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

　　三日后，陈国帝都有两家出殡，安月河带着百里瑾安静地站在街道旁看着出殡的队伍。
　　“月河，为何流莺也会死？”百里瑾看着队伍前头的悲戚的荀奕，有些疑问。
　　“其实流莺可以多活三个月，但是她放弃了。”安月河顿了顿又说，“在阮茗婚礼的前一天，我去见了一下流莺，那个可怜的歌姬。”安月河娓娓道来。
　　那天，病重的流莺靠在床头目光无神地看着窗外梧桐。
　　“你来了。”流莺感觉到安月河的到来，安闲地笑了。
　　安月河不语，打量着眼前柔弱病重的女子。
　　“我听说过你，”流莺接着说，“那个在极北之地一滴心头血换一个愿望的神，是不是？”
　　“我不是神。”
　　“哦。”流莺目光无神地看向窗外，“我想用一滴心头血换一个愿望。”
　　“在婚礼那天，把三哥的记忆还给他。”
　　安月河有些诧异，“为什么？”
　　流莺苦笑了一下，“阮茗没有了三哥，她还有她庞大的家世，她爹是丞相，可以为她找一个更好的夫婿，而我只有三哥。”
　　“我和三哥从小就认识，也是从小就定了娃娃亲，如若没有那场饥荒，我不会被卖到青楼，与三哥分开。那一年我才十三岁，因为我的歌喉，所以没有像其他青楼里的女子一样在未行及笄之礼便被买了身。当时我只会三哥教我的那首《蒹葭》。”
　　“我在青楼里呆了三年，一曲成名。我本来不叫流莺的，可是在青楼里不得已才叫了流莺。
　　在我十七岁那年，我以四千两黄金出卖了我的初夜，自那以后我就不奢望我能够再次见到三哥的。”
　　“那一日，我闲来无事去城郊游湖，见到了三哥，我本是不干净的女子，不能叫唤三哥，只好唱了一曲《蒹葭》。之后我便去寻找三哥，但我却知晓了三哥与阮茗私定终身，高中之日，便是娶她之时。我慌了，我私下找了三哥，结果过了一个月，三哥高中了。我没有想到的是三哥得罪了皇上，被贬到那么荒凉的地方当县令，我想这一定是回不来了，所以我便跟了过去。”
　　“在那里的几年里，我发现三哥是对阮茗动了心，却没动情，阮茗会每个月都寄一封信过来，为了不让三哥动情，我劫下了阮茗的每一封信，都全部烧掉。知道有一天，阮茗不再寄信过来了，我以为阮茗放弃了，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帝都传来消息，让三哥回去。三哥回去的第一天，阮茗便过来了，我去接待了。”
　　“之后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我以为丞相大人会拦着自己疯狂的女儿，却没有想到他会放纵自己的女儿疯狂着。后来我怀孕了，三哥说会给我一个名分，而阮茗一来让我没了孩子，还让我再也无法生育。我不曾想过一个女人会为了一个懦弱的男子而疯狂，我知道三哥自那件事后怕了阮茗，因为阮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流莺咳嗽了几声，脸上流下来冷汗，脸色有些苍白，憔悴的病容让人怜惜。
　　安月河静静地听着流莺的诉说，面无表情，从袖口中拿出一把刀递到流莺的面前，“一滴血换一个愿望。”
　　流莺没有任何犹豫，摸索着拿着刀刺向了胸口，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洁白的亵衣，拔出刀还给了安月河，“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病死之人并无奢望了。”
　　安月河处理了一下流莺的伤口，看了流莺一眼，走了。
　　不久，流莺趴在床沿剧烈咳嗽，一股血腥味从口中喷出，流莺昏倒了。

　　安月河握着那把刀，见到了流莺的过去。
　　小河边，杨柳依依，年幼的荀奕和流莺坐在河边的草地上，蓝天白云金童玉女，很是美好。
　　“三哥，你今日去了学堂学了些什么呀？”流莺奶声奶气地问着。
　　“《蒹葭》，”荀奕摸了摸流莺的丫头髻，“要不要我教你。”
　　流莺欢喜地跳了起来，“好呀好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稚嫩的童音在河边回荡着，歌声中只有孩子的天真，没有那种薄凉的忽近忽远。
　　之后便是那场骇人的饥荒，都到了人吃人的地步。荀奕家搬走了，留下了流莺，流莺家为了活命便把流莺以三斤白面的价格卖了。
　　再后来，流莺在河边看到了荀奕，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为了所谓的于理不合，又唱了那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歌声中不再有以前的天真了，如同在薄雾中看见了心仪的男子却靠近不了的哀凉与焦急，就像此时的她。
　　阮茗的出现打乱了她的思绪，在青楼里呆多了，流莺每次见到荀奕看阮茗的眼神都知道，荀奕动心了。流莺无法像阮茗一样强势，只能用柔弱地抓住荀奕，不让他再次离开她。荀奕和阮茗的第一次婚礼，她是故意病重的，只要在前一天晚上洗了一个冷水澡便可以了。这一次的成功，流莺很是开心，但也没想到阮茗会拿自己威胁荀奕。
　　三个人的爱情，安月河不懂，可是安月河看到了荀奕不安分的心。荀奕对流莺动了情，而对阮茗动了心，如果阮茗是寻常家的女子，荀奕定会坐收美人归，可阮茗不是这样的人，流莺也是。一个刚强的女子和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们要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们爱的男人却是懦弱的，飘忽不定的，无法拒绝其中一个选择另一个。

　　出殡的队伍出了城，街上的人议论纷纷，可是没有一个人说得大声。
　　“懦弱的男子，不要也罢。”百里瑾说了一句。
　　的确，懦弱的男子不要也罢，尤其是懦弱又花心的男子。安月河叹了一口气，带着百里瑾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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