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一梦中

　　一、冬日的遇见
　　那是一个雨意阴冷而绵长深冬。
　　天色阴霾，微风清冷，彼时我正半倚在二楼的走廊上，将右手搭在眉间极目远眺，假装我可以看得很远——虽然目之所及皆是数不尽的高楼的起伏，高楼和高楼，走不尽的长长的马路，马路和马路。
　　这是三层高小洋房式的小别墅，每一层一户人家，楼顶是花园式的小天台，有假山座座、鲜花朵朵、流水潺潺。
　　楼下停了一辆大卡车，上面堆满了家居，身后是楼梯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应该是一直空着的三楼有新住户搬进来了。
　　对我来说，所谓时间就像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石头也砸不出一点波痕。一边无聊地叹气一边转身，想着回去算了，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他。
　　他穿着黑色的线衫、浅色牛仔裤和深紫色的板鞋，捧着一摞大大小小的盒子，足足高出他一个头，摇摇晃晃走到楼梯口。
　　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眼神——
　　他走上来，微微侧身的时候，对着我的方向一愣，然后对我点头微笑，目光里满是友好：“你好！”
　　我顿时也愣住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了。那他，是在，和我说话？
　　正在我呆愣间，脚步声传来，他右手轻搭在扶手上，快步从楼上下来，走到二楼楼梯口，见我看着他，顿了顿，又是对我点点头。
　　我猛然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你是在我和说话？！”
　　他一愣，然后点点头。
　　我努力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上前一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个字一个字满是期待地问：“你，看得见我？”
　　他的眼睛眨了眨，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不过依然微笑着回答：“是啊。”说着，他指了指下面，示意自己要下楼。
　　我追上去，跟上他的脚步，侧头看他，忍不住再一次想确定：“你真的看得见我？”
　　他的笑容有些勉强了，嘴角微微抽搐着，却还是很有礼貌：“真的啊，虽然我近视，但度数不深，不戴眼镜也看得清的。”
　　虽然有些名词没听懂，但我听明白了一件事——他真的看得见我。
　　“你真的看得见我！”我兴奋得简直要飘起来。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明显不知道我激动的原因，把我当成了疯子。不过没关系，我很开心。我站在一旁，看他搬了东西上楼下楼，偶尔对上我的目光，还会苦着脸勉强一笑。
　　我有些恍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飘渺起来，有些不太真切。秦弦歌说我是尘缘未了，我觉得，或许他就是我的尘缘。

　　当天晚上，难得的天朗气清，明月静好，星光细微而遥远。
　　我蹲在他床边，一手撑着脑袋仔细研究他——他的头发很黑，有些天然卷，眉毛也很黑，可能是传说中的剑眉，眼睑轻合，睫毛倒是很长，眼圈上游淡淡的青色。他的鼻子很挺，嘴唇不厚也不薄，脸部的线条也比较柔和。总而言之，虽然不是什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好歹算得上眉清目秀，反正凑合着过得去。
　　可能是我注视的目光太过热烈，他的眼珠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睡眼惺忪，黑色的眼珠上仿佛笼了层盈盈的水光，一脸迷茫无辜，样子煞是可爱。
　　于是我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他揉了揉眼睛，看见我，愣了愣，翻个身闭眼继续睡了。
　　我继续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炯炯看着他。
　　只见他突然猛地坐起来，盯着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你叫什么名字”我也眨眨眼，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他。
　　“苏北。”他条件反射道，随即一脸惊诧，连话也说不顺了：“你你你……你是下午那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坐在他床沿，笑意盈盈地凑近他：“我想看看你，就过来啦。”
　　也许是我的话太过直接，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问：“那你、你是怎么进来的啊？”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户——月色如霜，铺满了窗前，微风拂过，窗帘轻轻飘起：“你爬窗进来的？”
　　“不是啊。”我站起来，从窗边的墙里穿了过去，又穿回来，演示给他看，“这样就进来了呀！”
　　看着他一根手指指着我抖抖抖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我想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吓他的……

　　气氛很是诡异。
　　我施施然站在床边，而墙角缩着的人高马大、抱着枕头挡在身前的苏北正满面惊恐地看着我，嘴里喃喃着：“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我越想越觉着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可不正是那些小说话本里趁着月黑风高翻墙潜入小姐闺房的采花大盗们意欲作奸犯科之时必然会出现的一幕么？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来想要表明我不会害他，可是收效甚微，以致直到东方露白，他依然用那泛着盈盈水光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我，哆哆嗦嗦地不肯离开墙角。
　　本姑娘的耐心告罄，回想了一下聊斋里的故事情节，决定要换个方式来达到我的目的，于是我把脸一沉，寒声道：“你再不过来，我就吸干你的阳气！”
　　恐吓显然比温柔有用，我忍住笑，继续扮演恶鬼的角色：“本姑娘还有要用到你的地方，所以暂时会跟着你，只要你不忤逆我，我是不会动你的。”我盘腿坐在半空中，倏忽飘到他面前，把脸凑上去：“要好好伺候我哦！”
　　本来以为听到我的保证他会安心，谁知苏北倒吸一口冷气，又晕了过去。
　　我禁不住摸摸我自己的脸，伸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也没有怎么凶神恶煞见不得人——青丝未束，五官端正，白裙无瑕，还带点飘飘欲仙的意味，只不过脸色苍白了一点。可是我也没办法，我是鬼啊，总要应一下景，谁家的鬼会是面若桃花、轩轩然如朝霞举啊？
　　俯瞰床上昏迷不醒中依然愁眉苦脸的小羔羊，我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看来我寂静得无声无息的悠悠岁月终于可以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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