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春

作者:颜靖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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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四月的江南正赶上梅雨时节。淅淅沥沥的雨虽然并不大,却也将窗外浇的一片雾气蒙蒙,简直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身在这万千牛毛之中,还是在那茫茫白雾之内。
      临安醉仙阁向来是个吃饭喝酒的好去处,门口那副狂气逼人的对联便显示了店家的自信-----若要解千愁,还需醉仙阁。当然这也不光是店家吹牛,这里的佳酿端的不少,临安的达官贵人招呼朋友也往往选在此处。
      江南徐家,也算是名动一方的一户人家。徐家当家徐丰在朝为官至三品,虽说不上是呼风唤雨,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江南威望极高。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但不知为何,徐家少爷徐子良已年过弱冠,却未建其有何建树。家里自然是希望他能好好学习孔孟之道,将来好接父亲的班,但生于书香门第的他似乎对读书并无多大兴趣。教书先生换了一个又一个,每个都是摇头而走,说教不了,不愿误人子弟。而徐子良倒是乐得清净,他巴不得不要读那些之乎者也,所以每个教书先生要走他都会非常高兴,私下里还会塞上一笔钱财,弄的人家是哭笑不得。
      这徐子良到底爱好什么呢?说起来端的奇怪,他爱好的偏偏是与那些被朝廷称为乱党的江湖人结交,往往一见如故,初见便可把酒言欢。这不,此刻的他又坐在醉仙楼靠窗的转角处等着。那小二早就认出了他便是那徐公子,正笑逐颜开地上前谄迎,徐子良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把我当一般客人,不要见到就大呼小叫的,不长记性的么?小心我让你们老板开了你!”
      那小二乖乖地住了嘴,赔笑道:“是是是,小的嘴巴多,该打。”说吧竟是作势欲扇自己,那徐子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小二却没有扇到---他那悬在半空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皓腕凝霜雪。这五个字用来形容那只手当真再贴切不过了,只可惜徐公子读书不多,不懂得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你为了他扇自己耳光是做甚?”那声音当真是如春风拂过,顿了顿又响起,“你呀你,还是和原来一样。”言罢放开了小二的手。那小二偷眼看去,发现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虽然说不上美艳,却也是眉清目秀,特别是那对眼睛,秋波流转,似乎是要滴出那一泓春水来。
      “秋雁,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老半天了。”徐子良白了那女子一眼,又吩咐小二道,“一壶龙井,一壶碧螺春,记住,下次别再大惊小怪的。”
      那小二叫了声喏便退下了。其实他也算认的那女子,名唤沈秋雁,似乎是徐子良的朋友。那徐子良虽然江湖朋友多,却毕竟是狐朋狗友多,很多人不过萍水相逢,下次见面不知何期,而唯有这姑娘倒守时的很,每年春天都会与徐子良相逢这醉仙楼中,如今算来,已经有四年了吧。
      “我知道你也是刚到的,不然人家怎么会没经过你的提点而夺口而出‘徐公子’呢?”沈秋雁先是板起一副面孔假装生气,却终究憋不住,两人相视而笑。“不过你的记性倒是不错,一直记得我爱喝碧螺春。”
      “就你那点破嗜好,我能不记得么?”徐子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沈秋雁原本平和的脸一瞬间又绷紧了:“你再说句试试看?看我不把你从这二楼扔下去?”
      “哟,我好怕怕啊,沈女侠手下留情,在下还未娶妻生子,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定当不愿做徐家的罪人吧?”徐子良口中说着害怕并且作出一副躲闪的样子,脸上却挂着鬼笑。“算了,本女侠懒得跟你计较,”沈秋雁白了他一眼,看了看窗外的雨雾迷蒙,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是一年清明时了。。。上次见面。。似乎也是这个位置吧?”徐子良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时茶到了,清香扑鼻,沈秋雁端起那琥珀色的杯子呷了一口。
      “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徐子良问道,沈秋雁笑了笑,“就这样呗,我们江湖人,飘摇无定,哪像你徐大公子这般自在。”
      “那件事,有眉目了?”徐子良压低了声音,沈秋雁闻言眼皮一跳,她放下杯子摇了摇头,“师父的病是一天重过一天了,可是到现在我也没找到那有起死回生九转回魂丹。至于王家洛,探丸郎倒是去了一批又一批,却也都折了,那巨贪似乎有高手护着,我们的人去了以后便再也没有消息。”
      徐子良叹了口气说道:“我父亲那似乎也不太顺利,如今朝廷大半的官员都摄于王家洛的势力不敢出头,他也是孤掌难鸣。”沈秋雁点了点头,“我想到了,”她停了停,担忧地说,“圣上年幼,现在内有巨恶大贪独霸朝政,外有番夷虎视眈眈,这天下,似乎离动乱不远了。”
      “倒是苦了那些百姓。只可惜我天生废柴一条,顶不了什么用。”徐子良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却也听那些先生说多了乱世之中是如何的生灵涂炭,想来那画面一定非常恐怖。不想突然挨了沈秋雁一记爆栗,“四年了,你还是没长进!我最看不得没信心的男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徐子良哎哟一声,满腹委屈,忍不住嘀咕道:“那你倒是别来啊,那你倒是找个自信满满能拯救世界的英雄来啊。”不想沈秋雁闻言,怒容也一下子僵住了。“子良,我有件事要问你。”她犹犹豫豫地说,徐子良倒是奇怪了起来,心想这在他面前向来放肆的“侠女”如今到底碰到了什么问题,能让她如此迷茫,以至于要问他。
      大男子主义一下子暴露无遗。刚才还萎靡不振的徐子良此刻仿佛换了个人一样荣光焕发,他挺起胸膛道:“姑娘有何疑惑不妨直说,只要在下能力所及,一定办妥。”
      “你能力?好吧,我第一次听说你说自己有能力,算是长进了?”沈秋雁哭笑不得,“我可能要嫁人了。”
      “啊?”徐子良错愕之际,拿到嘴边的茶也忘了喝下去,手一松,那琉璃似的杯便摔了下去,清脆的响声惹来不少目光。“你要。。。。嫁人?”他仿佛遇见了最难以置信的事,那嘴张的似乎能把沈秋雁吞下去。“怎么?我要嫁人不可以?怎么说我也二十了好吧?”沈秋雁没好气地说道,“你看看你,毛手毛脚,也幸亏你家钱多,要不然我看你这一摔能让你好过上一个月了!”
      “嫁给谁?”徐子良还是难以接受。“淮北谢家,听说过么?”徐子良点点头,那是自然,谢家也是淮北一大户,其当家谢飞鸿与徐子良的父亲同朝为官,是少数愿意直言的官员之一。由于两家当家同为朝事操心,平时也算有来往。“谢家谢书杰公子?”沈秋雁点头,“其实我是不喜欢他的,但是据说谢家有副祖传宝图,有一丝九转回魂丹的消息。。。”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徐子良的脸如她预料的一般沉了下去。“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势利了?为了一枚风传的丹药把自己也赔进去了?”他打断她的解释,“小二,点单!”他朝远处想来又不敢来的小二招招手。“那我有什么办法?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死去?你说的倒轻巧,要不你帮我搞来?我帮你们徐家延续香火啊!”沈秋雁也有点火了,其实她说的倒也是实话。师父自从那次刺杀贪官王家洛受伤后,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现在全靠人参吊着一口气,而她一个女子孤身行走江湖,也是会累的啊。她恼火眼前这个人一点也不为她考虑,反而说她势利。
      她的确势利,但她希望,她能懂她势利的无奈。
      “我没这本事。”徐子良的脾气倒是好的很,“不过如果你要是真愿意为我们徐家延续香火,我倒是不介意的,毕竟我们这么大一个家,你嫁给我也不算委屈你,是吧?”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找回那张嬉皮笑脸的脸了。“徐子良!”沈秋雁终于无法忍了,她指着他的鼻子大叫一声,心里有千万句想骂他的话却一时语噎,她猛地站了起来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忍不住倒了下去。“秋雁!”她觉得自己被什么捧住了,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两个字,然后她沉沉地睡去。

      “啊。。。”随着最后一枚针拔出,原本沉睡的沈秋雁猛地睁开眼睛吐出一口血。她抬眼看看四周,明黄的帐,米黄色的床单,这不会是。。。徐子良他家吧?她打了个激灵,自己一个已有婚约在身的女子竟然睡在一个男子的床上,而这个男人还不是自己的未婚夫。。。她虽是江湖儿女,于一般的繁文缛节不太讲究,可这终究是礼节大防。她也终于在徐子良那张关切的脸上得到了证明。
      “好点了么?”徐子良凑上来,伸手摸摸她的头,她尴尬地躲到了一边。他怔了怔,缩回手在床边坐下。“大夫说你这是内伤了,还挺严重的,你这一年到底去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难道要她告诉他,这是由于师父要她保护好朝廷里少数的忠臣而与王家洛那伙人打斗受的伤?该死,自己当初怎么没想到,现在又碰上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徐子良,貌似除了老实交代她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了。“呃。。。”她欲言又止,正揣摩着怎么表达,徐子良却没有再问的意思,只听他自言自语道:“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注意爱惜自己,还真的是要找个人嫁了啊,不然哪天死在路边了都没人收尸。”虽然这话刻薄了些,不知怎么的沈秋雁听了心里却有些暖暖的,这家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嬉皮笑脸没心没肺,可到底还是挺关心自己的。
      “子良。。。”她打断他的自说自话,语气也变得温柔,“其实,那个谢公子。。。”
      “好了别说了,给我躺着!”徐子良似乎对这个话题变得十分敏感,“我爹回来了,我得去见见他。”言罢他便起身,末了还加了一句让她哭笑不得的话---“衣服是婢女帮你换的,我可对你没兴趣。”
      她笑了笑,不以为杵。沈秋雁换了自己的衣服从床上起来。她看了看徐子良的房间,这家伙,虽然没有读书的兴趣,书房里的字画倒是挂了不少,那案头还有张未完成的临帖,那几个字当真写的如狗爬一般,不过她还是勉强辨认出了他写的是什么。那是一首欧阳子的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墨迹未干,显然是才书不久。沈秋雁呆呆地盯着那首词,心中那块最柔软的地方突然一下子被触动了。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他是在说他和自己么?还是在说他和别人?毕竟他江湖朋友这么多,她也不敢妄自忖度。不过她知道,在和他认识的四年里,每年的四月总是她最盼望的时候。其实与其说盼望这个季节,不如说是盼望那么一次见面。如今随着师父病情的加重,她越来越觉得寻找九转回魂丹的希望渺茫,很多时候她甚至怀疑世上是否真的有这样的神药存在。其实每年的她过的都很苦,但徐子良,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不学无术没心没肺的公子,却成了她在漫长而黑暗的岁月里那一束光。
      因为什么呢?他的嬉皮笑脸?他的没心没肺其实都不是吧,或许他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换成别人,或许也一样,但是命运让她遇到了他。但她却似乎提不起爱他的心,所以当初在谢家公子求婚之时,她的脑海里只是闪过了徐子良这三个字,便答应了他。她一直以为他是会包容他的,她是可以把她当好朋友甚至亲人。如今他也如她所愿,虽然一听到她要嫁人的消息他那么激动,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也恢复了吧。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有种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她又看了看那糟糕的字,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徐子良你这是咒我呢?万一我明年真没法回来见你,你倒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这个问题!她一恼,便起笔在那本来就乱糟糟的宣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由于太激动,墨汁溅到了地上,绽放出一朵美丽的黑色之花。她颓然回到床边,一下子倒了下去。脑海里又被师父的病情和她交代的责任所充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毕竟自己只是个女子啊,如何能完成师父这么宏伟的心愿。那不学无术的徐子良,当真枉为男人!
      正想着,门突然被打开了。徐子良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转身关上门,“这么急干吗去了?投胎了?”由于之前的“胡思乱想”,沈秋雁白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徐子良坐到她身边:“我爹回来了。”“哦,”她淡然地应了一声,突然跳了起来,“你爹回来了?哇。。。”她一侧身看了看床底,忍不住嚷道,“该死,那个设计的床,竟然没空的。”
      “你要干什么?”徐子良茫然地看着她。“钻下去啊,让你爹看到我在你房间里,我们这么坐着,他老人家会想什么?”她真的有种掐他的冲动。“那不是挺好的嘛,正好绝了他让我娶王家小姐的念头。”
      “啊?!”沈秋雁动作一下子停住了,“王家小姐?哪个王家小姐?不会是。。。?”
      “就是啊,王家洛的宝贝女儿王紫颦呗。”徐子良叹了口气,沈秋雁心里一万个不解:“你爹不是反对王家洛的吗?怎么会。。。”话一出口,她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如今王家洛势利滔天,硬碰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原来。。原来这个徐丰是曲线救国。她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人了,为了扳倒恶势力,竟然把自己的儿子也赌进去了。但她不能把这话告诉徐子良,自己的幸福成了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任谁知道了都不会甘心。
      “这次我爹回来后像变了个人一样,拿回来半箱的玛瑙,告诉我这是王大人送的,而自己也答应了王家洛自己和他女儿的婚事。当我正要说王家洛的恶行时,他便狠狠地骂了我,说我不识抬举。”徐子良说的是满腹委屈,沈秋雁却以此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嘛,攀上王大人,你当真是前程无忧了。哎我说你倒是哪里修来的福分啊,别人为了当个官是十年寒窗,你只要随口答应个婚事就行了嘛,我听说王家洛的女儿长的是很不错的,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秋雁,我。。。”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哼,你还说我,你自己不是也攀上了谢家的高枝么,我还是被逼无奈,而你呢,倒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你。。。”沈秋雁本来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徐子良竟然当真了。他继续滔滔不绝道:“。。。江湖人言,沈秋雁沈女侠一剑分正邪,呵,原本多么高傲的人物,我想大家都想不到这沈女侠也会为利益所诱吧?到时候喝喜酒可别忘了叫我,我倒要看看,这大家看了你和谢公子的婚事会作何感想。。。”他话还没说完,沈秋雁却是忍无可忍,她出手如风点了他的昏睡穴,徐子良倒在了床上。
      “子良。。。对不起。”她轻声说道,把徐子良塞进被子里,然后小心地推门出去。临走前她瞥了眼那案头的临帖,仿佛是想起什么了,折身返回拿走了它。

      沈秋雁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天依然有雨,却不似刚才那绵密,反而像一枚枚针扎在她心头。在路过醉仙楼时,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小二刚好站在门口送完客,似是认出了她,上前道:“姑娘可是沈大公子的朋友?”他说那“沈大公子”四个字时故意压低了声音,沈秋雁闻言忍不住一笑,她点点头,那小二却说道:“既然是这样,姑娘不妨进来坐坐?”她默然。
      来到几个时辰前坐过的桌边,对面却是空空如也。“姑娘,还是碧螺春一壶?”那小二笑着问,她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记得挺牢的。”那小二听了这话还是笑了笑:“这沈大公子也爱结交你们这些江湖人物,可是我看他基本没有见过第二面的人了,也就你,每年肯与他相见。姑娘四年喝的都是碧螺春,那沈大公子记住了,小的当然也记得住啦。”“贫嘴。”沈秋雁白了他一眼,那小二嘿嘿一笑径自沏茶去了,徒留下她感慨万千。
      正出神,却有一青衫人向她走来。那青衫客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秋雁,师父密令,随我去吧。”她一惊,发现来者是竟然是他的大师兄玄武。她忙回过神,道:“大师兄?你怎么来了?”“别问了,跟我走吧,快!”他一把拉过沈秋雁,“哎!”她有些着恼,本能的一把甩开了玄武,“你这是怎么了?”“我。。。”她垂下手,“好了,什么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当下事情紧急,把你那个朋友放在一边好么?”她一惊,大师兄竟然知道他?大师兄见她一时惊讶无语叹了口气道:“师父的情况是一天比一天糟糕了,只怕撑不过这个春天了,但是王家洛不除,师父就是走,也难以心安啊。”
      “需要我做什么?”她唰地抬起头,目光雪亮。玄武心中暗暗点了点头,这才是江湖中传闻的那个沈女侠,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如此决绝的眼神,如此决绝的眼神才能让她在一次次粉碎王家洛的刺杀计划后活下来----纵然已千疮百孔。
      “徐丰徐大人和淮北谢家打算秘密上书太后,希望她能出来主持大局,虽然可能无法马上铲除王家洛,却也能暂时缓解下他嚣张的气焰,”玄武盯着她雪亮的眼睛,毫不退避-----“可是那王家洛也非省油的灯,他已从密探中得知了这个计划,所以要千方百计地阻挠。对了,那小子没有跟你说他要娶王家女儿的事情么?”
      沈秋雁一颤,却马上把心一横,她满不在意地说:“他娶谁,又有什么关系。我也要嫁给谢家公子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妹,听我说,那王家洛很有可能在两人大喜之时刺杀徐丰大人。。。”听到这句话,沈秋雁马上明白了。原来,还是要她去保护徐子良的父亲,那不就意味着她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大喜么?
      说来奇怪,本来朋友的喜事,自己当然是要参加并且祝福的,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却是这么不情愿?她楞了楞,说:“大师兄,这样,好像不太合适吧?可能那个时候,我也要准备和谢公子的婚事了。。。”“你们的婚事暂时缓一缓可以么?”玄武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和师父有另外的事,这边,真的只能托你了。”
      “难道你忍心让师父来替你么?”玄武心一狠,终于抛出了这句话。沈秋雁再也无法拒绝,她默然,头转向窗外。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我答应。走吧。”良久,她才慢慢地说道,却也仿佛不是跟玄武说一般,更像是对自己的喃喃自语。玄武点点头。“雁儿,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的幸福都是身不由己的,但是如果能换来天下苍生的幸福,那我们这点微小的牺牲,也不算什么了吧?”
      “师兄,我懂。”她颔首,此时两人已经如风般掠出醉仙楼。
      “人呢?哎,沈姑娘??”小二刚端上那壶沏好的碧螺春,却发现那张桌子已经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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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良醒来后发现竟然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禁错愕,仔细回想之前的事,却只能想到他对她的那一番嘲讽,再往下想却是头痛欲裂,至于自己是如何到这床上睡着,却是半点也记不起来了,而环顾四周,静静悄悄,沈秋雁想必已经走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将要迎娶王家小姐,头又是一阵剧痛。他是半分也不明白,原本多么反对王家洛的父亲,竟然会答应这门婚事。
      他不是没有争执过。父亲刚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便遭到了他激烈的反对,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原来疼他的父亲这次竟然二话不说便是一个耳光:“畜生!婚姻乃父母之命,哪由的你自作主张!”徐丰本是个淡然的人,此刻竟然气的脸色都发白了。他害怕之下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灰溜溜地跪下承认了自己的错,并答应了父亲。
      “孩儿不孝,求父亲莫要生气,孩儿答应便是。”他哆哆嗦嗦地说道,父亲叹了口气,挥挥手道:“罢了。。。我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父亲的用心。
      4月22是个大日子,就那日吧。”徐子良心下一颤,竟然也快了,不过一月不到。他默默地退了出去,却忘了看一眼父亲。
      如果那个时候他回头了,便可看到那一直如顶梁柱一般的父亲,其实已经泪流满面。只不过错过了这一次,他也再没有机会知道了。

      4月22,徐府一片张灯结彩,那鞭炮声更是数里外也能听到。临安地方本来就不大,此刻更是被四面八方前来道喜的达官贵人充斥得尤其显得狭小。这可是徐家公子迎娶王家小姐的日子,两位极富权力的朝臣联姻,只怕任谁都想得到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过这众多的客人中,只怕大多数是看在王家洛的面子上才来的。毕竟从前,徐丰和王家洛是出了名的对头,不过近些年王家洛在朝野的势力疯长,徐家再也不能与之抗衡。大家纷纷猜测,说原来清廉的徐丰徐大人此刻也投靠了王家洛。这样的情况下,徐家的朋友自然是看不起徐丰的,故那日到场的基本都是王家的客人。
      徐子良百般无聊地站在门口与前来贺喜的众人打着哈哈,其实这些人他大多数都不认识,只是虽然他读书不多,这些官场的基本应酬还是懂的。忙碌之余不禁想到了沈秋雁。不知道她今天会不会来呢?她萍踪无定,他也联系不到,不过这消息散布的够广,想来她一向行走江湖,不会不知道吧。而在自己娶妻后,他们的见面是不是还能继续呢?那新婚妻子会不会吃醋啊?他无聊地想着,突然心头一惊,她不是也要嫁人了么只怕没有时间抽身过来了吧。想到这层,他又是淡淡的失落。
      那谢书杰除了长的俊点,别的也没有什么了嘛,别告诉我她真的看上了那没根没据的九转回魂丹。徐子良心里这么念叨着,却发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不过难得她竟然肯来。徐子良努力做出一个笑脸迎上前去:“秋雁。。。”他一时语塞,跟无数客人说过的客套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或许有些话,只能对特定的人说吧。沈秋雁笑吟吟地说道:“子良,恭喜啊!”他挠挠脑袋,“你也是啊,”他想了半天才蹦出这么一句,“你和那谢公子只怕也快了吧?怎么没见到你给我的请帖?你这算是见色忘友?”沈秋雁听完这话忍不住想再给那嬉皮笑脸的脸的主人一个爆栗,奈何周围都是人,她只得压低了声音威胁到:“别以为你结婚了就万事大吉了,记住,每年的春天都给我在醉仙楼等着!”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知道你那夫人不会武功,所以,到时候可别指望她能保护你!”
      “徐公子,你干嘛?倒是让我进去呀!”那徐子良听了这一番话,突然想到了什么,竟是一动也不动,甚至忘了邀请她进门。直到她出言提醒,他才清醒。他努力装出一个笑容,把沈秋雁请了进去。此时客人也来的差不多了,他嘱咐了下人几句,便回屋去。
      再过两个时辰,便要拜堂了。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做,冲了进去寻找沈秋雁。有些话,他觉得他一定要和她说清楚。
      “秋雁,我。。。”他神经兮兮地冲到沈秋雁面前,面对一脸茫然的她,原本想好的那些说谢公子不怎么怎么好的话都藏进了肚子里。“有事?不是过一个时辰多点就要拜堂了,还不好好去打扮打扮?”
      “秋雁,你听我说,我。。。”他终于决定要说出口了,这是沈秋雁却突然跳了起来,“不好意思,你家茅房在哪里?”
      “啊?”他一愣,她却不耐烦起来:“啊什么啊,快说啊!”“哦。。。你往前走。。然后再左转。。。”那沈秋雁也不听他说完,飞一般地跑了开去。
      “呃。。。?”徐子良还真摸不着头脑了,这是传来了下人的叫唤:“徐公子,你看着还有没多少时间了,你是不是该去准备准备了?”
      “死女人!”他低声骂了一句,跺跺脚却还是无奈地跟着下人走了。穿过长廊来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徐子良却发现父亲在自己的房间里,背负着手正在看他的临帖。“爹。。。”他叫了一声,徐丰抬起头,招手让他过去。
      “爹,孩儿不孝,可是这字孩儿是怎么也练不好。。。”徐子良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徐丰让他坐下,想了想,问道:“你以为为父真的这么看重你能不能练好字读好书?”听到这话,徐子良诧异地看着父亲,一时琢磨不清话中的含义。
      “读书是为了什么?做官?那么做官又是为了什么?你可曾想过?”徐子良呆住了,想了好久才摇了摇头。徐丰叹了口气:“为官者,当重自身修养,以辅佐君王匡扶天下为己任,怎么可出于为一己之利谋私的目的?”徐子良再笨,却也明白了父亲话中所指,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你还答应了王家洛这门婚事!要我认这个巨贪为岳?”
      “坐下,为父正是对此有话要告诉你。”
      “那王家洛贪赃枉法,置天子威严于不顾,舍黎民百姓于水火,勾结番邦,谋我朝纲,实乃罪大恶极,为父与之相斗,已经快十年了。奈何人情浅薄,正义得不到宣扬,邪佞却颇多支持,为父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所以你屈从了?”徐子良满口不屑,这是徐丰却发怒了,“住嘴!”他低吼了一句,“你以为我愿意答应这门婚事么?那王家洛当着圣上的面提的亲,当今圣山年幼,不过他的傀儡,下了圣旨,我焉能不从?!”
      “那王家洛与您素来敌对,此刻怎么会想到和你结为姻亲?”徐子良不解,徐丰却笑了笑,“我的儿,你终究是太不经世事了。那王家洛是想在这场婚礼上谋杀我啊。”
      徐子良听完大惊:“啊?如此光天化日,这江南又是我们的势力较大,他怎敢?”徐丰惨然地笑了笑:“你还真以为这里还是我们的地盘么?如果真的是这样,为父又怎么会回家?”徐子良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只是这消息太过骇人,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是的,为父现在已经是一介平民了。”
      “那王家洛终于‘劝动’了圣上,说我在江南办事不力,致使江南本富庶之地而民生凋敝,圣上便让我回乡养老。可恨那王家洛并不肯就此罢休,依然想对我赶尽杀绝。他还在圣上面前进谗说我有谋反的迹象,多亏的太后出面保我,不然为父早就在天牢里了。”
      “子良,为父对不起你,保不了你的终身大事。”徐子良惨然一笑,“爹,我们是一家人,要死也死在一块儿。那王家的女儿,孩儿不娶了。”
      “住嘴,”徐丰正色道,“为父此生已到头了,可你还没有。你还年轻,为父不会让你死的这么早的。”徐子良诧异地问:“那谋反不是灭门的罪么?”徐丰点点头:“不错,谋反的确是灭门的罪,可是如果法律既然是人定的,当然也由得人修改。”
      “子良,你记住,从现在起,你的下半生,不再是为你自己活的。你是为天下苍生活的。为父知道你虽不擅长孔孟经学,脑子却并不笨。这些东西,你拿去,交给王家洛。”言罢,徐丰从衣袖中拿出一叠信纸。“这是?”徐子良接过,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些信,是为父伪造的勾结番邦意图谋反的信件。你拿这些信交给王家洛,就等于坐实了爹的罪名。”“孩儿万万做不到!”徐子良一把夺过信纸,便要往灯处点,徐丰一把夺回,怒道:“孽畜,给我跪下!”徐子良怒目圆瞪,“跪下!”徐丰一脚揣在儿子的膝盖上,徐子良终于扑通一声跪下。“孽畜,你挺好了,待会就拿着这些信件去见王家洛。我后来仔细一想,他要收你做女婿,便断断无存心害你的道理,但我始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不光要我的性命,还要剥夺走我的一切啊,包括你,我的儿子。”说到此处,徐丰已微微有些哽咽了。他摸了摸徐子良的头,继续说道:“既然这样,爹就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妨就答应了他将你做女婿。爹不光要你做他女婿,还想让你,认他做干爹。”
      “为什么。。。”徐子良已泪流满面,“爹,我宁可随你一同死了,也不愿意入那种人之手啊。。。”
      “吾儿,一个人不光生的要有价值,死也不能白死。爹要你在那王家洛身边搜集他的罪证,到最后时机成熟了反戈一击。如果有朝一日真能拔出这巨贪,爹也算可以含笑九泉了。”
      “答应爹,不要让爹白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等等!”大家正要闹洞房之际,却听到新郎大叫一声。他一把摘下头冠,从袖中拿出一叠信件。“徐丰勾结外敌,图我大好河山,现已证据确凿,望秉天威,将其擒拿!”众人连错愕都来不及,徐子良飞速来到王家洛面前递上了那一叠信。“住手!”此时却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家,一道白光闪过,“徐子良,你这是做什么?”来者却是沈秋雁,她一手仗剑飞奔而来,剑尖直指徐子良喉管,却在三寸处停住了。
      信,已经交到了王家洛手里。而此时侍卫也到了,刀斧手把沈秋雁和徐子良团团围住。此时王家洛发话了,他似乎也难以相信这突起的变故,但多年处事早就练就了他遇事不慌的习惯:“这是怎么一回事?”徐丰更是怒极,张口就骂道:“孽畜,你做什么?”
      徐子良都没有看沈秋雁一眼,他转向徐丰:“你虽然是我爹,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断送在你手里。”继而他转向了王家洛:“这六封信是晚辈冒死从我爹房中偷出,证据确凿。虽是家父,晚辈依然不能看大好江山断送在他手里。望大人明察。”“你。。。!”沈秋雁也是愤怒之极,剑便向前一送,已经抵到了徐子良的喉结。“徐子良,我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沈秋雁已经不知该如何说是好,她不敢相信,那四年相知相识的人竟然最后做出了这样的事。徐丰本来就是她所要极力维护的人,在朝为数不多的好官,却似要断送在自己儿子的手里。
      “还有,大人,这沈秋雁便是探丸郎的成员之一,希望大人也予拿下。晚辈与之相交四年,其做过的事晚辈无不知晓,大人如要问,晚辈愿意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徐子良!!!你!!!”沈秋雁怒极攻心,多年的内伤终于压制不住,她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可她竟似不愿把剑从徐子良身上拿开,那剑随着她的跪倒而划下,划破了徐子良的喜服,划破了他的肌肤,丝丝血珠溅出。此时只听王家洛大喊一声:“保护徐公子!”身边的侍卫一同上前,三柄剑从沈秋雁后心送入。
      在场的人都大叫起来,新娘更是吓的瘫倒在地。徐子良却没有丝毫移动,他闭上眼睛,热血溅了他一脸,正好掩盖了他已经红了的眼眶。
      “子良,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她倒了下去,声音虚弱,“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会是这样的人?”徐子良没有理会,他依然闭着双眼,要不是被鲜血掩盖了,他的滚滚泪水早已暴露无遗!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那个同字还没有说的出口,沈秋雁便再也没有了声音。徐子良仿佛被震了一下,就要瘫倒。此时只听徐丰大呼一声,张口怒骂道:“逆子,为父养你二十年了。。。二十年啊。。。你竟然为了要攀高枝,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养我,可是有关心过我么?你只知道忙你自己的事,让我念自己不喜欢的四书五经。稍不如你的意,便要遭到你的毒打,我且问你,你有真正把我当儿子来看过么?”徐子良仰头,“何况,如今你做出这样的事,背叛国家,在我心中,早就没有你这个爹了!”
      “住嘴!”随后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却是王家洛听不下去,起身扇了徐子良一个耳光,“对你生父如此无礼,你还算人子么?给你父亲跪下赔罪!”徐子良望着徐丰,发现父亲已是双目通红。徐丰硬下心肠,怒骂道:“我没有这样的逆子,从今后,你就给我滚出徐家大门!我徐丰就当没有生过你!”继而他向王家洛作了一揖:“王大人,此人想必是疯了,是徐丰教子无方,甘愿受罚。”王家洛嘿嘿一笑,回礼道:“徐大人哪里的话,不过我看此人却是神经癫狂,他说的话,王某自然不会当真的。来人,给我把此人的喜服扒了,打入牢中听候发落!”侍卫上前拉下徐子良,“不过这些书信,却是白字黑字,想必是写了不少东西吧。且不论其荒谬与否,还是让王某看看吧,也好知道此人为何要污蔑你,他的父亲。”王家洛扬了扬手中的书信,似笑非笑,徐丰急的满头大汗:“王大人,这些书信必然是想陷害我的人故意伪造,怎么可听信?”“哦?故意陷害你?不是大家都说,徐大人忠肝义胆,是人人敬仰的好官,怎么会被人陷害呢?”徐丰着急反怒,不由得大叫一声:“动手!”却是无人响应。
      王家洛收起书信,哼了一声说道:“好你个徐丰,本官有心提拔你,才甘愿将女儿嫁入你家大门,不想你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埋伏刀斧手于喜堂内。要不是本官发现的早,恐怕此刻早就遭了你的毒手了!”徐丰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啊,竟然出了这样的逆子!”言罢竟拔剑自刎,血溅当场!

      某年某月,三品大员徐丰谋反为王家洛王大人查获,主凶自刎当场,其余家属仆役尽皆斩首,以儆效尤。
      数百条人命,在史书上不过留下了这么几句话。

      第二年的清明,烟雨依旧,而江南一地,依然是平静如前,但平静下暗藏着不安---据说北方的游牧民族已经对中原虎视眈眈,不日便要南下。不过醉仙楼的生意却也没有多少受到影响。那小二偶尔会想起曾经在这里把酒言欢的那两个人,他怎么也不肯相信,那为人豪爽任侠的徐大公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小二,来壶碧螺春!”这是个极度沙哑的声音,小二循声望去,只见有个中年人坐在徐子良曾经坐过的地方。小二唱了声喏便去沏茶了,隐约觉得这中年人的脸有些怪异,似乎没有表情,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面瘫”?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小二听那中年人轻吟,随后端起琉璃杯,小心翼翼地倒进上好的碧螺春,然后洒在了桌子对面的地上。
      “秋雁,我负你。”
      “不过,那个约定,我始终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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