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仁

　　陆斯仁回了学校。进教室门的时候擦过于生，让于生给抓了手，大拇指边让人蹭了蹭。陆斯仁记得这个，小时候让他爸揍了，跑于生家里，人上前问他，也不搭理于生，就坐那儿使着劲儿抽泣，于生就抓他手了，在拇指上蹭，陆斯仁就回蹭，然后就笑了，破涕的样儿。都一样有小时候，这人还在，那人就没了。

　　陆斯仁没力气了，这说出来得多矫情，可真是回不动了。陆斯仁没回头，捏了一下，就抽了手往位子上走。回了座位陆斯仁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坐是坐下了，执了笔不知道该往哪儿写，该写的是什么。

　　边上李一泽拍了他臂膀一下，下巴朝着窗外一扬。陆斯仁就跟着李一泽起身了。这是陆斯仁生平第一次晚自习不是逃的，是用走的。

　　于生做教室里等了一会儿，出去的两人还没回来，就想去找，看了看边上的江原，想到陆斯仁，觉得不合适。跟江原打了声招呼，就去了隔壁班找钱艳芳。

　　俩人到了顶楼，李一泽就掏了烟，陆斯仁接过了。

　　李一泽趴在栏杆上想吹个烟圈，失败了，然后冲着陆斯仁笑，“我是不是长得特像会吹烟圈儿的爷们，还能吹俩？”

　　陆斯仁没接他话茬，跟着一块儿趴上去。

　　“你说谁过得比它容易？”

　　李一泽顺着陆斯仁看下去，管上爬着一只蚁。

　　陆斯仁晃晃手里的烟卷儿，“我这么直着下去，它也就没了。那么大个人往路上一站，也就没了。”

　　李一泽拾掇起他的烟，“人没它坚强，丫能顺着这么跟管给爬到五楼，咱们还得半死不活的拐着弯儿顺着梯到这儿。”

　　陆斯仁刚要说话，就让李一泽给截了，“知道你要说什么。逆不了事儿就接着。我小时候梦想可多着，让我奶奶成一千年老怪，等我老了没法儿自理就让她理着。一看你丫就是愿望着有钱，有吃，有穿。”李一泽看了陆斯仁一眼，“还有人，该在的都给齐了。可现实还不是把我的棱角都磨平了，收拾的服服帖帖。这些个理想什么的，早戒了。人成熟了，梦想就该遗弃。虽说这是被动的，可你还得动，不得不动。无梦遗，不成长啊。”

　　陆斯仁笑了笑，“你丫可还是个小高三儿，正离了成年这槛儿没多久，往回看看还见着那槛儿。这心得颇丰，饱经风霜的样儿打哪儿来的？你那日子得多单调，多无趣？”

　　世界是总在变的，无论你如何平庸麻木，你也总是在顺应它。所以你也在变。有如船游大海，一个大浪拍过来，你要躲开，前面一块礁石，你也要躲开。这已经够挑战了，够刺激了。要什么方向呢，要什么彼岸呢。有一天你划不动了，不愿划了，一口气撞死在礁石大浪上，这就是你的彼岸。李一泽是这么想的。

　　还有一套。或许人就是这样吧，当你彻底长大了，为工作颠沛流离，为生活四处奔波之后，心里早没了季节。甚至天气都没有了——寒暑于我，早无关联。你若付钱，便是晴天。而当我转了一个大圈，跳出来看这个世界，才发现原来什么都不曾改变，什么都一如当年。迎面吹来的依旧是儿时令我流连忘返的暖，仰头望去依旧是当年让我遐想翩翩的天，我的血终究还是有温度的，遗憾涌来我还是会难过的。我又怎么能安心的混混沌沌呢？

　　李一泽觉得自己正值一个需要拿生命力和所有热情出来燃烧的年龄段，可是他内心的小宇宙已经无迹可寻了，失了可燃物，何谈点燃？

　　或者李一泽该告诉自己，去把你之前最不舍得放手的理想拾起来吧，哪怕放在心上，那才是你的彼岸。不要丢掉不要遗失不用戒，总要一些东西，指着你前行。

　　李一泽真就放心上了。转头看了看陆斯仁，他不知道这些要怎么出口，出口告诉陆斯仁，陆斯仁这么一个小年轻。

　　当年李一泽和周予涵一样，是棵小青葱，可李一泽得睁着双眼看着他不愿看见的事，得抬着双手接过他不愿接的物。这年李一泽和陆斯仁一样，是个小年轻，可他已经问了自己往后再往后更往后的问题，然后他得回自己一个答案。

　　李一泽对陆斯仁说，“是单调，是无趣。”

　　于生和钱艳芳先是下了楼，在平地上网上看，就看见顶楼有两个亮点，就往顶楼去了。到了上边见着了人。

　　于生还没出口，钱艳芳就冲那儿说了句，“李一泽，你跟我过来吧。”

　　于生顿了顿，看了钱艳芳一眼，没说话，就往陆斯仁那儿走过去了。

　　李一泽朝着钱艳芳过去，去了另一边。

　　“哟，怎么了这是，兴师问罪的模样。”

　　钱艳芳看了看他手里的烟，皱了眉，“李一泽，你。。。”

　　李一泽就笑了，“平日里在你跟前明媚惯了，都不许哥们忧伤一把了？”

　　“李一泽你有多少混话能使？掩的累不累？”

　　李一泽不说话了，往杆上一趴。李一泽真没掩，他不高兴了就这样。下午跟这几个吃着的时候也是真高兴。可有人在天上指着他高兴，那他就得高兴。

　　钱艳芳看着李一泽手上的烟都快烧到手指缝里了，心里一紧，上前给拍掉了。
　　……
　　陆斯仁那边看着于生过来心里有些上火，“大晚上的你上这儿来干吗，感冒好玩儿？你活脱脱一病原体，回去再跟人交叉交叉让人也给染上。”陆斯仁说着就上前替于生箍紧了衣服。

　　于生看着他没说话，伸手把他嘴里的烟给拿下来了，往自己嘴里一塞，吐了俩烟圈儿，倍儿圆。于生得承认这是故意的。

　　陆斯仁在边上瞪直了眼，声音都给提高了，“你还会抽烟了？”

　　于生没出声。

　　“什么时候抽的？”

　　“烦的时候。”

　　陆斯仁眼神又直了点儿，“一烦就抽？你丫都他妈跟谁学的。”

　　于生挺想回跟你丫学的，“不，就特烦的时候。就像现在。”

　　陆斯仁深呼吸了口，压了压火，把那烟从于生嘴里拿下，往地上一扔。

　　“别乱扔。”

　　陆斯仁拽了于生手腕，“你先回去行不行，晚上温度是真低，顶楼这儿还有风。你别又给吹出什么病来。”

　　于生让陆斯仁抓着手，就挪了挪身子，往风口一站。青丝拂了脸颊，整个就一凌风大侠。

　　陆斯仁真火了，又没敢重了手力，只重了口气，“你他妈跟谁怄气呢？”

　　于生就转头看陆斯仁，“陆斯仁，你唤我什么？”

　　陆斯仁不明所以的看着于生，觉得人让风给吹傻了。

　　“陆斯仁，你唤我什么？”于生又问。

　　“于生。”

　　“不是这个。”

　　“……生生。”

　　“恩。”于生应了一声，转了身子过来。

　　陆斯仁突然就失神了，这不真切的感觉又席卷而至，他看不真切面前的人，张了嘴，陆斯仁听不见。

　　“生生。”

　　“恩。”于生上前圈住了陆斯仁，“陆斯仁，我是生生。我知道陆斯仁在想什么。”于生顿了一顿，“陆斯仁，你难受不难受？”

　　陆斯仁都听见了。陆斯仁低了点身子，头搁在于生肩上，一只手还拽着于生手腕。于生手腕上一痛，跟着抖起来了。于生伸了另一只手，在那战栗着的背上顺了顺。
　　……
　　李一泽那儿听见不远处一声嚎叫，也不禁抖了抖。

　　“你看，那丫都真情流露了！”钱艳芳踹了李一泽一脚。

　　“人那是对着自己的心上人，怎么流怎么露都该！”

　　“李一泽你是不是喜欢我？”

　　李一泽一个惊吓，吓得成分还多点儿，抬头看钱艳芳，满脸肃穆，“你丫不是喜欢着那正嚎着地傻帽吗？”

　　“我问的是你，你是不是喜欢我，李一泽？”

　　李一泽没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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