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

　　我把精装童话书带回家，睡觉前读给小狮听。本来以为会有助眠的效果，谁知道他越听越兴奋，竟然不肯睡觉，吵着要我再说一个。
　　我无奈，使尽浑身解数将他哄了睡觉。“明天再说好不好？”
　　他很不情愿地让我帮他盖上被子，执意地再问一遍：“明天一定讲故事？”
　　“一定。”我应允他。
　　等他睡着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把今天在出版社发生的事告诉刘榆。他的回应是，“宝刀不老。”我听出来他是在讽刺我，又有些不服气，“连二十出头的小男生都会看上我，你有没有危机感啊？”
　　他伸手搂住我，“危机感呐倒没有，不过得意还是有一些的。我老婆得以魅力不减当年，我的功劳也不小吧。”
　　“不过我真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喜欢我？追求已婚女子特别有成就感吗？我承认，前一阵心情不太好，我对他一直都是很凶的，将他当作奴役一样使唤，处处摆前辈的架势。”
　　“大概他，有受虐倾向？”刘榆对这个问题好像不是很感兴趣。
　　“不知道。算了，不去管他了。小狮他妈妈那边有没有消息？”
　　他摇摇头。“找不到她，大概是没什么希望了。”
　　“无所谓啦，反正小狮现在生活得很好，我也没看出来他有想念母亲的表现。”我安慰他。“幼儿园有没有联络好？”
　　“下个星期可以入学了。希望他能够尽快适应集体生活。不过接下来我在工作上会比较忙，放学就要拜托你去接了。”
　　“我知道。反正我只有要出刊的那几天才比较忙，平时可以早些下班去接他。”
　　“我说，”他犹豫一下，“我们本来商量着说要一个孩子，现在……”
　　我对他微笑，“现在不是有一个了吗？”
　　“我的意思是——”
　　我打断他，“我们暂时还没有精力去照顾两个孩子。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
　　“对不起。”他抱歉地道。
　　我耸耸肩。可是心里却不轻松。我曾经那么期待，可以有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但是现在，这个梦想变得好遥远。

　　我连续给小狮讲了半个多月的故事。真是一天都不能拉下，因为这好像是他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他现在，已经很习惯我的拥抱和触碰了。
　　我问他：“习惯在学校里和小朋友一起玩吗？”
　　他闷声不响，然后又点点头。
　　我把他搂在怀里，“在学校里不开心、或者是有小朋友欺负你，应该怎么做？”
　　他抬头看看我，“告诉你。”他的语气轻轻的。
　　“对啦。”我在他大大的脑袋上亲了一下，“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也要告诉我哦。”
　　他点点头。“快讲故事吧。”他催促我。
　　我打开书本，为他念这套书里的最后一个故事。他听得很入迷。听完之后问我：“明天晚上还会给我讲故事吗？”
　　我犹豫一下，仍然笑着对他说：“会的，每天晚上都有故事讲。”
　　他很开心，对住我羞涩地笑笑。我帮他盖好被子，道了晚安，然后准备出去。
　　他现在已经很熟悉这个环境，不用我陪着才能入睡。
　　我走到门口，打开门，只听得他在我背后轻轻道，“晚安，小鱼。”我的动作瞬间静止，不置信地回过头去，看到他的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
　　我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关了灯，走出房间。
　　一把门关上，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他叫我了！他主动叫我了！我冲到卧室里去，一跃扑在刘榆身上。
　　他被我吓一大跳。“你干什么？”
　　“刚才小狮叫我了！”我兴奋地对他大叫。
　　他感到很惊讶，“真的假的，你不会是自作多情吧？”
　　“当然没有！”我抗议。
　　“他叫你什么？”他也来了兴趣。
　　“和你一样啦。”我有些得意。
　　他迟疑一下，“他叫你‘小鱼’？”
　　我点点头。
　　他忍不住笑，“天呐，他真把你当成姐姐了。”
　　“无所谓啊，证明我还年轻嘛！你说小狮是不是已经接受我了？”
　　他想一下，“他应该很早就接受你了吧，只不过一直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才好。”
　　“那他刚才叫我算是一种尝试咯？”
　　“对，他想看看你的反应。我估计以后他都会这么叫你了。”
　　“那真是求之不得！”我开心地说。
　　“不过以后还是要想办法让他改口，毕竟不能让他一直没大没小地这样称呼你。”他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
　　我不可置否。“我无所谓啦。”
　　“以后再说吧。”他拍拍我。
　　我抓住他的手，“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或许让小狮忘记他的妈妈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我们并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过得并不快乐。”
　　“我不知道。”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迷茫，“她就像是失踪了一样，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我仍然想了解，以前曾经发生过什么。”
　　“你是说，小狮身上的那些伤痕？”
　　他点点头，“还有他为什么会那样自闭？并且一点英文都不懂得？要知道，新加坡的官方语言之一就是英文。”
　　“其实只要他现在过得健康快乐就可以了，以前的事情，真的不是那么重要。”我劝说他。
　　“小鱼，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职的父亲？”
　　“怎么会呢？那几年，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又如何能够去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看看小狮多喜欢你。”
　　“不过他好像比较依赖你。”他的口气似乎有些吃醋。
　　我大言不惭，“因为我做得比你更好嘛！”
　　他扑过来呵我的痒。
　　自从小狮来了之后，我们的生活改变了很多。特别是，当他现在已经渐渐熟悉了这个环境、熟悉了我们之后，经常会在我们措手不及的时候跑到房间里来，扑上我们的床缠着我说故事给他听。于是我和刘榆会变得很小心。
　　我们不再有自由的随性的性生活。通常要等小狮睡下，我们才能小心翼翼地尽量沉默着干这件事，刘榆甚至提议我们可以在早上送他去幼儿园之后再回来做。
　　我笑说我们好像一对偷情的男女。他也笑，又有些无可奈何。

　　周末我们带着小狮回爸妈家吃饭。
　　余栗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现在行动愈发不方便，平日的娱乐就是陪妈妈看看书、陪爸爸下下棋。我问她：“女强人，有没有觉得生活太苍白？”
　　她虚弱地笑笑。
　　小狮对她的肚子感到很好奇，“舅妈的肚子为什么这么大？”他问。
　　“舅妈的肚子里有一个小宝宝在睡觉。”
　　“小宝宝不出来吗？”
　　“等小宝宝睡醒了之后，自己会出来的。”
　　他似听明白地点点头。
　　“小狮，出来陪外公一起浇花。”老爸在阳台上叫他。
　　“我来了。”他快乐地应道，对我笑笑，然后就跑了出去。
　　余栗看着他奔跑的背影，对我说：“我怎么有一种错觉，觉得这就是你的孩子呢？”
　　“大概因为我就是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我笑笑。
　　“没有生育的打算吗？”
　　我摇摇头，“还来不及想这个问题。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已经是非常完美的一家三口了。”
　　“或许你可以问问看小狮的想法，他是否觉得寂寞？是否需要一个弟弟或妹妹的陪伴？”余栗向我建议道。
　　“我试试看好了。最近出版社比较忙，老板大概不会乐见我请产假。”我开玩笑说。
　　“刘榆怎么说？”
　　我耸耸肩，“还能怎么说？照顾一个小孩子已经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了，我们没有余力再去讨论其他问题，所以这件事还是先放一下再说。”
　　“有的时候，真不知道你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她有些感叹。

　　当出版社里再也找不到适合读给小狮听的童话书时，我开始威逼利诱杨佑，让他编一些可爱的小故事好让我晚上交差。
　　“你应该找个中文系主修儿童文学的来编故事。”他向我抱怨。
　　我不为所动，“我是你上司，叫你做什么就去做，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我写不出来了。”他把笔一摔，“其实你不必天天给他讲故事的，同小朋友搞好关系也可以有其他办法，比如每天晚上和他聊一下白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交什么好朋友，或者是老师又教了什么知识。”
　　我一想，他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他继续说：“给小孩子讲故事是好的，可以开拓他的想象力，但是作为家长更加应该努力参与他平时的生活，这样才能更好地沟通。”
　　我静静思考他的话。我想我的确应该抽出更加多的时间来与小狮聊天。他一直是个自闭的小孩，我努力的方向应该是让他融入正常的快乐的生活。
　　小狮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自己在幼儿园里有什么好朋友，也没有说过老师是否夸奖他，我一直都只知道注意他的衣食住行，忘记最重要的沟通。我们本来应该有更多的话可以说。
　　要带大一个孩子，真的不容易。
　　“谢谢你。”我很真诚地对杨佑道。
　　他有些受宠若惊。
　　“对了，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说喜欢我？”我想起这个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他讷讷地道：“你长得很美。”
　　“仅仅是这样？要知道，我比你大了很多。”
　　他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以前有一个女朋友，是我高中时候的老师。”
　　我看他像是要讲故事的样子，不由得正襟危坐，仔细听起来。别人的爱情故事，是我最喜欢听的，好像有种窥人隐私的快感。
　　“当时她二十几岁，刚结婚两三年。我们在一起时，并没有想过未来。我们分手，是因为她有了孩子。当然是她丈夫的。她对我说，她已经快三十了，她不玩了。”
　　他抬头看我一眼，表情像极了受伤的兽。“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伤心。我不是伤心自己被抛弃，而是伤心自己原来很弱。每个女人都想要安全感，但我无能为力。我总是容易爱上比我年长的女人，而她们所选择的，永远都不会是我。”
　　“所以知道我有孩子时反应才会这么大？”
　　他点点头，“每个人第一次见到你，都会被你的美丽震惊。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美到极至的女人，同别人的想法也是会不一样的。”
　　我笑，“你认为我是为了安全感生孩子的？不，我从来没有追求过所谓的安全感。我结婚、以及拥有一个孩子，纯粹因为我已找到自己所爱。我一直为了爱情而活，不为其他。”
　　也许姐弟恋最大的劣势，就是男方无法给女方安全感。哥哥年轻的时候，曾经爱上过我们小时候的小提琴老师。他们最后分手，也是因为他无法给她安全感。
　　很多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向往安全感，特别是当男友比自己小很多的时候。
　　但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一样。至少我觉得，我追求爱情多过安全感。我结婚，是因为恰巧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人，如果没有爱情，就算到了三十多岁，我也不会强求自己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可怜的杨佑。希望将来，他可以有我哥这样的好运，遇到一个不是开口闭口就嚷着要安全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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