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流年暖

　　【4】

　　应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足够勇敢的人。她虽然没胆子做出徒手毙老鼠这种事情，但是让她拿着刀解剖一只活老鼠还是敢的，只是技术不够。而且，她向来都是化学系的头号危险人物，有毒药品、爆炸、煤气泄漏她都遇见过，有一次还甚至烧掉过自己一大撮头发。

　　但是那次看见莫雾远，她却颤抖得不行。那种感觉，是一种从灵魂的战栗，不是恐惧，也不是惊喜。

　　莫雾远那天莫名其妙地出现，打了个招呼，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之后，他就仿佛是消失了一般，就连莫亦安，也再也未提起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应暖的生活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是，她总是觉得，某种哀伤，顺着她的血管流淌到了她的全身。这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病症，就算是血液透析也无能为力。某些思念，已经和灵魂融为一体，无法分离。

　　应暖再次开始了她没心没肺的大三生活。程若奕依旧很欠扁，中文系小学弟依旧像发疯一样紧追不放，周围的人依旧因为她那有些神经质的个性对她有些疏离。

　　应暖就这么穿梭在人群之中，偶尔翘课，泡泡图书馆，追追电视剧。就像一只孤独的夜莺，唱个歌儿，只能给自己听。

　　程若奕是一个很神经病的人，但是，有的时候，神经病也是会说些人话的。这些神经病的人话，到了聪明人的脑子里，就会有不一样的意味。虽说事实不一定是如此，但是应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聪明人。

　　程若奕经常会说，人类是一种犯贱的动物。这是人类的劣根性，也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被称为“人的部分”之一。

　　程若奕还说，应暖想要不犯贱，就像她自己这学期不挂数学分析一样。

　　程若奕一个学了两年半的数学分析，一年是新课，一年半是重修，一共挂过这门课四次，挂科率达到喜人的百分之一百。程若奕还说过，这学期她通过这门课的可能性，和应暖通过此次六级的可能性是一样的，一样渺茫。

　　但是，程若奕说这话的时候却不知道，她的分析数学老师看她态度端正，大笔一挥，让她六十分通过了这次的考试。而应暖的六级，也莫名其妙地擦着合格线过了。

　　有些东西，可以巧合。有些东西，却是注定。比如，应暖的犯贱。

　　比如，什么困难都抵抗不了温柔的豹子捕捉腹黑的兔子。

　　那是三月的某天，应暖挽着程若奕的手，迈向学校的大礼堂听讲座。已是下午一点，但是很明显，程若奕还未睡醒，伸手掩面作虚弱状，然后很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风很冷，应暖下意识地裹紧了软呢大衣，带着艳俗的桃红色耳套。然后，程若奕再次掩面，徒手擦去了嘴角的晶亮液体。

　　此时的程若奕，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她密密的睫毛颤抖着，带着迷人的弧度。她的短发有些蓬乱，然而，每一个发丝的弧度有带着优雅。她的表情如梦如幻，她仿佛是陷入了一张柔和的网，不能自拔。这一切，都让她看上去格外地、十分地、极其地……像一个脑瘫。

　　应暖毫不留情地用自己的芊芊玉手掐上了程若奕的如玉粉颈，然后那青葱玉指施加了二十牛顿大小的力。于是，程若奕用了十秒的时间睁开了眼睛，用了五秒的时间摆脱了她脖子上的爪子，用一秒的时间以自家独创绝学给了应暖后背狠狠一掌。

　　应暖笑得阴险，冲着程若奕扬了扬自己白白的爪子，然后笑眯眯地说：“程若奕，我始终无法接受一个女人，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应暖的声音很大，口齿清晰，发音标准。

　　然后，程若奕收获了周围人一系列火辣辣的目光，有惊讶的、惊恐的、不理解的……还有找到同类时那兴奋喜悦的。

　　程若奕的小心肝再次颤抖了一下。

　　于是，应暖很满足地迈进了讲座礼堂，迅速占领最后一排，然后果断掏出手机，开始上网。应暖之所以会来听讲座，只是因为这里有免费的暖气，有免费的纯净水，以及这里的网络信号特别好。程若奕自从上次在讲座上梦见了自己心仪的两个帅哥在……之后，也对讲座充满了无限的热爱之情与满满的归属之感。

　　应暖很快就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网上说韩寒有女朋友了，于是应暖赶紧到天涯去发帖，安慰一下郭小四。一边的程若奕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张报纸，蒙在脸上，遮住了她那张娇艳欲滴貌美如花的……脑瘫小脸蛋。

　　但是，为何今天的鼓掌声特别久，还伴随着窃窃私语？应暖无意识地抬头，然后，画面就这么定格、聚焦、死机。

　　台上的男子笑容清隽疏离，身影就算在强光下也依旧是那么温和。他丝毫没有那种混血儿那种嚣张的美，他身着灰黑色的西装，俊美秀气。他的应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过客，他的离去，几乎要带走应暖生命中所有的空气。只要一想起他的身影，哪怕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应暖所有引以为傲的坚强与理智统统都会消失不见。

　　他是她生命里的劫。

　　莫雾远。应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就像咒语一般。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但是，那个名字，却让她瘫软在自己的座位上，手脚仿佛被定住一般，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莫雾远，这个名字是一个缚咒，缚住了应暖的灵魂。

　　莫雾远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礼堂长达一个半钟头，但是应暖连这次的讲座的内容都不知道。

　　一旁的程若奕依旧睡得人事不知，报纸从她的脸上滑落，露出了某张很好看的脑瘫脸蛋。应暖开始妒忌起了自己也曾经没心没肺的那段日子，那段肆意地笑、任性地闹的日子。

　　讲座结束时，应暖丢下了程若奕，落荒而逃。她却不知道，某道目光，带着关于她的整段明媚流年的思念，追逐着她。

　　世界不会因为离开谁而坍塌，但是，我的世界，没有你，不再可以支持得下去。

　　暖暖。

　　【5】

　　很快，生化学院有了一个帅哥当讲师的消息在校园BBS上流传了开来。帅哥的正面、侧面、背面都被用各种牌子的手机记录了下来，甚至帅哥那辆算不上很名贵的雷克萨斯坐骑也未能幸免于难。

　　在这个物质很是充盈，激情更加充盈的年代，帅哥讲师的信息，顺应着时代的号召，真真假假地满天飞。

　　总结一下，大约有这么几种关于帅哥讲师来历的主流学说。有人说，帅哥讲师是敌方派入我国的甲级特务，为的就是用美色来毒害祖国接班人的思想，把祖国的小花苗们扼杀在帅哥的牛仔裤下；有人说，帅哥讲师其实已经步入不惑之年，靠着童男童女的血和猪肉杆菌维持着自己的年轻貌美，到大学来无非是想要吸更多的童男童女的血；有人说，帅哥讲师是个纯GAY，到这里是为了寻找自己挚爱的分离了多年的失去记忆的身患白血病的恋人。

　　应暖最近一直莫名其妙地打喷嚏。她很清楚莫雾远成为了本校一位光荣的讲师，而且执教自己所在的生化学院。莫雾远的名字一直缠绕在应暖的耳畔，但是莫雾远这个人，却一直神神秘秘，自从那次讲座以后，再也未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面。

　　应暖内心隐隐地不安。

　　应暖在自己和程若奕的小公寓里做着英语六级题目，才突然想起来今天下午有整整四节物理化学课。这是开学之后的第一节物理化学课，可能会要点名。待到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时，课已经开始了。应暖熟门熟路地推开了教室的后门，然后伸进了脑袋，朝着后排的同学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有女生心领神会地帮应暖腾出了一个位置。应暖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后排的位置，冲着周围的同学感激地笑。此时，应暖却听见了周围人明显的吸气声。

　　应暖回头，却看见莫雾远站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顿时就懵了。

　　“应暖，你迟到了。”莫雾远笑容温和，却依旧把应暖吓得不轻。

　　“你……”应暖美眸圆睁，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连贯的话来，“莫……莫雾远……你怎么……会会在这里？”

　　莫雾远微微地扬了扬嘴角，看得出他的心情很愉快。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他深邃的黑色眸子涌动着某种光彩，然后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笑容依旧疏离：“我本来就应该在这里。”

　　应暖一时间居然被他的目光蛊惑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身边的女生推了应暖一下，然后小声地说：“应暖，莫老师带我们这学期的物理化学，原来课表上写的那个陈老师身体不好，所以这学期不带我们专业了。”

　　应暖更加石化。

　　莫雾远似乎很满意现在的状况，他风轻云淡地丢了一句话给应暖：“迟到三次记一次旷课，旷课三次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莫雾远的话里分明带着“你敢旷课试试”的意味。

　　应暖的小世界跨啦一声崩坏了。莫雾远这是赤裸裸地威胁呀威胁！整个学院有谁不知道她应暖视奖学金如命，要是挂了这门课，就算她依旧是全专业第一，一等奖学金也与她无缘了。

　　莫雾远你这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卑鄙小人伪君子！人渣豆腐渣！

　　但是不得不说，莫雾远的课还是很有魅力的。最为难懂的物理化学被他条理清晰地一讲解，居然也简单起来了。应暖对于理科的理解力本来就好，听着莫雾远的课，竟然有一种迷恋上物学这门课程的感觉。

　　莫雾远是个好老师。应暖是个好学生。

　　仅此而已。

　　流年明媚了相思。变迁斩了情仇，却连着丝。关于那一场命运的饕餮盛宴，只能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关于流年的那场空梦，无所谓背叛，无所谓嫉妒，一场繁华散尽之后，爱与恨的记忆，也会被埋在心底最深处那个水晶的骨灰盒子里。当年的小少年莫雾远对于应暖来说，就像指尖触碰的风，风会过去，那关于触觉的记忆却会一直留在心脏里的埋骨之所。

　　莫雾远一面讲着课，一面望向后排的那个少女。少女的眸光直直，温柔而又透彻，正如多年之前那个深深仰望着他的女孩。

　　莫雾远翘起了嘴角。他在心里面默念，暖暖，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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