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山庄的倒塌

　　一.
　　“不要走。”她只是静静的说，虽然眼中有泪。
　　“不。”
　　“求求你。”
　　“不。”
　　她身后是满山的桃花。而我眼前只有一条青石的路。

　　二．

　　我躺在山坡上。
　　草尖刺痛我的脸。
　　剑也是。
　　他的剑刺痛我的脸。
　　“杀我。”
　　“不。”
　　“杀我。”
　　没有回答。
　　他走了。

　　三．
　　南宫世家。雷雨之夜，蓝光笼罩。雷电如剑，直劈古屋。
　　我站住。
　　在我和山庄之间，横亘一片荒原。惨白的石头，没有棱角，浸泡在一泡一泡的死水中，如浮尸。
　　雷电直劈向我！
　　我仰天长啸！雷电为之止步！
　　我不再怕。不再怕死。

　　三．

　　我推开门。一片黑暗。
　　我挥手。玄紫光芒从剑尖如光线四射，我克制不住杀气，激动无法自抑。
　　大厅无声。
　　但我知道他在。
　　从那一年清明他留下我的命，我就记住了他身上的剑气——焰蓝，如蜡烛芯的燃烧。光芒有时强，有时弱，但始终照耀我复仇的道路。
　　南宫蔚。我一定要复仇。
　　我看到了他的剑气——焰蓝光芒微弱。我已经听说，一段时间以来，他的光芒越来越弱。而我，我的紫光更盛，一室浓紫，就像那一年清明，开了漫山遍野的熏衣草。
　　“我来了。”
　　“来了，好。”
　　我走向那个蜷缩在黑暗中的椅中的微弱蓝光。用手中的剑指住他，以这个姿态宣告我的侵入。
　　紫光照亮了他的脸。我惊呆。清明日晴朗的蓝天为背景映衬出的白衣少年竟已沟壑满脸。
　　“我老了。”南宫蔚说。
　　我迷惑了。多少年了？多少年过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望进墙上深远的镜子，里面紫光包裹的朦胧身影，高大挺拔。
　　“这是西门醉的剑气！”
　　“不错。你留下我的命，我发誓要杀你复仇。我的尊严不能承受失败之辱。”
　　“很好。”他轻声笑，“你居然找到了西门醉，还学会了他的功夫。我以为，江湖四大世家就剩下我一个人。”
　　江湖四大世家衰老已久，他们属于上一个时代，不再领袖武林，不再快意恩仇。这是一个乱世，就算武功盖世，依然敌不过朝代更迭的动荡与颠沛。
　　西门世家后裔隐入昆仑，早成绝唱。
　　幽燕白家依附权贵，祖传绝技已被简化成御林军的护身武艺，精髓不再。
　　东海莫家远遁海外，避世逍遥。
　　“偌大个江湖，被乱世中群起的野路帮派和绿林好汉把持，曾经优雅考究的武学之风，已随乱世风流云散。武学之美不复存在。”昔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在阴暗的角落里发出长叹。
　　他讽刺地一笑：“你想杀我，请便。”
　　紫光如蛇，环伺他左右。他老态毕露。而我疑惑，多少年过去了？自那一年清明后，到底有多少年在我苦练武功以待复仇中流逝？
　　我的剑无法刺下去。
　　我无数次想象着把他击倒的画面，以此激励我的苦修。只是，当对手不再，他已被岁月击溃，我又如何下手。
　　我转身：“你不配。”
　　我已经赢过他。比他强，足矣。

　　四．
　　“紫霞……”他在我身后轻声念出一个名字。
　　我僵住，转身：“她呢？”
　　“死了。”
　　“她怎么死的？”
　　“生病，就死了。”
　　怒火暴涨，暴涨的艳紫剑光直逼他双目：“你说谎。”
　　“人总会生病。纵然我是南宫蔚，这一身医术无法拯救她。”南宫蔚露出讽刺的笑：“当年，你离她而去，她便不在有求生之意。纵有良药，无力回天。”
　　“你……”他的话没有错。
　　南宫蔚笑得更诡秘：“你的另一个问题，一定是问我那一年清明为何不杀你。我告诉你，为了她。”
　　“为了她？”
　　“对。她是我的小师妹。我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像清明时节的第一朵桃花一样盛开。她遇到了你，爱上了你。是的，对情窦初开的少女，你那副落拓浪子的形象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无法阻拦她。她逃离师门去寻你。我希望她幸福，放了她走。谁知你却又负了她，离她而去。我从来都不想杀你。我怎么会杀死她的爱人。我只是想，你太过骄傲，只要击溃了你的高傲，你会看清楚自己的心，回来寻她。
　　可是，你却为了所谓的荣誉，为了和我比武，甚至远走边疆。你练成了绝世武功。又如何？她已经死了。我已经老了。你错过了品尝幸福的机会。
　　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因为傲慢才错过。我错了。我高估了你的智慧。你只不过是自卑而已，你因为自卑离开她——她是大家出身，你是一介寒民。”
　　“住口！”我失去控制，“她在哪里。”
　　“楼上。”

　　五．
　　摇摇欲坠的角楼，朝北的房间。他站住，推开了门。
　　我的光芒暗淡。
　　屋内只有一张石床。床上有一具白布蒙着的人体。
　　紫光飘摇。我掀开白布。
　　干柴般的身体蒙着干着的胶样的皮肤，头发稀疏长在一颗如椰壳般的头上。那脸。
　　那脸是她吗？我的视线扫过这具可怕的物体……
　　我想起记忆中那白晰青春的少女容颜……我握紧双拳，仰天痛喝一声。
　　我将白布慢慢蒙住她的身体，颓然扑在她身上：“我怎么会忘记你？怎么会不要你？”
　　我终于流下眼泪。
　　南宫蔚在我身后轻声叹息：“如果她知道，你真是爱她，死也瞑目。”

　　六．
　　雷电交加。年久失修的南宫山庄摇摇欲坠。
　　我埋首在她的尸床前。
　　直到……
　　有声音……
　　我抬头……
　　我看见……
　　白布……在……动……
　　忽然一道橘红色闪电炸响在石屋正中。
　　我忽然感到脊背发凉，心底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回忆起那种感觉叫——”恐惧”。
　　我为什么会恐惧？我连死都不怕。却怕这具白布下的东西。

　　七.

　　我仔细看。
　　那尸布没有动。
　　我紧悬的心猛然提起又放下。
　　我忽然想离开这个房间。
　　然后我听到”悉索”的声音。
　　我回头——
　　我看见——
　　那具白布下的东西——慢慢的——慢慢的——起床了。
　　我站定。
　　那东西起身，白布依然蒙着”它”全身。
　　它犹疑了一下，然后向我扑来。
　　我没有动——欲断魂的小宇宙形成的光圈具有超强的防御力——何况是我的紫光。
　　它触到我的光圈。紫光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会产生相等的反作用力。它的力量极微，不过反力也足以将它反弹开，跌倒在地，发出枯骨的”哗啦”之声。
　　我注视着它。
　　它在挣扎着企图站起，那一团白布在挣扎。白布掉落。露出那具干尸。我感觉到恶心。
　　忽然，“吱”一声，它抓到了一只老鼠。
　　我看见它把那老鼠塞在口中，鲜血洇染开来，饥渴的吸血声格外刺耳。瞬间，老鼠已成一团干瘪皮毛。
　　“呣……”那东西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击碎了我的底线，我双臂大展，暴喝：“魂寂！”八千紫芒之刺直飞九尺开外！
　　那东西应声碎裂，四分五裂，与此同时，我听到另一声呻吟。
　　我看到墙面裂开，里面的夹层里显出了南宫蔚，他被我的剑气钉于墙上。
　　“那到底是什么？！”我扑过去。
　　他正在大量地吐血，显然内脏尽数被我击碎，但是他却在微笑，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嘲讽：“我只不过是考验你到底有多爱她。你这个懦夫。”
　　我举起剑，却依然刺不下去。
　　蓝光寂灭。

　　八.
　　雷雨依然暴烈。
　　我从沼泽中沉默前行，直到听到一声巨响。
　　我回头。
　　在闪电中，古旧的南宫山庄发出轰然的声音，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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