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 转角西点屋

作者:拾月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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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者不善


      六、来者不善

      “素还真。”像是发现了多新奇的事,谈无欲一点点地扭过头,目光里尽是不可思议,“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
      “师弟,你不要着急。”素还真停了停,用近乎恳切的声音说,“我虽然有时候喜欢逗逗你,但你认真想一想,我什么时候真正害过你?”
      谈无欲一愣,不为别的,只是素还真这句话说得实在巧妙。六七岁狗也嫌的年龄,小男孩间最惯常的打打闹闹,当然算不上是真正的深仇大恨,就算当事人再怎么介意,说出去也只能被大人摸头笑一笑,有那些个不识眼色的,还要笑眯眯的说一声,哎呀呀,你们的感情可真好。

      “师弟,你再想想,”见谈无欲面色犹豫,素还真接着谆谆善诱,“为什么我总是喜欢和你玩,为什么我不去逗别人?”
      “那是你觉得别人没有我好玩!”
      一句话大声说出口,才发觉不对头,所谓气到极点口不择言正是如此。谈无欲憋红了小脸,当下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然而这一次,素还真破天荒的没有打趣他,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慢慢地说:“师弟,你不也觉得,只有和我在一起,才会有意思得多吗?”
      谈无欲呆了呆,一时只觉得无从反驳——要怎么去辩解?虽然心里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较劲也好,刺激也罢,同龄人中,的确找不出第二个能像素还真这样的,与他合拍,和他同调,就连拌嘴吵架,都有一种微妙的默契感存在。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懂得,喜欢一个人,或是讨厌一个人,都是一件需要付出感情的事情。而很多时候很多事,一旦付出了感情,就在冥冥中系上了牵绊,自此粘着在生命里,难以割舍,也莫可分离。

      “师弟,”趁着他怔忡的工夫,素还真上前一步。夜很黑,路灯的光线黯淡却温暖,素还真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这一次,我不会骗你的。”

      ***

      早晨七点半,无欲天西点屋的谈老板将“营业中”的木牌挂到了白色百叶门外。

      六七月,孟夏,天气还不算太热,晨起的太阳有微熏的气息,巷弄里不时吹过微风,不知拂动了谁家屋檐下的风铃,传来一阵叮铃铃流水样的清音,平静而悠远的味道。
      无欲天内,放假回来的寒山意和冷水心在帮着擦桌拖地,老板谈无欲穿着雪白的工作服,站在木质柜台后亲自烘焙糕点。从烤炉中拿出来的新鲜蛋糕,松软,香甜,嫩嫩的像小孩儿的脸,总让人忍不住想拿手指戳上去。谈无欲举手,弯腰,凝神,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在他身上,一晃一个小圆点,金黄色,很柔软,还带着刚出炉的面包的香气。

      时间还早,西点屋的生意略清淡。来的都是相熟的老顾客,卖给秋山谷书屋的银狐两盒八宝粽,小狐狸今年十七岁了,一米八几的个头,看上去酷酷的很有精神。又卖给带阿九来的少艾一小袋独家特制泡芙,外加一盒抹茶味的果子冻。厚厚的一层绿色抹茶上插了两只塑料小勺,阿九和慕医生一人一个,嘴巴塞得鼓鼓的,吃相十分欢脱。
      忙完了一阵子,他舒一口气,把寒山意和冷水心赶去后房休息,然后扭开吧台上的黑胶唱机,让温缓的钢琴曲静静流出来。他坐在木椅上,微阖上眼,听跳跃的音符在小小的西点屋内回荡,只觉得一早上没有素还真的聒噪,果然清净了许多。

      ……昨天晚上在L大,和小混混们打了一场架,打得很尽兴,那么久没有舒展过的筋骨好像一下子活动开了。虽然最后也没拿那些混混们怎么样,然而在那些拳拳到肉的瞬间,听着血脉贲张的细微声响,他们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青葱岁月。

      那个年月,白衬衫,黑鞋子,藏蓝色的老式校服,风纪扣扣到最上的一颗。两个差不多高矮的少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并肩走在午后校园有些慵懒的阳光下。
      那时候风正轻,云正淡,天空蓝得纯粹,城市里还可以听到小鸟的鸣叫。不远处玻璃橱窗的最上头,并排贴着两个人的半身照。照片上的男孩子,一个斯文温和,一个瘦削倨傲,目光看向不同的方向,眼睛里都有勃勃的神采。
      都是百里挑一的全优生,老师心上的宠儿,同学眼里的榜样。

      只是,谁说好孩子不可以打架的。

      素还真从来都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乖”,外表看上去良善无比,肚子里其实蔫坏蔫坏。不相识的人初看他,总以为这个人温厚谦恭,如沐春风,其实都是没有看到本质——谈无欲暗想,那些个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本事,素还真要是玩起来,大概比谁都要谙熟。
      他曾经亲眼见过素还真教训几个爱恃强凌弱的“小霸王”,膝盖压在一个的脊梁上,转身背跨又扔出去另一个,招招凌厉,打得如此凶狠,唇角偏偏还勾着抹人畜无害的笑。
      他远远地看着,人群里的素还真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一双亮亮的眼睛越过很多人看过来,鼻子轻轻皱一下,像是微笑了,又像是没有。
      他不做声,只是默默咬了咬下唇,然后转身匆忙离开。

      素还真的“好”,素还真的“无欺”,并非是一视同仁——而对于他,素还真也从不隐瞒这一点。
      似乎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那个人总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站在自己的面前。一举一动,都像是隔着棋盘在对弈,举手,落子,定音,然后抬起头,笑容亲和温暖,眼睛里清亮有光。你以为那是一扇门,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面冰凉冷硬的镜子,照见了自己,却照不见他的真心。
      他无数次的想问,素还真,在你心里,谈无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知交,对手,朋友,敌人?
      亦或是,无法用名词来付诸的定义?

      也许,正是这种莫名的不确定性,才让他无法说服自己去全心全意信赖素还真,也始终无法解释内心的那一抹怅然若失。

      ……
      从L大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夜很静,回家的路无端显得漫长。快到无欲天的时候,素还真忽然开了口,“无欲,你不问我为什么……”
      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素还真。
      打草惊蛇,放长线钓大鱼,这样的道理不用说他也能明白。更何况,既然同意素还真住下来,他就已经做好了要面临诸多问题的准备。
      素还真迎着他的目光,也微微笑了。

      一晚上安好无恙地度过,早上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门缝里塞着一张纸条,随着他开门的动作,晃悠悠地掉下来。那是一张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内页,上面写着几行极漂亮的字——
      师弟:我出门一趟,下午回来,中饭不用等我。
      他往下瞅,落款三个大字素还真,运笔潇洒,收势圆润,像极了本人那圆滑狡诈的个性。
      ——啊呸呸,哪个要等你中饭。谈无欲盯着那张字条,盯久了就觉得眼前出现了素还真那张软糯奸猾的脸,眼睛还一眨一眨的,冲他无声的笑。
      他迅速而果断地扔掉了纸条。

      于是在不见素还真的上午,浮生悠闲,谈无欲单手撑着下巴趴在柜台上。阳光温煦,晒得人直想瞌睡,蛋糕的香气弥漫在身边,温柔得像一个荏苒的梦境。
      这时候又听风铃声响,谈无欲抬起头,只见无欲天白色的木格子门被人从中间推开,逆光暗影里,低头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客人。

      灰衣,灰发,面色蜡黄,眉峰往上挑,嘴角略下撇。看不出具体的年纪,眉宇间却藏着股似有似无的阴沉之气。

      “您好,需要点什么?”
      他惯常性的问道。
      那个男人却不说话,只是很有礼貌地笑了笑,然后伸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材质很好的一张莱妮卡,没什么暗纹的装饰,也没有什么花哨的头衔,黑色的底色上印着金色的名字,北辰集团,醒恶者。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快——

      从素还真住下的这几天来,他不是没有调查过北辰集团的资料。只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北辰集团的规模浩大又复杂,招牌上打的是医药公司,暗地里已然近乎□□组织。成员众多,组织严密 ,且行事隐秘低调,很少能给旁人落下什么把柄。
      而眼前的醒恶者,行事毒辣,谋略过人,正是北辰元凰身边的第一把好手。在北辰集团,大概算是军师级的人物。

      只不过……谈无欲心中冷哼一声,没想到昨晚在L大的那一场架,一下子就惊动了这么一个“大人物”,还真是……看得起他。

      他不动声色地伸出两根指头,将名片推回去:“有什么事吗?”
      男人笑着在柜台前的转椅上坐下来:“只是想和谈老板谈一桩只盈不亏的生意。”
      “对不起,”他淡淡道,“小店只会卖一些小点心,其他的,不感兴趣。”

      醒恶者的脸色不变:“生意人从不把话说死,谈老板又何必即刻回绝呢?”
      “如何做生意,是我的事。”他身形不动,只单手做了个手势,“既然有事前来,不妨开门见山。”
      醒恶者大笑着点头:“好,好,好,谈老板是痛快人,那我就免了那些客套虚礼了。”他口气倏忽一转,“如我所知,素还真,是在谈老板这里吧。”

      “无可奉告。”
      冷冷的四个字抛出来,醒恶者不由一愣,接着摇摇头,面露遗憾:“谈老板不愿坦然相告,我也就不便再问下去。何况素还真的去向,原本就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只是临走之前,还有件事需要再确认一下,昨晚的那场精彩演出,是否可以表明谈老板的立场呢?”
      沉默了一下,在用眼神明明确确传达了“随便你怎么想”的意思后,谈无欲起身道:“不送。”

      约莫是再无商谈的余地,醒恶者叹了口气,站起来便要离开。临到门前,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回过头——
      “谈老板。你以为素还真这种时候来投靠你,目的会那么单纯吗?”
      他微微一怔:“那又如何?”

      “谈无欲啊谈无欲。”木门边,灰衣的男人肆意大笑起来,口气却阴冷得透进骨头里,“果然是响当当的月才子,当年那桩案子,素还真把你逼得终身不得再踏进律师界,你非但半点不记恨,如今还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他。外人传言谈无欲一心为己,现今看来,还真是让人料想不到的大度啊。”

      一句话落地,犹如在严冬季节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冰水,谈无欲整个人陡然僵住。

      当年,当年。
      前尘休说,当年百般总是错。

      从再见到素还真的那一刻起,他便暗自打定了主意,过去的,就让它悉数过去,尽力不去提及,尽力不去在意。
      只是,不去提及,不代表已经忘记;不去在意,不代表全部抹去。相反,午夜梦回的时刻,从前的那些记忆,那些人,那些事,只要轻微一碰,就能全部回到眼前,清晰如斯,刻骨如斯。于是不能深思,不能细想,结了枷的伤口,再温缓的触及,也是疼痛。

      他闭上眼,又慢慢地睁开。近午的光线照在他轮廓深刻的脸上,像给他蒙了层的淡淡的微光,明暗不定,深深浅浅的一片。

      “愿赌服输,终生不入律师界,是我个人的决定。与素还真无关。”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一字一顿,沉声安稳。
      “至于素还真如何,也与我无关——这就是我的立场。”他抬起眼,目光平静的看着醒恶者,“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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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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