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一梦中

　　八、阴阳眼的小美人(下）
　　“原来你们认识。”我和祸水堵在医务室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啊？”我正透过玻璃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里面穿白大褂的大夫给苏北处理伤口，看着那些染了鲜血的棉花，我亦不住地跟着苏北倒吸冷气。
　　“却是我自作多情了。”祸水背靠在门上，双手环胸，低着头，嘴角有一个淡淡的笑，“看到你我吓一跳，还在想怎么有一个新来的。”
　　我心念转了几转，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以为我是冤魂不散心有不甘的怨鬼，缠着苏北不放，想夺他肉身，重回阳世——虽然我确是缠着苏北不放。
　　“你经常遇到这种事吗？”我抬头看他。世人总希望自己有与众不同的超能力，以做到别人不能做到的事，殊不知在得到一定的能力的同时也要负起相应的责任，面对比别人多的困难和麻烦。
　　“还好，也不算经常。”祸水的声音虽然好听，但总是平平淡淡没有什么起伏，“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苏北明明没有阴阳眼，却能看得到你。”
　　“我也不知道。”我耸耸肩，把额头抵在玻璃上，“有果必有因，想来是前世有一段尘缘未了吧。”
　　“尘缘未了？”祸水皱了皱眉头，“那你就一直跟着他？”
　　“不知道……”我叹了口气，“他都转世那么多次了，我也不能知晓具体是哪段尘缘，就先跟着呗，而且我都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和祸水说那么多，也许因为他是除了苏北和秦弦歌以外唯一一个和我好好说话的人——虽然我也没遇见别的能看到我的人。
　　“你刚刚有说我是‘新来的’？”我此时陡然想起他先前说过的话，侧头不确定地看向他，“既然有新来的，那么就是说还有旧的？”
　　“恩，是有的。”祸水点点头。
　　“真的！很多吗？”我瞬间兴奋起来，一不小心，抵在玻璃上的脑袋就穿过了玻璃，惹得苏北又倒吸一口冷气。我急忙钻出来，目光炯炯地盯着祸水。
　　“……不是很多，就几个。大部分都是比较好相处的，只有西面游泳池那边的那个你不要去招惹。”祸水显然不能理解我得知周围有同类存在时激动的心情。
　　“他是恶鬼？”我跳起来，撸了撸袖子就要冲过去。
　　“……也不是，就是比较敏感，自我防护意识比较强。”祸水连忙一把拉住我，急切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家还是好好相处吧。”
　　“什么呀？”我疑惑地回头看他，“我只是想去打个招呼啊，我变成鬼这么久还没有见过恶鬼呢。”
　　“……苏北好了。”祸水万年不变的死水脸居然出现了一丝波澜，沉默了一会后，示意我往房间里看，那个大夫正在收拾东西。
　　那个大夫一走，我就急忙冲上去，献宝似的从背后拿出苏北的掉在体育馆的眼镜：“我帮你找回来了哦！”我摊开手掌，两片镜片已经碎的七零八落，镜架也被踩扁了：“不过碎掉了……”我轻轻、轻轻的补充了一句。
　　苏北将冰块捂在左脸上，大概本来是想训我的，不过看到我身后的祸水，就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一把接过眼镜儿装模作样在空中挥舞几下，估计是想混淆祸水的视线，还自言自语地说：“咦，我还以为眼镜不见了，原来一直在我手上啊，哈哈……”
　　可怜他左边脸肿的像红色的馒头一样，把左眼都挤成一条缝儿了，还要给我种种暗示外加装腔作势。不过我想说苏北的演技真的不怎么样。
　　“苏北，”我心怀不忍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是阴阳眼，看得见我。”
　　“啊？”苏北愣住了，看看祸水，又看看我，才结结巴巴哼出一句“你们，你们……”刚哼完便倒吸一口冷气。
　　我陡然想起前几天看的电视剧，也有类似的一幕，立即举起手表态，顺口念出电视剧里的台词：“我们没有奸情，我们是清白的，你要相信我们，我们……”
　　苏北一时情急，直接用握冰块的手来捂我的嘴，连声哼哼：“你在胡说些什么？！别给我丢人现眼……”哼完又痛倒吸一口冷气。
　　看苏北气得吹胡子瞪眼，我顿时幸灾乐祸得咯咯直笑。
　　而祸水，我在长长的刘海的掩饰下偷偷斜眼看他——他一直清清浅浅笑着，静静地看我们一人一鬼打闹。

　　再次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临近正午了。我们仨一踏进教室，我就感觉到了空气里有一股蠢蠢欲动的气氛，尤其是后排的男生，面朝后门弯下腰，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下课铃声响了，那些整装待发的男生们登时如一支支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只剩下我、苏北和祸水了。
　　“这是要干什么？要打战吗？”我心里想着，嘴里就问了出来。
　　“差不多吧，”苏北哼哼几声，“对我们来说，吃饭就像是打战，跑得快的人才能吃到热呼呼的饭菜，动作慢的人就只能慢慢排队等残羹冷炙了。”
　　原来不抢就吃不饱啊，学生真可怜……我用同情的眼光目送落后面的孩子们跑进食堂。
　　“对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不是说你不能进来吗……”苏北看见我在教室里晃悠，凶神恶煞地将手里在收拾的书往桌子上重重一顿，但强势的语气和过于剧烈的面部表情立即引发了他脸上的疼痛，后面半句话的气势立马弱了下去。
　　鬼要像弹簧，敌弱我就强，于是我嚣张地在教室里转来转去，丝毫不把苏北的怒意放在眼里：“刚才和你一起进来的呀，你看你受了伤，我要好好照顾你才行啊。”
　　我话音刚落，就看到苏北的同桌大胖和砸伤苏北的小毛，提着一袋东西走了进来：“小北，我们把饭打回来了，一起吃吧。”说着，把自己桌上的书往别人那一放，将袋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我也凑过去趴在一边看。饭和菜分别盛在一个个白色的盒子里，有红烧肉、青菜、鸡腿、蹄膀黄豆、海带、西红柿炒蛋，还有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浅黄色的东西，上面不均匀分布着点点不规则的黑色——因为我闻不到味道，所以无法分辨该不明物体。
　　虽然菜色还算丰富，但我“闻”其味道，观其色泽，呃……我想，大概也许应该不会很好吃……
　　苏北左脸还是肿得厉害于是吃得特别慢，我蹲在一旁吃吃地嘲笑他吃饭像淑女，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在桌子底下狠狠踩我一脚。不过没关系，我一点也不痛。
　　这时候，小毛夹了一筷子那不明物体塞进嘴里，然后低声抱怨了一句：“靠，食堂又把卷心菜烧焦了。”
　　“……”我默默地站起来，也没有告诉苏北他刚放进嘴里的菜叶里裹着一条幼小的虫子。我第一次觉得，不用吃东西有时候还是很方便很愉快很美好的。
　　我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位子上静静看书的祸水，我飘过去：“你不过去和他们一起吃吗？”
　　祸水抬头对我笑了笑，然后便继续看他的书。我看看他，再看看那围在一起吃饭的三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趁大胖和小毛收拾桌子的时候悄声对苏北说：“大胖的阳气很足，你要多和他接触接触，好沾点阳气过来。”
　　“阳气沾过来有什么用？”苏北全然不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漫不经心地擦着桌子。
　　“可以避鬼邪啊。”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苏北擦桌子的手顿住了，似乎意识到了阳气的重要性，他看着我：“你也能避吗？”
　　“……不能，因为我不是一般的鬼邪。”我眯起眼睛，毫不留情地打击他。

　　雨一直没停，等到放学的时候，天已经早早地黑下来。
　　我跟在苏北和方柔柔的身后走出校门——那个方柔柔，一个下午的下课时间都缠着苏北问东问西，美其名曰“请教作业”。
　　切，分明就是觊觎苏北的美色，心怀不轨有所图谋。我愤愤不已，企图用我无形无质的目光警告方柔柔远离我的小羔羊。
　　——不过明显我的威胁完全没有起到实质性作用。
　　回去乘坐的公交车人很多，大家摩肩接踵地挤在一个小小的车厢里，偶尔有学生小声交谈，空气里都是潮潮的湿意。
　　没想到祸水也在这辆车上。看他无奈地被夹在人堆动弹不得，我只觉得好笑，总觉得他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是不会做这种凡夫俗子的琐事的。
　　或许因为人太多的关系，祸水那张清淡如水的脸也沾上了人气，显得随和许多，不再那么冷漠。
　　街上早已亮起一排排橘黄色的路灯，灯光洒在路边的树上，洒在马路上，洒在公交车透明的玻璃上，在车厢里落下移动的斑驳的光影，在这清冷的雨夜带来几丝暖意。
　　我一阵恍惚——这就是人间。人们或熟悉或陌生，或缘起相聚，或缘散别离，或擦身而过，宛如一本本永不重复的小说，过程或苦恼或快乐，结局或悲伤，或欢喜，看不腻，读不完。
　　我用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感慨一番，兀自叹了口气，目光流转，却让我发现一只手正悄然伸向一个女孩子的口袋。
　　好一个大胆的小贼，居然敢在姑奶奶面前撒野！
　　我自人与人的缝隙间飘过去，在那个小贼的脖子上缓缓吹了一口气，他的鸡皮疙瘩立时起了一片。
　　小贼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缩手摸了摸脖子，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人发现他的举动，于是他藏在衣服里的手继续伸向别人。
　　我又缓缓吹了口气。
　　小贼猛然回头，正对上我的脸，不过他显然看不到我的存在，目光变对上身后的玻璃，看他一脸迷茫的样子，我乐得哈哈大笑。
　　谁知小贼甚是有毅力有决心，两次三番受挫之后，依然贼心不死，一双贼眼装作不经意地四处乱瞄，贼手锲而不舍地伸出去，却随即被一只手握住手腕。
　　我和小贼一起顺着手腕往上看，便看到了一张左边肿的像馒头的一张脸——正是苏北。
　　其实苏北长得人高马大，正义感和气势也都是十足的，只不过，他今天的这张脸实在没有什么威慑性……
　　这不，小贼恼羞成怒目露凶光。就在他正欲实施报复的时候，祸水踏上前一步，站在苏北旁边，目光冷冽如冰，冷冷地瞅着小贼——说来也奇怪，祸水明明长得很美，却一点也没有给人瘦弱易欺负的感觉。
　　小贼迅速在心里权衡了一下，估摸着一对二似乎没有胜算，便悻悻地在下一站下了车。
　　苏北和祸水相视一笑，当然，苏北的笑容非常扭曲，而祸水，这次连眼睛里也有一丝暖暖的笑意。

　　这天过得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苏北一脸崩溃地回到家，打开门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看见我从墙里穿了进来，他皱着眉头打量了我一番，语气里甚是不耐：“门明明开着，你干嘛要穿墙进来？”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然后正色道：“非如此不能显现出我作为一个鬼的优越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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