？郭孝嘉笑着点头说正是，莫言忍俊不禁。
　　曹丕见莫言愣怔的模样，不由地问道：“莫非，莫姑娘不识郭军师？”想到眼前之人不曾与郭嘉相识，他心中竟有些幸幸。
　　莫言回以摇首，很快又否决了，她颔首而答：“方才有位公子救了我，竟不知他是司空的军师。这玉佩定是他方才救我而落下的。不过……二公子是如何知道这玉佩是郭军师的？”这么一问，似乎有些不太妙啊？她好像被迫卖了个“腐女”人设？
　　莫言奇怪的表现使曹丕的眼中闪过一瞬疑虑，为解她的疑惑，他如实回道：“只因此玉是父亲所赠，莫姑娘不妨看看玉佩的背面，是否有个‘嘉’字？‘嘉’，正是军师之名。”
　　莫言低头转过手中的青玉佩，定睛一看，背面还真有个‘嘉’字。曹操与郭嘉君臣相知，惺惺相惜，亲密得如同好友，二人行则同车，坐则同席，这些莫言最清楚不过了，但她想不到的是，曹操竟连玉佩这样的贴身之物也愿意赠予郭嘉，足见二人深厚的君臣情谊。
　　“莫姑娘？”曹丕轻声唤莫言。
　　“莫姑娘，莫姑娘，真是一点都不好听！二公子若不嫌弃，唤我阿言便好。”莫言抬起头，不悦地微蹙柳眉，一双清澈灵气的眼眸仅有曹丕的身影。
　　不知为何，曹丕看到这样娇嗔的莫言，却未感到丝毫矫揉造作，相反，明朗率直的她更未刻意接近他，她每一次的出现，总能让曹丕分外在意，她的笑靥，她的狡黠，她的时而莽撞时而慎重……她就像是一阵温暖的春风吹入曹丕的心扉。
　　“莫姑娘还是快把玉佩交与我，你是府中侍女，玉佩又是军师的贴身之物，若让旁人见了，只怕会惹来风言风语。”曹丕满怀真诚地为莫言所虑。
　　莫言攥紧了手中的青玉佩，凝眸浅笑地说道：“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归还玉佩这等小事还是让我来做吧。身正不怕影子斜，莫言只是将玉佩物归原主，若有人指鹿为马，凭空毁人清白，想来必然不会久留于司空府。二公子，我说得可对否？”
　　只见莫言清秀白皙的面容忽然绽放着自信又璀璨的微笑，清澈灵气的眼眸含着俏皮与狡黠，仿佛打着什么不与外人道也的“鬼主意”。“莫……”曹丕欲言又止，再说下去，显得有些僭越了。他是府中的公子，而她……仅是一个卑微的侍女，二人一主一仆，地位悬殊不说，她更是身份不明之人，他不该如此关怀备至……

　　回司空府的路上，莫言确实打着“小九九”。关于如何顺利地去醉梦阁取回紫玉佩，这事颇让莫言犯难。没想到今日遇上郭嘉了，还让莫言捡到了他贴身的青玉佩。
　　纵观郭嘉的一生，虽是英年早逝，但他为曹操提出了《十胜十败论》，此后更助曹操平吕布，定河北，灭乌桓，定辽东。史书称他“才策谋略，世之奇士”。曹操称赞他见识过人，是自己的“奇佐”。唐朝宰相朱敬则在《隋高祖论》里称及：“荀彧、贾诩、荀攸、程昱、郭嘉，可谓天下之精英。帷幄之至妙，中权合变，因败为功，爱自秦汉，讫於周隋。”能与另四位谋士并称“曹魏五谋臣”，可见其运筹决胜，功绩卓然。
　　正因郭嘉的算无遗策，很多喜欢三国时期的历史粉都戏称他为“乌鸦嘴”，从他口中说出的预言，谁败谁死，一一灵验。而郭嘉死的那年，诸葛亮出山了，二人一逝一出，不过是个巧合，后人却对此津津乐道：“郭嘉不死，卧龙不出。”
　　除了这句话，后人还喜欢给郭嘉的“私生活”添油加醋，这倒也怨不得他们。好奇是人的天性，再加上陈群检举郭嘉确有其事，那么问题来了，郭嘉的不拘常理之行到底是什么？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惹得陈群不惜得罪曹操也要“打报告”呢？大多数人能想到的理由只有风流，好女色，这其中亦包括了莫言。
　　如果郭嘉真的好女色，那么他会是醉梦阁的狎客②吗？那……郭嘉岂不是可以帮自己拿回紫玉佩了？即使莫言不愿做胁迫之事，更不想看到一个与郭孝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为了紫玉佩，她只得寄望郭嘉了。

　　注：
　　①珠珥：缀珠的耳饰。
　　②狎客：此处指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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