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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04
在一天之中发生了太多太多她不懂的事,譬如母亲在临死前说得那两个字,譬如她不明白最爱母亲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的无所作为。明明不舍,明明很爱,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为什么却连最后一眼都不怜惜,任凭别的男人就这样带走了母亲,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尽管她自幼饱读诗书,可是这一回,她忘了一个词。
壮士断腕。
是啊,他爱她就像爱自己的身体,与生俱来的一部分,难以割舍。可是人到底还是自私,就算他爱她深入骨髓,可是说到底,也爱不过自己。在断去手腕的那一刻,或许有着难以忍受的疼痛,或许有着万般的不舍,但终究,时间会抚平一切,一切的痛苦与悲伤到最后不过是一点稍稍深刻的记忆,或许原本自以为刻骨铭心的爱,到头来不过是因失去手臂而引来的不快罢了。面对一个权势煊赫的皇兄,他能怎么样?他只想活下去,而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够活下来。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即使是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生死,第一次看着挚爱去世而无能为力,第一次那么憎恶上天,第一次可恨自己的渺小和无能,第一次为卑微的父亲感到悲哀,至此,她仿佛能看见一个欢跳着的幼小女童渐渐撕扯着剥离了她的身体,那个女童在大雪纷飞中向着远方,哼着不知名的短歌,逐渐消散。至此,她再也找不回那个最纯真的雪歌了。
北雪漫漫,地上的殷红被覆盖了起来。她依旧一动不动。站了有多久?她不知道。双腿就像木棒支撑着她的身体。嗓子已经彻底的坏了,微微地振动都是一次次剧痛无比的撕扯。她的眼里早已没有了泪水,泪痕干涸错杂在脸上紧绷。双手通红,身上的桃红的罗裙和鞋袜早已被大雪打湿,显出浓重的红色,愈发的重了。当一个人寒冷到极致,也就感觉不到身上的一切,就像她已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冰凉。思绪被冻住,僵硬滞留在脑中无法思考,但是直觉告诉她,她得马上回去,不能留在这儿了。就在她迈动双脚的一刹那,身体如同破碎般的冰块,痛苦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感觉到身体就像翻滚在澎湃汹涌的大海里,冲击,无助,漂浮,跌宕······
她就这样直直地倒在了雪地里,压在母亲的血迹上。她努力挣扎了很久想要爬起来,半响,却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其实她离王府并不远,几十步的距离罢了,或许大喊一声尚能被别个耳尖的仆从听见,将她速速地迎进,拿出鎏金的手炉,用上好的狐裘给她取暖。可是,如今······喉咙的伤让她无法喊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地翻过身子。眼前是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门上那八八六十四颗铜钉,像一把把剑直插进她的心里。她想不通为什么没有人从府中走出来找她,为什么那个疼爱自己父亲会对她不管不顾。一个八岁的女孩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底的无法愈合的创伤。这一刻,她明白,这世上,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点一点用僵硬的手向前爬去。这双从未沾过阳春水,被包裹在锦缎中,只是驰骋在锦瑟上的手,现在在沙石的磨砺下变的支离破碎。她在心中苦笑。或许以后再也唱不了歌,再也弹不了琴了。
似乎度过了很久很久,她以为她已爬了很远,就快要到了的时候,却悲哀地发现,她还是离那扇门那么遥远。幼小的身体在雪地上拖出一条浅浅短短的痕迹,怎么就那么短······她试着唤了唤,然而除了呼啸而过的北风,什么也没有。
冬天的夜来得极快,暮色四合包笼了一切,天上繁星点点。
她渐渐看不见眼前那抹鲜艳的朱红和金黄的铜钉。事到如今,挣扎已是无意,于是她停了下来,伏在地上,心中忽然涌出一个怪诞的念头,或许,她也要死在这儿了,死在自家王府的门口。
大雪还在持续不断地落下,渐渐覆盖了她的身体。她不住地发抖,好冷,真的好冷。母亲亲切的脸庞浮现在她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她想,或许,就这样随着母亲而去也不孤单。在另一个世界,她就可以继续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她还是那个略带娇嗔的小郡主。
黑暗爬上了她的眼睛,意识逐渐混沌。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她又听见了那首不知名的歌,深深的刻在血脉里的歌。她咬住自己的舌尖强撑起最后的一点清明,企盼着一点点卑微的希望。当微弱的橘黄灯光在眼底浮动,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她终于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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