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水如天

作者:九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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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5、
      水不争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不知道辛泽是否在昨夜的汤药中加了安神的成分,这一觉倒是睡的分外的香甜。起身倒了杯桌上的凉茶入口,似乎口中的痛楚也已经好了许多。

      正欲披衣出去,隔壁隐隐有争执之声传来。竹室本不隔音,只要稍稍用心倾听,纵然邻室的人刻意压低声音来讲话也还是可以听得分明。

      隔壁一侧正是辛泽的居室,此刻屋主看着林质真有些掩饰不住的气急败坏,只在心底替林家叹息林二少爷“正人君子”的修为比起他父兄来讲果然还差得很远。

      拱手微施一礼,辛泽笑得歉意有加:“兄长所托之事,恕小弟实难从命。自古治病救人为医者本分,辛泽祖上几代行医,只知救人,实不知该如何害人。”

      “贤弟这样说就严重了,愚兄不过是问贤弟讨一副能叫人开口说实话的方子,并非是要贤弟去害什么人啊!”

      “恕辛泽直言,莫说辛泽没有这样的方子,就是有,也万难从命。”抬眼看了看连虚情假意的笑都已快维持不住的林质真,辛泽温和的开口:“瑾瑜兄,自古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夺人所爱。那落琴韵谱为水家至宝,水少主宁死也要守住之物,倘若真用那样的方子令他失口说出,事后必然不肯自谅,与谋杀又有何异?”

      这番话让林质真心下大怒,不禁冷笑一声狠狠发作:“久闻子渊有分桃之好,愚兄一直不敢深信,如今看来,坊间所传也未必尽是虚言。水少主色绝天下,也难怪子渊见之魂魄销,倒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眼色、不省事了。既是如此,愚兄也不便继续留下,单等贤弟达成所愿,跟那水美人成就了好事,勿忘给愚兄分杯媒人的水酒,也不枉千里迢迢促成你们这段良缘佳话了。”语毕顿足甩袖摔门而去,只留下恨恨的一声:“告辞!”

      大力关上的门扉震的水不争在自己房中都是一愣,房外骏马嘶鸣一声,带着劲风的鞭声落下,马蹄声渐渐远去。

      扶桌缓缓坐下,水不争半晌缓不过神来。他掌握着人人觊觎的落琴韵谱的秘密,他有着水家上下一百七十余口的血海深仇,他染了损耗内力的毒质尚未除尽,他哪有片刻功夫来想什么情爱绵长?

      思虑间,辛泽推门而入,亲手端了洗漱的铜盆。盆内倒映着他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笑脸,仿佛不久前才被林质真狠狠奚落过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睡得可好?若不嫌我手粗的话,以后由我来照顾你洗漱饮食,如此便同就林家没有任何干系了。”

      “欠了你的,有何不同?”水不争轻咳了两声,语有叹息之意。

      “自然不同,我不会要你拿落琴韵谱相抵。”辛泽拉过水不争的腕置于桌上,扣住脉门把起脉来。须臾,微笑着放开,水不争恢复的状况好于他的预期,想来那眼药泉的功效也高过他的先前所估料的。

      “你想要的又何尝是我给的了的……”收回手,掩入袖中,水不争移开视线投向敞开的窗外。

      “哦?我要的是什么?”辛泽起身,拧干铜盆中的布巾,递到水不争面前,面上多了分揶揄的笑意。

      “……”自知失言,水不争不再多说什么,接过布巾自行净面。

      林质真的突然离去令绿竹有些不知所措。论理她是该轻松些才对,但有了那天林质真说的那番话,水不争是不肯再让身为林家婢女的她服侍了。而今留在这里,就成了一个不尴不尬吃白饭的。幸好辛泽极为体恤,大有林家不来要人她就可以在这长久住下去的意思,怕她心有负担,平日里就让她帮着黄岑黄柏两个小童一起准备些饭食,浆洗下衣物,日子倒也算是平静。

      盛暑天气,不免沐浴频繁,绿竹拿出带入谷时带来的两匹绸缎,思量着给水不争多裁剪两身换洗的衣物。

      连日来的诊治颇见疗效,水不争的身体状况亦大见好转,除了内力尚不能恢复,其他已与常人无异了。午后熏风带来一阵花香,荷花池中亭榭上水不争辛泽二人正在对弈,绿竹拿了丈量尺寸的绳子款款而来。

      “见过两位公子。”绿竹手搭腰侧给两人道了万福。

      “绿竹姑娘无需多礼,你现在是寒舍的客人,这样就见外了。”辛泽示意绿竹免礼。

      对辛泽投去感激的一瞥,绿竹转眼偷瞧水不争,后者只是对她颔首回礼,并不肯多答话。

      水不争与绿竹本无罅隙,反而对她半年多的悉心照顾心存感激。奈何她毕竟是林家的下人,不想再落人口实,故不便过于亲近。

      如此情形绿竹姑娘自然不会不懂,便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说了想给水不争裁衣欲量身长的想法。

      闻言辛泽噗嗤一笑,推了棋局,起身负手立于亭栏边假意赏荷,把地方让给他们二人。倒是水不争给弄了个满面绯红,绿竹姑娘的倾慕之意已呼之欲出,他难以招架,唯有故作不知。

      站在他身后丈量了肩宽身长之后,从水不争侧平伸展的臂下,绿竹姑娘环抱了手臂量他胸围。胸背相贴,亲密姿态令绿竹心湖一阵荡漾,满面娇羞的草草收了东西告退离去。

      被搅了棋兴,索性也就不下了。

      命童儿将香茗重新泡过,辛泽抽出腰间竹箫立于亭栏处随意吹奏了一曲《妆台思秋》。

      箫声空灵,景自心生。漠北塞外,胡笳盈耳,蛮地异俗,朔风扬起的黄沙中都满是惯食羊肉的腥膻之气。初离故土的昭君对镜临妆,心生离别悱恻的凄楚之情……幽婉的曲意随箫声氤氲入灼人的暑气中,仿佛空气中也弥漫了萧瑟的塞外寒意。

      午后时分天气酷热,人心浮躁,原算不得静心听箫的好时辰,偏是辛泽的箫声让水不争不觉间听得痴了。

      曲毕,箫亦离唇。

      辛泽持了箫,缓缓转回身来,见水不争微微怔住,失笑开口:“可还入得了耳?”

      听到辛泽发问,水不争才回过神来,随即略带些怅然的点了点头:“甚好。”

      此刻眼前浮动的却是水家堡覆灭时的血腥情景。大概是被昭君身处漠北塞外的孤寂所感染,一直不愿去回忆的景象全部重现,被迫去正视已孑然一身的孤单。天地之大,无处栖身,人海茫茫,再无亲人……

      水不争犹记得父亲临终前,染满血污的手牢牢的抓住他的手,字字泣血的叮嘱他,如果可以逃过这一劫活下来,那么就忘却仇恨,忘却身世,忘却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像个普通人那样好好的生活下去……

      “在想什么?”意识到水不争在走神,辛泽在他旁边坐下,端起茶杯执起盖碗故作不在意的滤去未沉入杯底一两片浮叶。

      “嗯?没什么。”努力挤出平淡的口气,水不争也端起茶碗,目光却飘向远处:“一些……多想也无益的事情罢了。”

      嘭的一声将茶碗放回桌上,看水不争果然被这大力的一吓惊回了神,辛泽俯身提议:“既然想也无用,那索性不必想了,明天陪我去山上采药吧!”

      “呃?”

      被突然决定了行程,水不争还未来得及多问,隔着亭子通往岸边的木质曲桥那头,一个猎户打扮的老人已经在热切的向着这边招手了。

      “辛神医!上好的山猪肉!”老人虽已年过花甲,身子骨到还硬朗的很。高举起右手用草绳拎着的一块约有五六斤重的猪肉,声若洪钟的向着亭子这边大喊。

      略带歉然的对水不争微微颔首,以表失陪之意,辛泽对着老人迎了上去。

      “周老爹,神医之名如何敢当?快莫要这么叫了。”

      “怎么不敢当?辛神医如果不敢当,这天底下就没人敢当了。”周老爹满面红光的给辛泽又鞠了一躬:“多亏神医妙手回春,小老儿的儿媳才捡回一条命来,今天又给我们周家添了个孙子,小老儿应该给神医磕头才对。”

      周老爹说着就要下跪,辛泽忙一把扶起:“使不得使不得!老爹终于得偿所愿喜获孙儿,辛泽这里先给老爹道喜了。”

      周老爹家就在谷外五里远的周家村,傍山而居的村子里有百十户人家,大多以狩猎为生。数月前周老爹的儿媳下山去集市卖老爹父子俩猎回的野物,过桥时路遇大雨不慎摔了一跤,险些和腹中三个月大的胎儿一起殒命。亏得辛泽不辞辛劳连夜赶到周家施针喂药,这才救回母子二人两条性命。打从那开始,周老爹便时常将猎到的野味给辛泽送一些,辛泽也不白收他的东西,每次都要超过市价给些散碎银两,也免去了他们家不少去市集兜售的麻烦。

      “托福托福!”周老爹只生一子,儿子媳妇成亲十载接连生了四个女娃娃,这一次终于盼来了孙子,欢喜之情自然溢于言表:“昨日小犬跟村里几个后生猎到了头百余斤的山猪,杀完每家分了几十斤肉,正愁这暑热天气媳妇即将临盆没人到镇上去卖,偏巧今儿就生了,刚好摆酒待客用,倒不愁会放坏了。家里还在忙着,小老儿不敢忘恩,挑了最好的地方给辛神医割了一块送过来尝尝,这还要赶回去喝酒哩!”

      “老爹有心了。“辛泽接过猪肉,叫过旁边跟随的黄柏。

      黄柏会意,忙从衣袖中掏出块不足一两的碎银来。辛泽微一摆头,黄柏又收回碎银,打开腰间银袋,取出锭约有五两的小银锞子递到了周老爹手里。

      周老爹忙连连摆手说今天决不能收,辛泽坚持说是给婴孩儿的喜金,并说还要问老爹讨要那个被宰杀山猪的胃来做药引,老爹推脱不过才被迫收下。

      “既然老爹家中今日有喜,我这里也还有位病人,就不虚留老爹了。”辛泽把猪肉交给黄柏,准备送客。

      “是是是,那小老儿就不多做打搅了。”周老爹点头哈腰的躬身又施了一礼准备要走,一抬头猛瞧见后面在亭中坐着的水不争,登时被那风采姿容所惊,心直口快的嚷了出来:“乖乖!那边的可是位公子?竟生的比女娃娃还要俊俏?”

      “咳咳!”辛泽假意咳嗽一声打断了老爹的话。

      周老爹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后退着离开:“小老儿告辞了,告辞……”

      让黄岑远送了周老爹两步,辛泽转身返回亭内坐下,对水不争说了句久等。

      却没想到水不争的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霍的抬头,目光冷漠。

      “你救我,可也是为了这一副色相皮囊?”

      通过绿竹所述水不争同林质真争执之事,辛泽就已知道这位水少主毫无心机城府,为人不擅迂回之术,说话未免过于直接。可纵然知道,今儿这被突然一问,也还是有些张口结舌。

      见辛泽一时无言,水不争立时无名火起。先前听到林质真对辛泽的讥讽之言,还不至于气到如此地步,毕竟被人倾慕未必都是坏事。然倾慕可以,因为他的姿容而倾慕却是水不争最最不愿接受之事。身材相貌,乃为爹娘所赐,于此事上他本人并无尺寸之功。貌美貌丑,实不该是炫耀或自鄙的根由,因而他自己也时常刻意忘记所谓中原第一美男的名号,水家堡里更是无人敢提。

      过于孤傲的性子让他没办法接受自己像个女人般,因被觊觎几分姿色才被照顾,得以栖身,若是那样,他宁愿一死。几乎带有几分自厌情绪站起来,水不争当下决意立刻离开。

      “去哪里?”辛泽一个箭步过来,拦在了水不争的身前。

      “出谷!”意欲闪过辛泽意欲继续前行,却被辛泽近前一步再度拦住。

      “你毒未祛尽,不可出谷。”

      “生死由命,不劳费心!”

      挥开辛泽试图阻挡的手臂,却与送完周老爹回来的黄岑在木质曲桥上走了个碰头。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不知道该拦还是该让,惶恐抬眼瞧向自己的主子。

      “岑儿,去给我收拾行囊,随我出谷。”辛泽突然在水不争身后开口。

      忽的停住脚步,水不争转回身来:“你出去做什么?”

      “自然是为你医病。你是我的病人,既然你不肯留下好生看诊,只好我随你出谷为你诊治了。”辛泽说的理所当然:“只是绿竹姑娘对你痴心一片,要出谷去也不跟她打个招呼吗?”

      见甩不掉辛泽,水不争目露鄙薄厌恶之光。

      后者却忽而满脸无奈之色,递过一个眼神屏退了两名童儿。

      “你若问我为你何以不惜与林家翻脸?大抵就是因为你的性子了。”

      想些什么全部都写在脸上,一看便知是常年在水家堡众星捧月的日子太过安逸,未曾涉足江湖不懂人心凶险。说好听些是性格率真,说难听些就是不谙世事。不曾吃得大亏,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道理自然更是只字不懂。可偏就是这种注定会吃亏的不讨喜的性子,让辛泽不由自主的想去保护。当然,若说与他那昳丽如画的形貌没有关系也是骗人的,初见水不争时,他的心已先自酥了。

      “安心住下来吧,痊愈之后,去留随你,今日之事,莫要多心。只当……”辛泽微微摇了摇头,自嘲苦笑了下:“只当是我前世欠了你的,今生定要来还罢了……”

      语毕辛泽起身先行离开,留水不争一人怔忪于原地。看着辛泽的背影,突兀的扯到什么前世今生,没来由的让胸口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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