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相忆不相忘

作者:若闻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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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怨憎会


      楚西凌按下要吐血的冲动,掏出一块牌子从门缝塞了进去。不多时,门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倌出来鞠了一躬,说:“楚先生和朋友这边请。”
      莫青梅看了看那小倌,又看了看楚西凌,小声说:“你口味突然这么重了?”
      楚西凌横她一眼,抬腿进了院子。

      “容悦在吗?”楚西凌一进大堂,就冲迎上来的老板娘问道。
      “哟,楚先生,好久不见啊!”醉花荫的老板娘谭姑年届四十,风韵犹存的脸上带着一股富贵气,少了些许勾栏老鸨的庸俗。谭姑一双阅人无数的杏眼在楚西凌脸上转了一个弯,直直奔着莫青梅去了。
      “这位公子面生啊,怎么生的这般俊俏,好似天仙下凡一般呐!”不等莫青梅答话,拉了楚西凌的手嗔怪道:“楚先生怎么净捡些神仙似的人物往我这领?我这的小姐少爷看了,都要羞得去投西湖了呀。”
      楚西凌无奈地笑笑,拍了拍谭姑的手,说:“这是我朋友,刚到扬州,想找个地方消遣。寻遍整个扬州,还是您这里最好。还烦请谭老板给我们一间临水的隔间,教三水把我平时常点的那几样菜都做上。”说完扬眉朝里面瞄了瞄,说:“叫容悦和清哥儿过来吧。”
      谭姑眉开眼笑地去了,不动声色地把一大锭银子收进囊中。

      醉花荫在扬州城的一干青楼里显得很是特别。其实说起来也倒简单,就一个字:贵。
      为什么贵,这就大有讲究了。
      首先是人贵。这里的姑娘小倌都是自小按富贵人家的规矩养大,请的师傅都是整个江淮的名人。琴棋书画自然不在话下,还要每日习武诵经,修身养性。来讲学的,除了夫子先生,还有侠客高僧。这样的手笔,外面那些庸俗脂粉十个加起来也抵不过这里的一个。楚西凌就是因为在这里给姑娘们做师傅做了快六年,才被奉为头等座上宾。
      其次是菜贵。扬州最好的厨子不在酒楼而在此处,便是楚西凌口里的三水。三水本姓沈,祖上做行商出身,出过塞外下过南洋,家底殷实。三水童年还过得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惜后来触了王法,家道中落,沦为厨子。沈家原本对美食颇有研究,三水小时候便已经遍尝天下美食。轮到自己动手,品味水准根本是那些坊间伙夫想都不敢想的。
      第三是景贵。醉花荫的内院一共有七处楼阁,中间人工开凿出一处池水,形状与瘦西湖别无二致,又借土堆山,太湖玲珑石嵌成一片石林迷宫。七处楼阁因地就势,绕池一周。池中建三座莲台,一座曲桥,莲花盛开之际犹如仙山出海。七座楼阁分别以梅兰竹菊松鹤莲为题,一阁一景,各不相同。整座园子精巧细致,又浑然天成,出自江淮第一匠人石中玉之手,光是石料的钱就够别家修两座花园。
      不过这些都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容悦。

      扬州这些年,自打青缇死了之后,能担得上第一美人的,也只有容悦了。坊间都说容悦的好不在脸上,而在身段。一路摇曳走过来,男人们的魂儿就没了。
      容悦是楚西凌在醉花荫的第一个学生。
      开张的买卖,自然要尽全力。楚西凌别的本事都是后天修来,只有长袖善舞是与生俱来的天分。于是容悦别的本事都和大家相去不远,唯独善舞,一双广袖挥动起来,能教天地变色的本事,别的姑娘学也学不来。

      楚西凌引着莫青梅,跟进自己家一般一路转进后院,穿过竹林花海,拾级而上,来到了七座楼阁中最小的一座——沁心阁。阁虽小,却是以梅为题的七阁之首。两个人来用,还是嫌大。
      “你是常客?”莫青梅进了阁中,发现内里布置别有一番风味。满室都铺着秘纹竹席,中间一片铺了一整块厚厚的织锦面垫子,竟有四张床大小。垫子前面是一张长条桌,各色果品点心排成一条线。正厅外面一小块露台,直接接到室内,铺的却是水磨青砖,也不只涂了什么漆,晶亮如湖水,隐隐能反射出月光来。
      楚西凌微微点头算作默认,甩掉鞋子往那垫子上一坐,又从条桌下面抽出两个蒲团叠在一起,放在身后靠着。姿态慵懒,一看就知道舒服极了。莫青梅依法炮制,果然人跟着就懒散起来。
      不多时,一群小婢进来,无声无息地将条桌上的东西换成了六道菜,一壶酒。
      楚西凌吐掉一个桃核,给两只酒杯斟满了酒。
      “庆重逢。”她眯眼看着莫青梅,似笑非笑。
      “庆重逢!”莫青梅倒是毫不吝惜笑容,一张脸展颜如桃花。
      一杯酒还没落下肚,耳畔乐声骤起。两人抬眼向露台看去,一个雪白的背影正立在那里,长长的水袖一直拖到地上,和着乐声忽然如活物般纵身而起。
      莫青梅只看了一眼,便道:“这是你教的?”
      楚西凌盯着那身影,点了点头。

      容悦挥动广袖,在那青砖地面上如蹁跹蝴蝶。足见仿佛踏在薄冰之上,不受任何阻碍。腰身柔软的仿佛没有骨头,整个人却又极有力量。
      莫青梅一边含笑看着,一边把眼前的美食扫了个精光。楚西凌只是默默喝酒,既不动筷子,也不看面前的容悦。
      “怎么不吃?”莫青梅吞下一颗墨鱼丸子,拿酒杯在楚西凌嘴边碰了一下。
      “晚上吃多了。”楚西凌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莫青梅笑笑:“不过是和个老男人喝了点酒,这也能吃多?”
      楚西凌一惊:“你知道?”
      “我今天早上出的门,本想赶到你这儿吃个晚饭。结果一进来就看见你在和别人喝酒。我也不好打扰,就只能等你们完事了。”莫青梅说完还挤挤眼,一副准备要封口费的样子。
      楚西凌眉毛竖起来:“你一直在边上看着?”
      “是啊。”莫青梅口气微变,“看着你把我送你的东西转手给了别人。”
      楚西凌叹了口气,刚才攒起来的一点气势又变得无影无踪。
      “你送我那东西,根本是要夺了我的命去。”她咬着杯子,一脸哀怨地说。
      “我又不知……”莫青梅也不是太有底气。两人一时尴尬,只能各自喝酒。
      容悦一曲跳完,施了个礼退了下去。
      莫青梅这才找到话头,凑过来说:“你刚才叫了两个人,这是哪个?还有一个呢?”
      楚西凌看了看身后的矮屏风,说:“出来吧。”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后面转了出来,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清哥儿,善吹奏。”楚西凌淡淡地说。
      那清哥儿垂首站在青砖地面上,眉目清秀,却带着一股子忧愁之气。莫青梅多看了几眼,清哥儿眨了眨眼,也一脸无辜地看着莫青梅。
      莫青梅笑笑:“这孩子倒是有胆子。”
      楚西凌笑道:“你长得又不凶。”
      清哥儿闻言微笑道:“这位公子生的真好,奴家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还望不要怪罪。”说着拱手作揖,手一抬,才看见他握着的一根玉笛。
      “罢了罢了,就吹一首‘犯谪仙’谢罪吧。”楚西凌心情好了些,半靠在垫子上,冲清哥儿挥挥手。

      笛声清幽,显得阁里愈发安静起来。今夜客人不算多,其他几间虽有灯火,却听不见喧闹。
      莫青梅喝完最后一滴酒,舔了舔嘴唇,忽然凑到楚西凌耳边说:“跟我回洛阳吧。”
      楚西凌被唬了一跳,半躺着的姿态马上变成了正襟危坐。
      “突然说什么胡话?”叹口气,伸手在莫青梅额上摸了摸,“喝多了?”
      “去!”莫青梅打掉那只手,微微转过脸去。“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失忆是什么时候了?”
      楚西凌一怔,她知道莫青梅今天忽然来找她,绝不是为了来高级青楼喝酒混饭。
      她是个记不得自己来处的妖,连真身是什么、年纪几何都说不清。几百年来唯一能记得清的,就是和莫青梅的交情。
      八百年前她们在皇宫相遇,是楚西凌记忆的起点。后来她出了宫,没多久就有了第一次失忆。等她恢复正常时,发现在自己就在莫青梅所在的城市。她只记得她,她知道怎样找她。
      对方告诉自己一别已经三十多年,她才能把时间续上,掐算自己又在人世度过了多少岁月。
      两人便又一起生活,楚西凌在皇宫里找个角落修行,莫青梅隔三差五来陪她吃饭喝酒弹琴唱歌。外面世界的一切,都是只存在于莫青梅的讲述里。而她从未离开过皇宫,楚西凌失去的那三十多年里发生过什么,她也不知道。
      两个老不死的寂寞日子通常只能持续十几年,莫青梅就会悲哀地卷入宫廷内斗,被迫改头换面,重新来过。这段时间,楚西凌只好再度离开皇宫,没过多久就会重蹈覆辙地再度失忆,再度回到莫青梅身边,一样又过去了三四十年……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一过就是八百年。
      她失忆的时候莫青梅都不在她身边,所以她也不知道在楚西凌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能离开皇宫,一直到千年之期结束,其他饕餮接替她的位置为止。她和楚西凌讨论过,如果楚西凌一直留在宫里,而不是去民间,失忆的时候至少莫青梅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后来她们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一旦莫青梅不在身边,楚西凌就会不受控制的离开皇宫,去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个中缘由她们谁也说不清,仿佛她骨子里被刻入了某种东西,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引着她去某个地方,完成某件事。

      这一次,她离开莫青梅十余年,却一直安然无恙。莫青梅的任期却满了,本来说好要陪她一同隐居民间,却不知何故,一个去了扬州,一个去了洛阳。
      这次她忽然来找她,莫不是发现了些什么?

      楚西凌盯着莫青梅的脸,看了半晌,说出来的却是“进来吧,外面有些冷。”
      清哥儿先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见身后进来的男子,一脸错愕。
      露台外面是丈许深的水潭,为求视野开阔,连棵树也没有,他是如何上来的?
      男子阔步走进来,躬身行礼,一双狐媚吊梢眼似笑非笑,“莫先生,好久不见啊。”
      莫青梅也扯着半边嘴角道:“闻玉公子,别来无恙!”
      两人互相瞪着,都是细眉细眼的妩媚长相,此刻却杀气弥漫。
      楚西凌轻叹一口气,向清哥儿使个眼色,后者知趣地退了出去。
      “既然来了,就一起喝一杯吧。”楚西凌伸手凭空摘出一个杯子,递给陶闻玉,“今次的事,若有莫先生帮忙,我们到可以省许多力。”
      陶闻玉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叶陀罗的事,如果莫青梅肯出手,那他们大可作壁上观。陶闻玉知道莫青梅的身份,八年前她来过扬州一次,像是偷偷摸摸来会情人的宫中要员,匆忙停留之后便又回了京城。那是他就知道她是饕餮,是宫廷祥瑞之一,上面名正言顺的派遣官员,自己这种山野妖怪,在她面前只有俯首叩拜的份。虽然楚西凌嘴上说她们是知己之交,可是莫青梅看楚西凌的眼神,分明是一副“私人所有,旁人勿近”的气势。
      而莫青梅对陶闻玉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敌意让九尾狐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哪是什么知己,这分明是自己的情敌。
      想不到自己最大的对手,居然是个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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