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天下

　　与司空府不同，伏府位于许都的城郊，此处远离城内的熙攘，但并非是杂草丛生，满目荒凉，若非躲避朝中纷乱，主人又何须在此设府呢？
　　夜阑人静，府内主屋亮着灯火，凭借明灭灯火，依稀可见主屋有一身影，他来回踱步，焦躁不安。自三月前女儿留书出走，他便是寝食难安，每日派人搜寻探听却是无功而返，至今杳无音信，不知身在何处。
　　屋中来回踱步的男人正是伏完。伏完，琅邪东武人，西汉经学家伏生、东汉初年大司徒伏湛之后，袭爵“不其侯”，官拜侍中，娶汉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后生一女。建安元年，伏完官拜辅国将军，仪同三司。自天子迁都至许，曹操自任司空，大权在握独揽朝政，伏完为避其锋芒，只好奉上印绶①，改拜中散大夫，迁屯骑校尉。
　　这时，屋门被人推开，伏完猛然回身，来人跪拜在他身前说道：“将军。”
　　伏完连忙扶他起身，急切地问道：“如何？是否探听到寿儿的下落？”
　　对方回以摇首，俯身而答：“卑职有负将军所托，愿受责罚！”
　　闻言，伏完眼前一黑，险些一个踉跄，幸得对方搀扶这才站稳脚跟。“如此……我只能入宫求见陛下，负荆请罪。”
　　“将军！是小人无用，没能带回女公子②，该是我以死谢罪！”
　　“寿儿是有心藏匿，不愿回府，此事怨不得你，你已为我四处搜寻她的下落，不必引咎自责。是我教女无方，你且退下，我这就写明一切，明日入宫上奏。”
　　“将军……”
　　他本欲相劝，然而伏完心意已决，仍是摆手示意，他只得依令退下。
　　屋中灯火摇曳，伏完伏案落笔，待其写完，已然悲痛欲绝，潸然泪下，而紧闭的屋门再一次被人推开，来人换成了女儿的贴身侍女春意，她慌忙锁好屋门走至伏完身前。她像是刚从外头赶回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将……军、将军。”
　　伏完耐心地静等其言，“不急，你慢慢说。”
　　“奴婢或许知道女公子身藏何处。”
　　“春意！寿儿身在何处？”
　　春意谨慎地环顾四周，确保屋中仅有他们二人，她方与伏完附耳低语。虽然春意为伏完带来了爱女的音信，但他的脸上并未显露欣喜的神色，唯有愁眉锁眼，神色凝重。“有人曾亲眼见过寿儿与司空之子同行回府，你料定她藏身在司空府，绝无半句虚言？”
　　“将军与女公子待春意恩重如山，岂能欺骗将军？奴婢愿用性命起誓，女公子必藏身在司空府，若有虚言……”
　　“无须再言。你幼时便入府照顾寿儿，她与你如同亲生姐妹。自寿儿留书出走，音信全无，你不辞劳苦为她四处奔波。我不该对你疑心，是寿儿任性而行，无父无君，使我不臣，令先祖蒙羞！”
　　“将军！女公子自幼羸弱多病，久居闺中，或许此次离府是有难言之隐？”
　　“寿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何尝不想宽恕她的任性……待她入宫为后，她已不是我一人的女儿，焉能如此任性只顾一己之私？她当与天子共荣辱同进退，重振汉室。不论她藏身何处，是生是死，我必亲自送她入宫。”

　　得知女儿藏身在司空府，伏完竟夕不眠。
　　天明时分，伏完孤身前往司空府，他递交了拜帖，站在府外等候。在外久候的伏完终于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误将来人当做通报的守卫。“烦请引见司空。”
　　“咳咳……”
　　这清脆的咳嗽声一听便知对方不是通报的守卫。伏完抬头一看，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衣，俊美的面容虽是带着笑意，但是那双桃花眼却暗藏深意，令人难以看透。出现在伏完身前的白衣男子正是曹操帐下谋士军师祭酒——郭嘉。
　　郭嘉面向伏完作揖行礼道：“郭某见过伏将军。”
　　伏完回礼道：“原是郭军师。”他自是见过郭嘉的，郭嘉曾追随袁绍，后因袁绍不善用人，又有戏志才离世在后，荀彧便将这位同在颍川出生的好友引荐给曹操，此后郭嘉便做了军师祭酒，与曹操共论天下大事，为其出谋划策。
　　郭嘉神色淡然地凝视着伏完，一双桃花眼仿若已将他内心看穿，轻笑着问道：“伏将军可是要见司空？”
　　见郭嘉神色自若，伏完不敢轻视，遂颔首而答：“正是。伏某不知军师在此，今日唐突来访，是伏某之过。还请军师代为转告司空，伏某择日再拜访。”
　　眼见伏完要走，郭嘉及时回道：“昨夜司空醉酒，清晨犯了头风。想来这两日都不便见客。”
　　“如此……便祝司空早日病愈。”伏完本想借着入府拜见的名义探听虚实，虽是恼怒于女儿的任性辞别，但他深知女儿的□□温良，即便是为了“逃婚”，亦不会藏身在司空府为伏家招惹祸端。假若她真是藏身于此，定是遇上难事了。此次拜见不成，他又该如何带走女儿？
　　“听闻将军的夫人早逝，女公子又即将入宫为后，想来这两月将军必是躬身操持婚事，十分忙碌。不知将军今日来此，是为了何事求见司空，若有紧急军事，郭某愿为将军向司空禀明。”
　　“不必劳烦军师了，来日自会请见司空。伏某告退。”
　　看着伏完离去的背影，郭嘉若有所思，此前只是有所怀疑，今日亲眼见到伏完登门便可证实郭嘉的猜想并非空穴来风。那个明眸善睐的少女，正是伏完之女——即将入宫为后的伏寿，然而少女早已不在司空府，想起她的音容，她的“不知去向”，郭嘉怅然若失，夜不成寐。

　　入宫养伤已有半个多月，莫言的伤势逐渐好转，虽说还不能上蹿下跳，但已能下床行走，活动筋骨，可她并没有因此感到任何慰藉，宛如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
　　这一日，玉娘为莫言准备了热气腾腾的汤饼，她食欲全无，甚至伤感不已，温热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玉娘越是如此细心照顾，莫言便越发思念家人。
　　玉娘见莫言迟迟不动筷，不禁柔声问道：“为何不吃啊？是嫌玉娘做得不好吃？”
　　莫言抬眼看着玉娘的双目，鼻子一酸，泪如泉涌，直扑玉娘的怀中向其哭诉：“玉娘……我……我好想回家啊……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的家人还在等我回家……”
　　玉娘轻轻拍着莫言的肩背，从怀中拿出手绢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不哭了。待伤养好了，便能回家。”
　　“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该如何回家……”
　　“莫姑娘，只要你留在宫中好好养伤，就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回家，与家人团聚。快别哭了，待你痊愈，玉娘亲自送你出宫。”
　　“真的？玉娘……你真好……”
　　“何止是我一人待你好啊……”
　　“玉娘，什么好不好的？”
　　“无事……好了，汤饼要趁热吃。”
　　“嗯！我吃！我吃！”
　　听了玉娘的温柔宽慰，莫言终于破涕为笑，含泪吃着玉娘亲手做得汤饼，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唔，好好吃啊……有妈妈的味道！”
　　“慢些吃，小心噎着。”
　　一碗汤饼下肚，真是又撑又暖。莫言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玉娘正想收拾食案碗筷，她及时拦下，俏皮一笑道：“伤口好转许多，这些我还是能收拾的，就请玉娘安心歇息。”
　　看着少女赶前忙后，玉娘的脸上渐渐浮现了慈爱的笑容，想起陛下今日所言，她更加坚信是灵怀皇后在天有灵，将这位少女送至陛下的身边。
　　“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焉能这般不思进食，郁郁不乐……玉娘不妨为她做些汤饼。假使她问起家人、何时出宫，便……便说你会送她出宫。”
　　“入宫易，出宫难，恐怕还未出宫……”
　　“不必忧心，到了那时，自是有人接她出宫。”
　　“是。”
　　然而，此时的莫言还蒙在鼓里，对穿越后的“身份”依然一无所知……

　　注：
　　①印绶：1、印信和系印信的丝带。古人印信上系有丝带，佩带在身。2、借指官爵。（此处指官印）。
　　②女公子：先秦时期特指诸侯的女儿，后使用范围扩大，用来尊称别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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