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破九霄掩月辉

作者:灯玉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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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迷


      夜,不设阴谋亦能吞没一切。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狂妄,隐藏在冷静之中的狂妄。
      十数道身影,正在这样的夜里厮杀。
      “雇主大小姐,你可真是无聊。”子缘笑着与身旁的人对话时,手中剑下又多了两条人命。
      被呼作雇主大小姐的人哼了一声,道:“我若不在今夜下手,等到后天江湖群侠围攻苍竹教,教主的命可就被别人取走了。”
      子缘无聊地笑了两声,继续一边杀一边闲话:“不愧是青天阁上任阁主的闺女七晓,真是睚眦必报。”
      七晓皱起眉,声音中带了些愠怒:“若是你爹被人杀了,你能镇定?”
      “能,都十五年了。”子缘一脸不屑。
      七晓用手中环刃挡开了旁边一人的攻击,委屈地道:“我才不管你能不能呢……总之我付了钱,你就该替我把那教主给揪出来。”
      子缘只觉一阵受不了:“我又不是万能的,怎可能认识苍竹教的教主。”
      “呃……反正这里最厉害的人肯定就是教主了。”七晓别过脸,咬了咬唇。
      “真是难为人。”子缘长吐了一口气,终于搞定眼下倒数第三道还立着的身影。
      终于,还站着的只剩下子缘与七晓二人。剩余一地倒下的人,只带剑伤的全是活的,带环伤的有死有活。子缘暗笑,苍竹教的人拿什么兵器不好,偏要拿扇这种东西来跟他的剑斗。
      七晓也稍微松了一口气,道:“大概……该往北边走吧。”
      子缘耸耸肩,跟着七晓向着北边走去。
      不多时,便见得北边有一座九曲桥,桥下是水池,池中种满水葫芦。
      子缘仔细感觉了一下附近气息,确定无人后才向着九曲桥踏出脚步。七晓则在子缘身后小心地跟着,时不时还回望几眼。
      正走到九曲桥中央,却见桥上挂着的数盏小灯忽然之间同时亮起。
      子缘警惕地停下了脚步,握剑一手的手心浸出少许冷汗。他回目看了一眼呆愣住了的七晓,小声提醒:“不要轻举妄动。”
      正在这时,几下掌声自九曲桥的另一端响起。不算很亮的灯光下,依稀可见一人站在桥的另一端。一个沉稳却不厚重的男声从那人口中传出:“不错。若你再向前半步,踩进这阵的死门可不好。”
      子缘忽然觉得有点头大。破阵什么的他一窍不通,此时恐怕是遇到麻烦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苍竹教中竟有如此奇人,连他都没了对策。
      正在子缘为难之时,却听得那人再次开口:“手持影杀镇会之宝绝月,你就是景连情的师弟?”
      子缘愣了一愣。他手中这剑,正是黑月绝影杀手会会长的证明——绝月。但他有些不明白,那人何以认得这剑……
      “离开这里吧,我不为难你。后转,直走六步,左走三步,再一步跳离这桥即可出阵。”那人哼笑了一声,“记着,你欠了你师兄一个人情。”
      接着,那人转身远去了。随之熄灭的则是方才亮起的所有灯。
      七晓疑惑地看了子缘一眼,试探着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子缘摇头:“不认识。”
      七晓犹豫了一下,又道:“那……继续走?”
      子缘用剑拦在了七晓面前,冷声道:“不可。听他的话,离开这里。明日我找懂阵法的人再来此处。”
      于是,二人只得离开了苍竹教。出了门,七晓本来想随子缘去影杀,却被一脸不悦的子缘果断送回了青天阁。搞定七晓之后,子缘才独自去了位于唯一城中的影杀七分部。
      子缘心中相当郁闷。从小到大十七年,这是十七年来他第一次在他师兄以外的人手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那人究竟是谁?是不是和他师兄很熟?但比起这些外在的,最令子缘在意的却是那个人的声音……不带敌意,也不友好,倒是给人以一种亲近与疏远并存的感觉。
      七分部部长的房间里没人。
      子缘无奈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歪着头长呼了一口气,喃喃地骂:“师兄你居然又去了那家伙那里,真当我跑着不累……”
      毫不犹豫离开影杀的七分部,耍起轻功狂奔出了唯一城,去向相邻的李花城。
      与此同时,李花城南街和谐客栈。
      大厅中,有两名男子正在对话。
      “老大,这都十五年了,连我家的情都从会长的弟子变成会长的师兄了,你怎么还没把那个人忘了啊!”看着二十余岁的青年不满地嚷嚷着,将一只小葫芦交到了对方手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无梦’吃多了伤身。”
      被呼作老大的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怕他又入梦,伤心。”
      “老大,你清醒清醒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干嘛非要把心搁在这么一个死人身上!”青年无奈地皱着眉,使劲摇了摇他老大的肩。
      “我……只是不敢再把心放在谁身上了而已。”
      “算了算了,反正两个人也没一个人自在,你就自在你的吧。”青年作出一副不管了的样子,轻叹一口气。
      就在青年话音刚落时,他的身后瞬间多了一名白发的男子。白发人慢吞吞地把短剑架到那青年的脖子上,打趣道:“也对。杀了你宵待晨,我这辈子就自在了。看那时我不讨上七八个老婆,生上二三十个孩子。”
      “要是换我杀了你景连情,我定要讨上七八十个老婆,生上二三百个孩子。”脖子还被刀抵着的宵待晨笑着回道。
      “那我再翻十倍,七八百个老婆,二三千个孩子。”
      “那我也翻,七八千个老婆,二三万个孩子。”
      一头白发的景连情心中小算了一下,“噗”一声笑了:“你有那能耐么?”
      “不信?那我证明给你看。”宵待晨悠闲地拿开架在脖子上的短剑,拖着景连情离开了客栈的大厅。
      结果,剩了一个人拿着小葫芦在大厅里坐着,神情木然。
      不多时,却听得客栈有人敲门。
      收好手中葫芦,起身去开门。
      那一瞬间,首先注意到的便是门外人的那双眼——不清不浊,不明不黯,有杀意却无寒意,豪放与阴毒模棱两可。除开这双眼,才见得那是一个少年男子,一头青丝结成一束自右肩垂到胸前,露出左耳耳垂上那一粒晶莹的茶晶。一身枣红色黑边的衣衫有意无意地飘着几缕血腥的味道,脖子上挂着的珊瑚串珠在灯炷下略有些惹眼。
      四目相对时,两人皆愣了一下。最终,还是门外的人先开了口:“我不打尖也不住店,来找人。”
      门内的人先是怔了一怔,接着笑了:“你要找的人,现在正忙着呢。”
      “你如何知道我要找谁?”
      门内的人退回椅子上坐着,那笑容分明是看穿了一切:“你不就是找你师兄景连情么。影杀现任会长,子缘。”
      门外的人将手放在了绝月的剑柄上,小心地退了一步:“你认识我?”接着,他开始稍稍打量起门内这人——看着大概已到了而立之年,神情泰然而不沉重,一袭绣着竹枝的深青色绸衣将他衬得略显年轻。
      “我只是认识你的剑而已。”
      子缘惊了一惊,忽然想起方才在苍竹教遇到的那个人——也是从剑辨别出了他的身份。他眉头微微一皱,拔剑指向门内的人,冷道:“你是何人?”
      那人被子缘手中那还未擦干血迹的剑指着也不惊慌,仅是笑着答:“李花城里的小商贾,朔家现任家主,三和商联现任盟主朔星。”
      “我听师兄说过你。”子缘这才将剑收回鞘中,走进客栈大厅,将门带上。
      朔星浅笑道:“反正你师兄现在正在跟待晨一决高下,倒不如咱来聊聊?”
      “有何可聊?”
      “譬如,你师兄失忆后还能不能答出你想问的问题。”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随意地坐到了朔星对面。
      朔星笑而不语,径自望着烛火,仿佛那烛火成了他们以外的第三人,而他想要在答话前先问问那烛火的意见。
      子缘并没有急着再问,而是道:“不知有没有别人对你说过,你沉默的时候有一种让人不愿打扰的气场。”
      “是吗。”不带疑问,仅是应付的一声答语。
      “见着了,随口说说而已。”子缘无聊地笑了笑。
      朔星忽然另起一题:“话说,你酒量如何?”
      子缘摊手:“滴酒不沾。”
      朔星无奈笑笑:“跟你师兄现在一样。以前他挺能喝的,现在却也不沾酒了。他失忆之后,倒是变了许多,但似乎又有那么点没变。”
      子缘默了片刻,闭眼轻笑:“其实我觉得师兄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比以前随和了些。以前的他,那可是半点也惹不得。”
      接着,又是一阵冷场。
      这样的情形没有持续多久,子缘便再发话了:“我觉得你不像个商人,因为你口才似乎不太好。”
      “我觉得我的口才不是不太好,而是糟糕到了极点。”朔星脸色一沉,缄口。
      好像……说错话了?眼前这家伙不像那种听不得别人有意见的人啊。子缘一阵茫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朔星这话的意思。于是,他怀着五分好奇三分同情二分警惕地问:“那你平时怎么也不多练练?”
      朔星如没有听到子缘问话一般,默默地盯着烛火,似乎正在与他交流的不是对面坐着的子缘,而是这没有生命不能言语的烛火。
      “跟你说话真是无聊,还不如去看看月亮。”子缘无奈地站起,走向客栈的后院。
      大厅中又只剩了一个人,以及一声自言自语的叹息:“三寸不烂之舌,何及一个敢作敢当……”
      不多时,只见子缘一脸悻悻然地回到了大厅中,再次面对朔星坐下。
      “原来你还知道,九月初一没有月亮。”语气不咸不淡,却别有一种风凉的感觉。
      子缘古怪地盯了朔星两眼,没有为自己辩白,再度仔细观察朔星。这人看着至多也就三十多岁,可那眼神却跟已经超脱了似的,仿佛他只是这盘江湖的局外之人。成熟淡定的容颜已难猜年少轻狂,但那嘴角却是若有似无地沉淀着半分未饮自醉的痴迷。也正是这半分痴迷之色,悄然将眼前这人心中暗藏的浮躁呈现了出来。
      仅是这样一个灯炷下的照面,便让子缘感到心中一阵莫名其妙的怅然。是被这人的心情感染了吗?
      良久,倒是见着方才那名为宵待晨的青年又走回了客栈大厅之中。
      “老大,不打算回去了吗?咦,这位是……”
      哪怕自己拿后脑勺在看对方,子缘仍能辨认出那人就是这和谐客栈掌柜的弟弟宵待晨,遂有些没好气地道:“师兄夫,这才几天不见,你就认不出我来了?”
      “小缘缘是什么时候想出这么一个称呼的呀?”完全不把眼前这位影杀会长放在眼里。
      子缘听到“小缘缘”三字,嘴角不自觉地动了几下,不客气地回道:“想继续做我师兄夫的话,说话就给我小心一点。”
      “去,看我不让情修理你。”分毫不让。
      一旁的朔星看到这二人很没形象地吵起了嘴,不禁一阵无语。而他亦不想再在这儿继续无聊,径自离开了和谐客栈。
      门外,夜寒风冷,朔月无云,繁星成阵。倒是不知,在有月之时,世间几人曾注意过这些星辰。
      次日午,唯一城,影杀七分部。
      “影杀上下千馀人,居然没一个会阵法的?”子缘放下手中那破旧的手抄本《奇门遁甲》,一脸难以置信,“师叔你开玩笑的吧?”
      被呼作师叔的人无奈地白了子缘一眼:“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有一个。”
      “何意?”
      “空影。”
      子缘默然。要他去找失忆又失踪了三十三年的影杀初代会长,简直开玩笑……更何况,今天若再不搞定此事,七晓许诺的黄金万两可就没戏了,同时还有损影杀的声誉。给的一千两定金还摆在这里呢,就这么退回去似乎有点让人不爽。
      “不过,要说会阵法……李花城倒是有一位北辰公子,至于能否请动就不好说了。”
      子缘略想了一想,道:“那就有劳师叔去跑一趟了。记住,一定要在明日天亮之前找来。我稍后便去青天阁跟七晓说这事。”
      “想我那孽徒,就连还刀归隐时都对我毕恭毕敬的。你小子才继位几年,这么快就学会使唤你师叔了?”语气倒是很轻松。
      “不敢使唤,只是拜托而已。”顺着就这么答了。
      当日傍晚,子缘与七晓说好丑时三刻苍竹教大门东南方三百米的榕树下见。
      回到影杀七分部,却得到师叔带来北辰公子的一句“与他人有约,不见”。子缘略想了一想,便让师叔带话:“不管是谁的约,爽掉就是。后果由影杀会长子缘负责。请他务必在丑时一刻之前来李花城和谐客栈见我。”选这地方的原因相当简单,离苍竹教很近,又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至于不亲自去见的原因更简单,怕一不小心就入了那个北辰公子的阵出不来了。
      于是,子缘又耍起轻功跑路去了和谐客栈。
      等。再等。继续等。憋着气等。耐着性子等。终于等无可等。
      看着灯炷渐渐燃尽,子缘有些要发飙了。此时过了与七晓约定的时间已经许久,却仍不见那北辰公子的影子。与其这样无止境地等下去,倒不如先去与七晓会和,说上一声。
      刚打开客栈大厅的门,迎面居然差点撞上一人。
      而说起来比较糗的事是,门外那人很灵敏地闪了开来,而他这影杀会长却由于各种原因差点摔了个饿狗抢屎。
      抬头,却见门口那人不但没有歉色,还在这深秋时节悠然地摇着手中的竹骨折扇,满眼风凉地笑。那扇倒是朴素得过分,其扇面上无字无画更无其他装饰,也无扇坠,与那人暗藏华丽的衣衫很是不相称。再仔细一看,似乎见过这人……
      “会长大人,你让在下爽掉别人的约来见你,你却想爽在下的约,这是何意呀?”分明是苛责的话,从那个人口中说出却是不愠不火。
      子缘揉了揉太阳穴,一脸诧异地问:“传说中的北辰公子居然就是你?”
      北辰公子斜睨着子缘,口气如早已看透一切:“怎么,‘北辰’二字的意思与‘朔星’二字的意思差得很远?还是说,会长大人脑子不好使?”
      “北辰公子果真深藏不露。”子缘没有因这话而生气,反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昨夜还怀疑这人的口才,现在倒是明白口才于这人来说本就是多余。
      “比不得会长大人随时显摆招摇,生怕谁不知道你是谁。”口气很随意,若不注意说的内容定难想到这是句讽刺。
      子缘干笑两声,没有辩解。他子缘的扮相很招摇是事实,招摇得稍微超过了他的为人一点。
      朔星倒也不再在这话题上纠缠,直入正题:“不知会长大人找在下所为何事?”
      “自然是破阵。”
      “不知是去破谁的阵?”
      子缘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脸色有些奇怪,但仍是顺着说了下去:“苍竹教中有一人曾布阵困住过我,要破的便是这人的阵。”
      朔星一脸胸有成竹地笑着,却是不置可否。
      子缘见朔星沉默,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与他师兄关系很好、认得他手中的绝月、住处在当下一带,同时符合这样三个条件的人并不在少数,但若再加上会阵法和拿折扇这样两个条件呢?
      迅速拔出绝月,以电闪雷鸣般的速度刺向朔星的心脏。灭了这人,岂不比去破阵来得更方便?
      不料朔星右手折扇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劈来,将绝月挡开。整个人沿着剑的方向旋转一周拉进距离,左手擒住子缘握剑的右手,声音在平和之中似乎带了几分邪魅:“会长大人真是心急。”
      四目相对,距离近到脸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温热的吐息。被那样一双将亲近隐藏于刻意疏远之下的眼眸近距离注视着,子缘忽然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而刚才听到的那句“心急”似乎也带了那么点歧义。
      失神这种事很少会出现在子缘这样的职业杀手身上,但当下的的确确出现了,尽管只是一瞬。当子缘回过神来用左手去找腰间备用的匕首时,却只探到一个空鞘。再次愣住,甚至忘了空手也是可以劈上对方一掌的。
      “会长大人,我好像刚刚在你身上发现一样好东西,似乎是叫龙殇吧。”朔星嘴角微微上钩,右手折扇悄然收拢,露出扇后一支柄上还雕着龙头的匕首。那匕首看着似有些古旧了,刃却锋利得耀目。
      本想先发制人,结果居然是完败。子缘只觉心中愤愤,不服的那股怒气开始在腹内打转。而除了不服输之外,子缘心中却多了另一种怪异的感觉。半闭上眼,有些轻佻地道:“北辰公子,我怎么忽然觉得你像个断袖啊?”
      朔星脸色一僵。
      趁此空当,子缘立即挣开被掐住的右手,同时夺下那名为龙殇的匕首再次刺向朔星心脏。
      一个要杀,一个要留手。气势立见高下,何况要留手的还在发愣。不过,北辰公子高于影杀会长的可绝不只是年龄而已——
      右手迅速甩下折扇,拇指食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已经将外衣划破的龙殇,仰身险险避开锋芒,左手强行将子缘手中的绝月反架到其脖子上,这才答话:“会长大人好眼力。”
      “恰是同类而已。”
      同样的破绽不会出现第二次,朔星不但未再次分心,还膝盖一提击中子缘腰腹,将对方打得连退好几步。接着脚尖一勾一踢,方才丢下的折扇回到手中,刷一下打开,再次露出那纯白的扇面。
      “比起仍然是同类的景连情,你这师弟的功夫可真是够惊人了。”糟糕得惊人。
      “比起仍然是同类的宵待晨,你这老大的功夫可真是够惊人了。”厉害得惊人。
      两句话,一贬一褒,却是出奇一致。同时,也让子缘想起了这个不能相杀的理由——眼前这人是他师兄夫的老大。
      对于比自己厉害的人,一是除掉,二是拉拢。除掉恐怕不可能,剩下的自然就是拉拢:“不打不相识,今天我子缘算是真正认识你了。”友好地做出握手的架势。
      还未等朔星反应过来子缘这突变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另一个声音从客栈之内传了过来:“大半夜的吵什么吵,相爱相杀也别在我家门口搞啊。”来人是个尚在总角之龄的少年,神情倒是与宵待晨有七分相似,正是这客栈老板的儿子。
      “你小子尽学你小叔的坏毛病,跟个夜游神似的白天瞌睡晚上精神,嘴还这么贱!”一个妇人接着出现,拽着那少年的耳朵将其拖走。
      子缘大窘,相爱相杀什么的……他小心地转过脸去看朔星的神情,却发现朔星眉头紧锁,神情复杂地凝望那二人离去的背影。子缘忽然觉得心头有点堵,试探着问:“这两人……有什么问题吗?”
      朔星痴愣了半晌,终于自言自语道:“若他还活着,这孩子该是他的吧……”
      子缘只觉一阵乱七八糟的情绪涌上心头,想要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怕自己说错话不小心揭了那人的旧伤疤。若换作平时,他哪里会去考虑这些有的没的,要问不答直接就大刑伺候了。可面对这个外号北辰公子的人,他却有些无从下手了,似乎那个人有那么一种奇特的气质,能将他的理智寸寸剥离。
      良久,朔星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干笑了两声,这才道:“不知会长大人打算拿在下怎么办呢?”
      子缘这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组织好话语:“既然你是苍竹教的人,想让你倒戈相向必是不可能了。因此,我希望你在今日午时之前都不要出现在苍竹教,否则我会让你知道影杀有多厉害。”言罢,一脸古怪地摇了摇头,夺回绝月,甩手离去。出了这档子事,还是先与七晓商讨为上。
      朔星没有阻止子缘离开,仅是有些轻蔑地笑了笑。几时,轮到这家伙来命令他了?不过这人,似乎有那么点意思……看着身上绸衣在胸口处的口子,他忽然觉得,事情似乎稍微有那么几分几毫脱离了他的掌控。
      寅时一刻,苍竹教门口。
      “怎么这么晚才来,你请的人哪儿去了?!”七晓一脸的愠怒,指着子缘的鼻子就开吼。
      子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摁下七晓的手,冷声道:“抱歉,我跟你还没熟到可以让你这么对我说话。”
      七晓一脸委屈地瞧着子缘,放轻了声音道:“子缘,你说你请的那个人在哪里啊?”
      “简而言之,那个人今天不能来了。至于让你亲手杀掉教主一事,倒不如等到武林中其他能人将阵法破解后,你我再抢在他们之前找到教主。”
      “哼,说到底还不是你没用,连——”
      七晓话音未落,忽觉脖子有些发凉。悄悄地转动眼珠向下一看,只见子缘的绝月正不偏不倚地架在她脖子上,剑气几乎就要将皮肤擦破。
      “七晓大小姐,你可不要以为我子缘会介意剑下再多一条命。”威胁既到,剑便收回了鞘中。
      七晓小心地用手摸了摸自己脖子,深呼几口气,咬咬唇,顿了许久才娇声道:“子缘,你怎么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子缘没回答。他确实很火大,火气大得一向懂得收敛自己情绪的他都开始迁怒别人了。至于火气的来源,还不是完全彻底地败给了那个北辰公子!尤其这人还是他师兄的好友,外加他师兄夫的老大!如此彻底的败让他这影杀会长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怎能不怒!但愠怒的同时,他也冷静地认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尽管自己已经很厉害,但比起北辰公子那种老姜还是嫩了点。而要将北辰公子打败,首先就要知己知彼……
      七晓在一旁一头雾水地瞧着子缘,轻声提醒:“呐,现在就这么干等着吗?”
      “你安静一下。容我想想要怎样在别人之前找到教主……”子缘揉了揉太阳穴,盘腿坐下开始思考。只可惜,每一次的灵光闪现,都会被忽然出现在脑海中的北辰公子的脸给岔掉。对了,当时怎么偏就要从心脏处取他的命呢?简直跟他的魂就在心口处一般……还有那温热的吐息,到现在脸上似乎都还有感觉。
      久。许久。特别久。相当之久。实在非常久。久得天长地久。
      一直到太阳出来,武林众人集聚苍竹教门口,子缘终于想到了一个极品的办法——随机应变。
      七晓听了这个办法差点没晕倒。
      总而言之,这二人就这么混在了人群中,跟着闯进了苍竹教的大门。
      结果是,众人集体陷入北辰公子所布的迷阵中。尽管其中也有精通阵法的人,但解起这北辰公子专为众人准备的特大号迷阵来,那还不得花上个整整几个时辰。
      于是,半个时辰后,就已经有人开骂了。
      “你个***的!有本事就出来跟老子决斗啊!拿这种东西来困老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我*你**个*,还英雄好汉,有本事你把杀魏盟主的胆量拿一点出来瞧瞧啊!”“敢做不敢当的东西,老子今天非得替魏盟主讨个说法!”……诸如这般,不胜枚举。
      但骂归骂,教主其人却是连影子都见不到。
      不知为何,怪异的感觉自子缘心中浮出。对于苍竹教教主在这年八月七日杀死了武林盟主一事,他有所耳闻。据说是教主要强娶盟主之女,盟主不同意,结果教主一怒之下将这一对父女皆杀死了,同时还不小心留下了苍竹教镇教之宝苍竹的扇坠。由此,苍竹教教主引起了众怒,致使江湖上各路侠士相约在九月三日一早去讨伐苍竹教,为逝去的武林盟主讨回公道。
      本来,这事是再普通不过了。但子缘身为一个职业杀手,却本能地对此抱有怀疑。若换成子缘,绝对不会在动机如此明显的情况下就去杀这么一个大人物,更不可能会留下蛛丝马迹甚至扇坠这样一个明显的东西来给人做物证。尤其……连北辰公子这样的人物都被其收入苍竹教,教主绝不可能是一个愚笨之人。
      走着走着,子缘忽然发现身边的人似乎比一开始要少了。
      “七晓,注意不要走丢。”子缘微微蹙起了眉,拉住七晓的手肘。
      七晓脸色微微一红,眼中有惊讶也有羞怯,但在她看见子缘那一脸的浑然不觉后,那惊讶便转成了淡淡的失落。
      果然,走到最后集体走散。子缘身边亦只剩了七晓而已。
      “子缘……现在要怎么办啊?”七晓有些害怕又有些小心地向子缘靠了靠。
      子缘揉了揉太阳穴,道:“昨天我以防万一稍微研究了一下奇门遁甲,虽然没通透,但多少还是记住了那么一点点。让我想想……现在的干支……呃,癸亥年辛酉月辛巳日癸亥时。节气是秋分……辛巳应是上元的干支,大暑秋分七一四,阴遁七局,三奇顺排六仪逆排,甲子戊在七宫……六丁到坎朱雀投江,六乙到艮玉兔步贵宫,六丙到离月照端门……”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成了自言自语。
      “我听不懂,你就直接说要怎么走才能走出去嘛!”七晓着急地道。
      “你不要打岔……啊,我刚才算到哪里了!早知道就把活盘带上了……”子缘抓狂。排盘本来就容易让人疯掉,尤其他还只是稍稍看了那么一点术数的书。
      “瞧你这半吊子,等你算出来咱都饿死在苍竹教了!”七晓无奈叹了口气。
      真有够糗了,尤其还是在这个没口德的女人面前……子缘继续揉着太阳穴,终于放弃自己破阵的想法。比起疯在这一盘两仪三奇四象五行六壬七煞八门九星十天干之上,他还不如试一把自己的运气!再一想,如果他这想法让北辰公子知道了,岂不贻笑大方让他无地自容到想挖坑埋了自己……不,不对,他一个杀手去研究这些东西干嘛!就算要用,扔扔铜板瞎蒙个方位也足够了!
      真是豁然开朗。子缘深呼一口气,掏出铜板连扔三次。阳阴阳,离。于是,视死如归地道:“向南走吧。”
      七晓怔怔地看着子缘,默默点头。对这些一窍不通的她以为子缘真算出什么了,心下还佩服了子缘一把。若让她知道子缘只是在瞎整,那还不得把子缘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绕了不知多久,这二人居然还真绕出了阵。只不过,出了阵,同时还出了苍竹教。虽然没有达到目标,但二人却都松了一口气——子缘是悄悄地,七晓则把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那个,子缘……总之,今天还是多谢你能带着我出来……”七晓捻了捻衣角,向着子缘道谢。
      子缘没敢应这声谢。能毫发无伤地出来那是运气好,可不是他的功劳。他又揉了揉太阳穴,道:“此事暂时就先这样吧,静观其变再决定如何行动。”
      七晓听话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个,今天可以送我回去吗?”
      “上次送你回青天阁是因为夜深了,现在天还大亮着,自己回去。”子缘扔下这句话,连个“改日再会”都不说就走了。
      七晓无辜地咬咬唇,默默看着子缘的背影渐渐远了。手腕还残留着子缘留下的温度,尽管那只是他的无心。
      子缘回到影杀七分部后,破天荒地见着了他那长年呆在和谐客栈的景连情师兄。
      “晨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一个小纸包扔到了子缘手上。
      “什么东西?”
      “止泻药。”
      子缘狐疑地盯了他师兄半晌,终于开口:“拿来作甚?”
      “你今天去过苍竹教了吧。”
      “是……去过了。”
      “那就少罗嗦。”
      “哦。”
      “我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甩甩袖子转头就没影了。
      “等一下,师兄!!”子缘连忙要追上去,却找不到人了。本来还想找师兄要一份北辰公子的详细资料,而今看来似乎是必须去找师兄夫要了……等研究透你这块老姜的弱点,看老子不把你剁了当调料!
      正在准备出发去找师兄夫的时候,肚子忽然没由来地一阵不舒服……
      这时的他还不知道之后的江湖传闻——在这年九月三日去了苍竹教的人都在或轻伤或重伤的情况下无功而返,之后集体腹泻了三天三夜。
      九月三日晚,和谐客栈。
      “老大,你要真不想杀了那人,直接阻止他去苍竹教不就成了!非得要我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阵中七十二个香炉里的毒药全部换成泻药,真当我跑着不累啊!本来你终于想通了,我是该庆幸的,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跟影杀的男人唱这出有多辛苦啊……”某人的师兄夫正在没完没了地抱怨。
      正说着,却见某人的师兄不知何时从身后环抱住了正在抱怨的人,在其耳边轻吹了一口气道:“你是说唱哪出啊?”
      “咱去唱一唱不就……”
      于是这么一搅和,又只剩了某人的师兄夫的老大这一根柱子还客栈大厅里杵着。
      不久后,某人又来敲门。
      四目相对,相对两无言,无言半晌。
      最后,门外的先开口了:“我师兄夫他……”
      “在跟你师兄决斗。”回答很快很准确。
      “那我还是去看会儿月亮……”
      “今夜雾很重,你确定要去看?”
      “……”
      对话比上次还简洁,也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动作。只是,多出了几分不知该说什么好的尴尬。
      子缘忍不住再一次观察起了这个苍竹教的北辰公子。五官是人的五官,四肢是人的四肢,说的也是人话,真没什么特别。终于,子缘鬼使神差地说了那样一句话。
      “不如,你来咱影杀吧。”
      “你这是在挖墙脚?”
      “算是。”
      “你以为苍竹教的教主那么好说话?”
      “没考虑过这问题。”
      朔星为这句话足足无语了一炷香的时间。然后,一语不发地离开了和谐客栈。
      子缘长呼了一口气,从衣襟中拿出一本《阳遁九局》,开始研究琢磨。尽管自己只是个杀手,但多学点这些东西至少没坏处。
      许久,终于见着景连情出现在了大厅中。
      子缘抬起头,看着他这位只穿了一件中单还披散着头发的师兄,判断道:“看来这回是师兄胜了。”
      “过来有什么事?”
      “师兄自从有了师兄夫,就对我冷冰冰的了。”
      “……你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子缘摊手,“就是想让师兄帮我搞一份朔星的详细资料。”
      “成,我让晨给你写一份。”轻松答应。
      于是,三天后,和谐客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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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周更1章,每章1W字,5章完结,绝不少字或放水。
    因为在调查表上被催了,因此把这还正在写的东西发出来了……(谁留的言,俺发文了您好歹吱一声)
    最近某人在狂催偶的画,课又多得要死,所以延迟了发文的时间,见谅OTL。
    本文与本系列前6篇以及还没写出来的后3篇都有很大联系,尤其第4篇……当然,不看也没影响,看了也不会知道本文结局。


    捉了2只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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