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迷宫

　　钥匙发出清脆旋转的声音，“咯”地一声门就被打开了。我把钥匙塞回口袋里，进了家门。家里昏暗一片，毫无生气。我换好拖鞋，拉开后重的窗帘，让夕阳苟延残喘般地爬进来，然后进厨房准备给自己烧一碗面。
　　我拿菜板把冰箱里所剩不多的白菜拿出来放在案板上切，把我不爱吃的菜根去掉。看着它在我的手下变得支离破碎，将它们投入滚烫的锅中。它们在油里面发出“呲呲”的声音，就像在做最后垂死的挣扎。
　　我们都在做着这些无力的、垂死的挣扎。
　　吃完面我最终决定还是给他发一条短信。
　　我掏出手机编下：在干什么？宁衡今天葬礼，你没去吗？
　　按下发送键之后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呆坐在餐桌前好一会儿。

　　他，叫叶堂沦，是学校学生会的会长，也是我现在的暗恋对象。
　　他眉宇之间有着恰到好处的霸气，也许正是因为这种霸气才让他战胜了宁衡走上了学生会最高领导人的道路。他高大的身躯被我戏称“夏天可挡太阳冬天可挡风”，每当他像座山一样沉默地站在我的身边，我就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可靠。也许正是这种莫名其妙可靠的感觉才让我产生了最初的爱慕。然后开始偷偷的关注他。
　　有风吹过的时候，他额前的头发会被吹得凌乱，却又不乏帅气。风还带来他身上如同森林一样的清香，扑进鼻腔后就自动地想把这味道镌刻进脑海里。
　　每次被阎岁连哄带骗带威胁地坐在办公室看学生会的同学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他认真沉思的表情，他低头翻看手里资料时会不时眨巴几下眼睛，睫毛微微地抖动，温柔的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可爱的兔子。阳光从窗棂倾泻下来涂抹在他的脸上，当时脑海里只有四个字在闪烁：金碧辉煌。
　　有时候为了不打扰他们诸如“学校运动会开幕式要不要请个鼓号队来”“文艺演出的时候哪个班级敢唱《爱情买卖》我一定不会把他们的节目毙了的”（……）的讨论，我和阎岁就坐在他们后面缄默不语，阎岁和宁衡暗送秋波时我唯一能干的事就是盯着他的后脑勺发呆（要我去看别的满脸麻子的男生、油光满面的男生对我太有挑战了），他耳朵边缘细小的茸毛在阳光底下十分清晰与可爱，像是耳朵里藏着一双翅膀，指不定哪一天就展开翅膀飞起来了呢。我有时候天马行空的想象都会被自己嘲笑一番，可我想如果对一个人能观察到这么细节的部分，暗自为他的笑而笑，为他的愁而愁，我想这便是爱吧。也许谈爱太沉重，那么那一份真挚的喜欢，一定是百分之一百的，就像牛顿的经典力学一样不容置疑的。
　　记得有一次整理书房的时候看见自己的一个日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纸，写满了暗恋的缕缕思绪——
　　有时候的欢声笑语，打打闹闹，我就真以为我们两个是能在一起的，或者当时只知道玩，玩得太开心了，把那一层无法逾越的关系都给遗忘了。我一厢情愿让生活向着有你的方面发展，有时候盲目地推搡着你向前走，想把你推进我制造的甜蜜陷阱里，与我同生共死，却在你一句冷不防的呵斥声中停止了所有的话语，心里一阵难过。不是心碎的疼痛，也没有抽搐般地拉扯，有的只是如同心里那块被你堆积成的麦芽糖小山坡突然被蝗虫咀嚼干净之后的空荡荡。每每这个时刻我握紧双手，想要用深刻的躯体的疼痛告诫自己，我们之间的不可能，却更让泪水涌进我的眼眶，我怕它们决堤而出，让周遭的人看见我的脆弱，于是拉扯着后脑的一小撮头发，用头皮短暂的麻与疼驱赶我这些咸苦的液体。
　　你不知道你的一个微笑对我有多么的重要。你也不知道你的一言一行对我的干扰。你随意将快乐施舍给我，亦随意将无情的话击溃我内心那□□草遮掩的自以为是的甜蜜的坑。我掉入自己设置的陷阱中，等你搭救，最后不过是一场空空如也地等待。于是又只好自己爬起来，面对你，卑微地一笑，将所有破碎的玻璃填埋进心底，又与你欢声笑语。
　　你是听不到我藏匿玻璃时残渣咯咯作响的声音的，就像你永远听不到每次你转身离开时我在你背后呢喃的那句“我爱你”。
　　这些句子自己读起来都显得肉麻，但是你不能否定一个暗恋的人的心思。那些细小的感觉就像飘下细小的雪，它们有棱角有图案有温度。

　　“嗡嗡……”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了两秒钟，然后重新安静下来。我被吓了一跳，赶快打开手机。
　　里面是叶堂沦打的几个简简单单的字：“没干什么，家里有事。”
　　我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了。索性关机去睡觉。
　　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星期六。我这样想。
　　而正在我倒头睡去准备在梦里咀嚼这一天错综复杂的情节的时候，在城市的另一边，叶堂沦站在落地窗前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星辰开始爬上来的夜幕，就听到母亲的声音：“来吃饭了。”
　　他把目光从黑暗的苍穹收回，转身走到餐桌前坐下。
　　父亲夹着花生米喝着啤酒，母亲将菜端上来。
　　叶堂沦默不作声地吃着饭，他的眼睛有点湿润。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父亲突然开口说道：“终于是死了啊。”
　　“早该死了。”母亲接话道。
　　叶堂沦夹着一口饭送到嘴边的时候手突然颤抖了一下，他赶紧把饭塞进嘴里。
　　“我吃饱了。”他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冷冷地说。
　　还没等母亲把“怎么不多吃点啊……”的话讲完就在父母之间的对话隔绝在了自己房间外面。

　　——我感觉像是突然被悬在了汪洋大海的中央，上面是凄美的月亮，下面是看似平静的海面。无数的蝙蝠飞过来要吸食我的血液，我是继续悬在半空中等待被吸食还是直接跳到海里面呢？可是海里会有什么呢？
　　叶堂沦躺在床上侧了侧身，脑子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我感觉我正在被我最亲爱的人追杀，他们面目狰狞地拿着刀向我砍来，非要把我砍得残破不堪不可。
　　叶堂沦继续焦躁不安地翻了翻身。
　　——我感觉有一条蛇从我的脖子边溜了过去。
　　想到这里他感觉毛骨悚然。
　　每一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不管他在别人面前看上去是如何高大巍岸。就像现在的叶堂沦一样，我曾经真的觉得他是可以用高大巍岸来形容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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