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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里乾坤
那一日,风和日丽,春暖花开,那一日,花满楼知道,春天终于来了。
冷厉的寒风与蕴含温暖味道的春风交织在一起,拂在面上,是最适合人体的温度,是让人最身心舒坦的温度,这种早春独有的风催落树丫上干枯的树叶,脚步踩下去“嚓嚓”的响,花满楼笑了起来,因为他忽然闻到了柳枝上稚嫩柔软的味道。
他终于褪去厚重的冬装,换上了清爽舒适的春衫,此刻,他正要往镇里沽酒。
身后渐渐传来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与四脚畜生“嘚嘚”踩踏地面的声音,偶尔还有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他又一次往大路一旁让了让,听得出这辆车虽然不很好,却很大很宽阔。
车子渐渐近了,女孩子咯咯笑声更加清晰,“……我昨天见着阿牛家的短尾巴狗,爹爹你还记得那条好可爱好乖的狗,它见着我扭头就跑,其实我冤死了,扯它尾巴的明明是阿欣家的……呀呀呀,停车停车停车……这这不是花公子么?爹爹呀,停车啦……”
便听畜生前脚刨地声音,车听得急,擦过地面很大的一声。
清脆女子已经叫道:“花公子哦,你要上镇上么,早知道我今早儿便寻你一块儿,怎不与我说一声?”
车子在身前三步,花满楼便笑了笑,“陈老爹,春霞姑娘,这是去镇上么?这光景,看来今儿生意好得很。”车上是几样时节蔬菜,这种熬过了冬的青菜都难免硬了点儿,却是清新的很。
陈老爹憨厚的笑笑,“花公子若不嫌弃,便搭咱们的车子吧,这里到镇上也还有好几里的路程。”
花满楼想了想,便听春霞已经叫了起来,“花公子呦,可莫再犹豫,好容易逮着个机会让你也欠我一份情,你可别让我失望,虎子天天儿往你那儿跑,我打他好几回也记不住,一直打扰你,你不介意我们可愧疚着……”
花满楼笑了笑,“那就麻烦了。”
车子继续缓慢前行,陈老爹赶车,不是回头来说上两句,春霞与花满楼在车尾,叽叽喳喳嘴上不停,这本是个开朗的姑娘,纯净的就像蔬菜上晶莹的露珠,她说虎子不是,其实倒是她常往花满楼那儿跑,逢年总送上腌肉肉干或者时新蔬菜,前日上才送上一碗热乎乎的饺子。
她说笑,从东家头说倒西家尾,日常琐事总是趣事,陈老爹回头说今年小麦生得好,必然好收成,城镇很快便到。
姑娘叽叽喳喳尚在耳边,迎面便是镇上热乎乎吵嚷说笑的味道,花满楼沽了酒,回头来走不到一条街,忽然停下了脚步,前方有明显高声叫嚷嘈杂以及拳头击中肥肉的声音,这里有人打架,并且挡住了道路。
花满楼想着要不要转身换条路,便有人冲进了他怀里,倒也算不上冲,那直接是撞,一个细弱少年低着头猛冲,慌不择路,便撞进了花满楼怀里。
花满楼及时扶住对方肩膀散下冲力,正要放手,忽听一声叫嚷,“小子休走。”一记拳风便打向怀中少年脊背。
花满楼感觉得出少年全身都在发抖乞怜,手势一转按下那记拳头,再扶上少年肩膀后滑三步,放下手,一时站着没有动作。
少年似乎要跑,却双腿直打颤,站直都困难,竟也傻乎乎站到花满楼面前。
打来拳头的是铁塔般大汉,灰布短打雄赳赳气昂昂,这一拳打出本以为绝不会落空,却见对方忽然退开三步,一时不由一愣,背后便有一记拳头敲上了后肩背,背后一青年醉酒大汉并不追击,这一拳也没有多少力道,疼是疼了些,不伤筋骨。
见大汉怒吼着转过身来,便哈哈大笑,“猩猩儿,你的对手是我,怎么一拳头朝那边儿发,莫不是气疯了。”
大汉怒吼一声一拳头捶了过去,那青年身子一歪,错过拳头的同时竟伸手到大汉腋下去挠他痒痒,口里道:“再来再来。”
大汉跳起来,铁棍般的手臂一挥自然是挥不到青年及时撤回的手,便又一拳打出。
看得出这大汉拳法自有一套风范,却是被青年气歪了鼻子气昏了头脑,越打越市井无赖,终是跺了跺脚,大吼道:“停停,臭小子你有完没完?”
青年嘻嘻笑道:“我又没想跟你打,早说了就请那少年喝杯酒,他是你儿子还是弟弟啊,瞧你急个什么劲儿。”
大汉怒道:“平白无故喝什么酒,少给老子捣乱,老子你惹不起。”
青年笑道:“我从不惹我老子,至于猩猩儿你嘛,瞧着喝酒也没品,还是那少年漂亮的紧,就留下他你快滚吧。”
大汉道:“你知道他是谁,强留下他可想好了退路。”
青年摆手道:“我瞧着他喜欢,找什么退路?要不,来来,咱再打一架?”
大汉瞪眼,搁下话来,“好,有种你就呆这儿别动,晚上之前谁跑了谁就是龟儿子。”
青年笑的打跌,“龟儿子快跑快跑。”
大汉当真转身“蹬蹬蹬”跑了。
周围早围了一圈人,一直唏嘘,此时声音更大了些,无非是“麻烦”“惹事儿”之类,青年满不在乎,朝花满楼走了过去。
花满楼笑了笑,还没有说话,那少年忽然窜到他身后,紧紧揪住了他袖子,瑟瑟发抖,像极了冬天里挨饿无辜的小动物。
青年笑嘻嘻打量他,“瞧你文文弱弱,功夫不错呀。”
花满楼道:“不敢当,少侠功夫才是俊俏的很。”
青年盯着他手里的酒,颇觉稀奇,“你这样的竟然喝酒?看起来你应该只喝泡上两个时辰的花茶。”
花满楼笑了笑,“我偶尔也两口四文钱一两的酒。”
青年笑了笑,探手去抓那少年,少年竟是害怕的很,硬是揪着花满楼也被迫退后一步。
青年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怎么怕我?我可是救你出火坑的大恩人。”
少年并不说话,只是揪得更紧,抖得更厉害。
青年无奈,看向花满楼,“能不能请你喝杯酒?”
酒并不好,可能还不值四文钱一两,到嘴的酒糠也不知到底要不要咽下去。
青年仰头灌下一碗酒,再倒一碗,高声笑道:“来,为能在一起喝酒,干了。”
花满楼拿碗与他相碰,道:“好。”
少年依旧揪紧他衣袖,紧紧黏在他身边,他放下碗,青年立马重新满上。
“请教阁下名姓。”
“姓花,花满楼。”
青年拍案大笑,“哦,原来还是本家,我也姓花,我叫花蝴蝶。”
花满楼忍不住笑,“好名字,为这么有趣的名字,干了。”
花蝴蝶是胡铁花的名号,这青年自然是胡铁花。
胡铁花道:“好,干。”
二人你来我往,有一会儿,那少年的手微微的松了。
花满楼探手摸了摸他脑袋,柔声道:“要喝酒吗?”
他袖子被少年揪着,这样探手摸上头,袖子虽宽大,依旧紧绷了。
少年触电一般放开了手,眼中惶惑惊惧。
胡铁花推了碗过去,见少年犹豫着抬起头,一拍桌子,叫道:“是男人就喝了它。”
少年被他吓得一个大大哆嗦,颤抖着捧起了碗,抖着撒着,喝下去一口便被呛着,手里粗瓷碗也扔了,花满楼及时卷袖子接了,碗里残留半碗酒,依旧撒了些许。
胡铁花拍手道:“好功夫。”
花满楼笑了笑,把碗推了出去。
胡铁花再次满上,这次少年抢着抱了起来,仰头便灌,边咳边灌,洒了前襟一大片,放下碗时竟然空了,一张脸也涨的通红。
花满楼助他拍着脊背,胡铁花已经大笑,“好,这才是好男儿,再来一碗?”
花满楼提醒道:“再喝便要醉了。”
胡铁花满不在乎,“酒中万千气象,不喝醉了怎么体会?”
少年忽然大声道:“要。”又清又脆又亮,声音高昂,花满楼感觉耳朵微微的振。
酒中无岁月,三人共饮,不多时周围便有四五个酒坛,少年早倒了下去,天色也渐渐擦黑。
胡铁花拍拍手,“好了,今天喝的真痛快,你是个好朋友,改日我找你喝酒,这会儿你该走啦,别让家里老婆久等。”
花满楼笑了笑,他酒量极好,却上脸,此时面上芙蓉朵朵开,“我没有老婆,不必天黑就回家。”
胡铁花怔了怔,“你要再呆下去?一会儿可能会……”
花满楼点头,“我也想看看。”
胡铁花瞪大了眼,“你……你看得见?”
花满楼笑了笑,“我可以听见。”
胡铁花很快大笑起来,“我有一个朋友,他右手臂断了,被我砍断,他用左手使剑,依旧是剑术天下第一。”
花满楼举起碗来,“为你这位可爱的朋友,干。”
胡铁花道:“为你这位同样可爱的朋友,干。”
天黑的很快,人来的更快。
不多时,便听马儿嘚嘚之声,细细听来至少也有十八匹马。
这里是闹市,就算天晚了街上没什么人,如此横冲直撞的也太目中无人。
胡铁花重重哼了一声,却又眼珠一转,把桌上半盘花生米朝花满楼推了过去,道:“一共十八匹马,一人一半,如何?”
花满楼道:“好。”
马蹄声近,粗鲁男子呼喝之声已经听得明白。
胡铁花猛然把盘中花生米全数甩往空中,花满楼袍袖一卷,兜来一小半,袖子空中一凝,猛然甩出,于此同时,胡铁花双掌连翻,十指一弹,手未放下便听重物落地与高声咆哮声音。
十八匹马,基本是两两错落,马速已经渐渐慢了,马缰被揪紧,忽然之间全数折了膝跪地,如此迅疾,有几人马术好的,好歹利落落地,差些的便狼狈的多,有一人甚至被马儿甩出一步滚出两步,停落之处正是酒馆门口。
胡铁花靠上了门,哈哈笑道:“初次见面,便行如此大礼,这不折我的寿么,乖儿子,快起来快起来。”
这人岂不正是白日那被胡铁花欺负的可怜大汉?
大汉倒也坚忍,不理他揶揄,站起身拍拍灰扭身叫道:“就是这小子。”
几人稳稳走了过来,为首之人白面黑须,衣着不凡,脸色阴沉,请轻飘飘瞄过胡铁花,道:“人呢?”胡铁花站在门口,倒不好看清屋内有什么人了。
胡铁花拍拍胸脯,“大爷这儿站着,你瞧不到么?呦,可怜可怜,原来是个有眼无珠的……”
那人沉沉瞪着胡铁花,“哪条道上的?”
胡铁花道:“总与你不一道。”
那人道:“如何找正气山庄麻烦?”
胡铁花惊奇道:“正气山庄?这名儿端的搞笑,都不会脸红么?”他摆了摆手,道,“那小子我要了,你看怎么着吧,想打架我奉陪,怎么打随便你,我这人一向大度的很。”
那人道:“一定要打?”
胡铁花道:“你带这么多人难道不是打架?”
那人点了点头,“好,在下沈玄衣,阁下名号。”
胡铁花道:“我名号大得很,怕吓着你,来来,手下见真章,怎么个打法?”
沈玄衣道:“好,好得很,阁下还当真狂妄的很,我便代你师门教训教训你认识多管闲事的下场。”往后一挥手,退开一步,他是仗着身份不愿下场了。
胡铁花笑道:“来来,我这酒劲儿正没处发呢,可莫手软。”
一人紧身玄衣缓缓走上前来,自腰间缓缓抽出一条鞭子来,道:“请教。”
鞭子一甩,五尺长鞭灵动如蛇,鞭尾如毒蛇吐信直逼胡铁花双目。
胡铁花叫一声,“来得好。”
他往后一仰,凌空一个跟头翻下,恰好落在横来长剑之上,虚虚一点,在那人头顶摸了一把,落地之时,右肘已经撞上那人手腕,左手臂一夹,恰有一把虎头刀被死死制住。
这些人功夫多参差不齐,那使长鞭的与拿了青锋剑的瞧来都好得很,只如此混战,反而讨不到便宜,相比之下,胡铁花便轻松的多,一人左窜右突,当真如花蝴蝶飞舞灌木丛中。
他如此应敌,自然让开了酒馆大门,沈玄衣阴着脸瞧进去,便对上花满楼朝他微微一笑,那少年已经惊醒,瞪大了眼却已经揪紧了花满楼衣袖。
花满楼拍了拍他手臂,道:“吃些东西,空腹饮酒对身体不好。”
少年哪里吃得下去,恨不得把筷子斗成七八截。
沈玄衣瞪着他,皱起眉,“阁下与那小子一伙儿?”
花满楼笑了笑,“沈管家可以坐下喝杯酒,这酒味道还不错。”
沈玄衣当下拧紧了眉,戒备道:“你认识我?”
花满楼道:“正气山庄沈玄衣沈大侠的名声还是响亮的很,在下虽孤陋寡闻,总还是听过的。”
沈玄衣冷哼一声,“阁下不动手?”他声音中有着轻视。
花满楼不以为意,“他一人便够了。”
忽听一声惨叫,却原来胡铁花施一巧计,牵动一把大刀顺上一柄长剑,长剑被长鞭卷住,长鞭主人一时力道未收,长剑不由变向,正划上一人手臂,那人也是使剑,胡铁花正在他身前,他正一剑刺出便被激的一抖,稍稍转了向,恰有一人凌空而落,尚未落地便被划过剑尖,一时牵连左右,乱作一团。
沈玄衣脸色更沉,摔袖道:“一群废物,都退下。”
那些人有人愤愤,有人惊惧,倒是一时撤了兵器。
胡铁花拍手道:“老头儿你早该出手了,来来,让我瞧瞧你教训人的手段。”
沈玄衣阴沉沉笑道:“好,你瞧好了。”
他已经撩起衣摆,浑身迅速散发出逼人戾气来,忽听一人道:“不必了。”
一人缓缓从暗中走了出来。
沈玄衣重重哼了声,道:“是,少爷。”
那人年纪极轻,衣着华丽,风采逼人,嘴角一抹冷笑却无端破坏了好相貌,他冷笑着,走到沈玄衣面前,重重的一甩袖子,道:“有眼无珠的蠢物,连对方是谁都认不出来,只知道用蛮力,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有个屁用?”
沈玄衣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咬着牙道:“是。”
那人根本不看胡铁花,只瞄着花满楼,冷笑道:“这可是堂堂花家七少爷,你得罪的起么?莫说他看上你一个书童,便是看上你老婆,你也得乖乖洗干净了送过去,明不明白?”
沈玄衣气得厉害,也忍不住道:“那个……花家?”
把人打量花满楼,拱手端端正正一个大礼,“原来是花公子看上我家里书童,早说嘛,便是十个二十个我扭头差人送到花家便是,闹这一出闹剧,可多难看。”
花满楼有些讶异这人竟然认识他,如此把事情一股脑儿推到花家也不由惹他微微皱了眉,“阁下是白公子,白二公子?”
那人道:“正是白镜声,白某只当是有人要踢我正气山庄的招牌,原来是花公子忍不住与在下开的玩笑,难不成是我白家哪里行事碍着花公子?竟如此让在下难看?”
花满楼笑了笑,胡铁花已经插了进来,啧啧道:“这一群子人怎么都是非不分,明明是我打的人我抢的人,怎么歪到人家头上?啧啧,要了眼睛没用倒还不如捐给了别人。”
白镜声看都不看他,只盯着花满楼,“花公子这是从哪里请来的狗,我听说向来花家仆役都守礼的很,这不糟蹋门面么?”
花满楼道:“这是在下朋友,白公子若是瞧着在下脸面,此事便到此为止,如何?”
白镜声道:“如此便算?我受伤的人怎么办?这小子怎么办?”
花满楼道:“医药费明日我便送上门,这孩子么,我瞧着喜欢,便送与我,如何?”
白镜声心里衡量,冷笑一声,“好,花公子莫忘了这份人情,告辞。”
一挥手,竟走了。
胡铁花有些怔怔,如此便是解决了?末了只是跳脚一骂,“这什么狗屁东西。”
花满楼笑道:“阁下何必与那种人一般见识?”
胡铁花啐了一声,转了口,有些惊讶,“你……看来出身极好?”
花满楼道:“我有一栋小楼,很舒适,阁下有空可以来坐坐,我那里不仅有很好的茶,更有极好的酒。”
胡铁花道:“既然有酒,为什么出门来买这种劣质酒?”
花满楼道:“酒便是酒,今天这酒喝得难道不痛快?”
胡铁花拍案道:“痛快,真他妈痛快。”
花满楼回到小楼的时候天已经黑的透了,下楼却有灯光。
他自然瞧不见灯光,却已经笑了起来,因为他闻到了一种味道,朋友的味道。
陆小凤已经大笑道:“你这主人可真不负责,我大老远的来连热水都没有,自己却跑个没影儿……”他从浴桶里探出头来,本要说的话却改了口,“你……你喝了多少酒?”
花满楼道:“不少。”
陆小凤道:“你难道忽然成了酒鬼?”
花满楼笑着回味,“我不过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很有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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