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在杨茗宣的记忆里，那天离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久到他似乎快要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了。那一天，尹辰扬扬着眉毛，在操场的绿树下笑。从那一天开始，杨茗宣就发现。操场上的杨树真好看，高高的，直直的，绿绿的；树下的他也是，高高的，直直的，绿绿的。他笑着对他说：“你好，我是二班的，尹辰扬。”
　　他说：“我是杨茗宣，一班的。”
　　他说：“嗯我知道。”
　　他说：“我回去上课了，再见。”
　　他说：“嗯再见。”

　　杨茗宣一路小跑回到班级，老陈已经在讲桌前正襟危坐而问客曰。杨茗宣老老实实站好，喊报告。老陈看是他进来，眼一撇装没看见，努努嘴示意他坐到自己座位上。杨茗宣颇为感激地猫下身子准备匍匐前进。他本来个子在同龄男生里就比较矮，都高三了还是一米六八左右，这一猫腰反而显得好笑，加上他小心翼翼移动迅速，乍一看倒像个小毛贼，嗯，还是个挺白净的小毛贼。
　　但是杨茗宣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知道自己跑着跑着同学就都笑了。杨茗宣抿抿嘴，继续向座位移动。
　　他的座位在前排中央的位置，算是整个教室最好的座位，听讲抄笔记都能记得清楚。

　　以前有一次讲古文讲到“席”，教语文的罗哥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引到了“主席”上，说：“‘主席’的来源就是坐在主要席位上的人，后来嘛，后来你们知道怎么了嘛，哎呀呀，这个你们都不知道噻，后来就引申出了‘主席’这个词嘛。”杜梓梓爱闹，加上罗哥性子好，她也就很放得开，站起来指着杨茗宣说：“主席！”杨茗宣一愣，然后赶紧指着讲台上的罗哥说：“主席！”刚好罗哥名叫罗格，和奥委会主席重名，于是大家哄堂大笑。罗哥也咧着嘴笑，说：“对嘛，对嘛，我是主席噻。”
　　罗哥说话的时候总是夹杂着天南地北的各地口音，效果极其欢乐，一开始大家还饶有兴致地去讨论罗哥到底是哪里口音，后来就没人讨论了，也不是不讨论，是都有了明确答案——外星系。
　　说是外星系，也很贴切，因为罗哥不是本地人，顾昶说罗哥在学校老师里似乎也不太受欢迎，和班主任老陈的关系似乎也不太好。一来二去总是孤零零的，倒培养出几分文人风骨，真有点儿像外星来客了。

　　话说回来，之所以能坐到这么好的座位，杨茗宣心里明白，老陈头对他还是照顾和期望的，听说他本来是要分到二班的，但是高一入学的第一天，老陈拿着他的中考成绩跟校长说：“这孩子我要了，三年，哪儿也不能走。”所以他来了。
　　有时候，他也暗暗地想，如果那时候到了二班，会怎么样。
　　二班的班主任其实和他还算有点儿渊源，是他姑父的妹妹，一个很年轻的女老师，姓于，教语文的，个子很矮，头发干干黄黄的，人也瘦，看起来总像营养不良的样子；刚出大学校门没几年，脸上的粉刺还没褪尽。但是她胜也就胜在年轻上，做什么都有一股劲。就拿作业来说，学校喜欢搞形式，总弄些没必要的作业，什么摘抄，画图，毛笔字，誊写作文。这种作业大部分老师都是找班级学生代批的，杨茗宣就没少帮罗哥代批过。但是这于老师就偏要自己批。

　　杨茗宣见过韩朔的作业，他就是二班的，那位于老师批的。字写得说实话真的不好，别说全校字出了名的好的韩朔，没准儿连杨茗宣也比不上，写在韩朔的铁画银钩旁边，倒像是初学写字的孩子，拿着笔在家长的文件上乱画，但是一笔一笔写得极其认真，批语也很果敢，一针见血，很实在，有什么写什么。
　　韩朔扬扬手说：“看吧，其实于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又没经验，但是你别说.....哎呀承认就承认吧...我是真服了她了。”

　　杨茗宣正想着，突然感觉脚一疼，凳子居然自己动了，差点儿把他抖下来。他这才回魂，原来是老七在后面踹他凳子，赵李雷在前面狂踩他的脚。杨茗宣一抬头，看到老陈黑透透的扑克脸，条件反射地嗖一声站起来。
　　老陈问他：“这道题选什么？”杨茗宣一愣，老七就在后面小声吹风：“C啊，最高级。”老七个子高，说话声也大，吹风吹得连老陈都听见了，老陈直接就说：“翻译一下句子。”这次换赵李雷吹了：“全长6300千米的长江是我国最长，水量最大的河流。”杨茗宣原样复述了一遍，老陈又问：“为什么选最高级。”杨茗宣一愣，这题不就是翻译出来然后就选了吗，还有什么为什么。他想了半天，然后说：“因为初中地理学过啊，长江是中国最长的河流。”

　　全班狂笑。老陈气得脸更黑了，但是碍于是他，也强压着没发作，冷冰冰地说一句：“杨茗宣同学学知识很扎实，而且作为理科班同学也不偏科。坐下吧。”就去教训老七了。

　　放学后，杨茗宣和赵李雷，小白推着车子往外走，老七被老陈留下教育了，走之前挥挥手说他们不用等他，反正一会儿还来上晚自习的。想想也是，再加上老陈一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护犊子护得比谁都勤，顶多让老七搞一周楼道卫生，到时候哥几个帮着干干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杨茗宣心里倒是有点儿过不去。赵李雷就笑他小白脸，多愁善感。话一说出来小白可就老大不乐意了，拽着赵李雷衣领说说谁呢说谁呢，这么夹枪带棒的。赵李雷赶紧赔罪：“兄弟有口无心，兄弟有口无心了。快快快赶紧撒开，咱哥们儿之间动什么手。”

　　杨茗宣就纳闷，今天这赵李雷和小白都让老陈感化了？一个个文绉绉的。以前他们还总笑他说话拽文词天天学习像个娘们儿，今天他们倒是客气起来了。一回头，看见那边二班顾昶，韩嵋嵋和尹辰扬推着车子出来，这就明白了。

　　其实别人都以为男生只有在女生面前才会好好表现装个人样，其实不然。男生之间也有亲疏远近，彼此比较好的哥们儿之间也要面子；自己觉得和对方惺惺相惜的，更是得装出一番风华气度来；更别提是死对头的，互相有过节有疙瘩的，绝对得做出狠劲来压过对方。赵李雷小白之于韩嵋嵋顾昶，就是这样。其实不只是他们，整个一班对二班，差不多也是这样。

　　老陈一把年纪了，还是很好胜。每次见了二班上至班主任下至擦地的一块抹布，都要义愤填膺鄙视一番，立场甚为坚定，一来二去把班级学生都给影响了。尤其是二班，出了名的优质资源。整个T市都知道：要说学习好，还是上一中。要说一中好，好在一二班。要说一班好，好在拼命学。要说二班好，好在资源优。一班杨茗宣，学习很拔尖。二班尹顾韩，数都数不完。

　　这顺口溜在T市基本家喻户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起来的，反正他突然就发现大家都会说了。落了个爱学习的名声，杨茗宣也挺高兴，毕竟不是骂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嘛。
　　不过老陈代表一班就很不乐意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顺口溜的意思是一班好在拼命学，二班人家不用拼命学，照样和你一班抗衡。而且你一班一群书呆子，人家二班十项全能。你一班就一个学习好的杨茗宣，人家二班尹辰扬，顾昶，韩嵋嵋，三块金砖，数都数不完。所以老陈连带着一班总感觉矮人家二班一头。

　　于是赵李雷和小白老七就研究了，不是都说他们一班学习好嘛，那他们就贯穿文人风骨儒士风范，以云淡风轻的姿态藐视那些鸟人。

　　虽然杨茗宣觉得鸟人这称呼有点儿奇怪，但是也没太反对。毕竟他和顾韩两人连句话都没说过，和尹辰扬也就是一面之缘。眼看着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他们这样放松放松，也算有点底气。再说了，只要不打架斗殴，行动上藐视一下也不算什么大事。男生嘛，总不能像女生似的唧唧咯咯磨磨唧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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