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尾巴

　　《看不见的尾巴》

　　（一）

　　第一次师父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就挺起小小的胸膛扬着脏兮兮的小脸咧嘴大声回答，“我叫莫水！”

　　师父抚须大笑，“莫道红尘皆流水，好名字！冲着你这名字，贫道也要为这流水剑找一位传人了。”

　　其实师父不知道的是，这个在路边捡到的面容脏兮兮还戗着头发却有一双黑亮灵动眼睛的小毛孩，并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莫水”二字，只是刚刚被问到时张口而出的名字。

　　（二）

　　十年一届的武林盛会。

　　群雄云集，人头攒动。擂台上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避世已久的云峰道长的高徒，流水剑的传人，莫水莫少侠力克群雄，拔得了头筹。

　　“莫少侠无愧于流水剑的名头，虽只弱冠之年，却能以一敌百。”鬓角斑白的老盟主依旧中气十足，“众位英雄若无异议，这盟主印，便依了老规矩，当由老夫转交莫水少侠接管！”

　　一时间，台下议论纷纷，不绝于耳。

　　台上高大英挺的少年硬朗的脸上不见一丝动容，刀削般的宽大的黑袍无风而动。明眼人暗道，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老盟主环扫了一周台下众人，高高举起手中的盟主印。

　　“且慢！”

　　（三）

　　一顶雪缎软轿缓缓分开众人来到擂台前。多少人瞪直了双眼，对四位轿夫指指点点。

　　“那不是冥雪教的左护法吗？怎么给人当了轿夫？”“这不是幽冥三刀的李三刀吗？”“梦姬孟五娘怎么会来抬轿子？”“半边的丑脸半边的头发……莫非这就是从未被活人见过真容的丑鬼吴焱！”

　　莫水一直未见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那门帘微动的轿子。

　　蓦地一道白影飞驰而出，晃到莫水面前，还未看清来者面容，电光火石之间已堪堪过了十数招。

　　（四）

　　没人看清楚在十数招间发生了什么，只有些许功力深厚的前辈，才隐约的看到新任武林盟主莫水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

　　眯眼，皱眉，讶异和忿恼在一直没有过多表情的脸上飞闪而过。

　　所有的疑惑最后定格在新任武林盟主睁大的双眼上。

　　“你！”

　　明明相隔仍有一尺，莫水却像被什么禁锢了一般动弹不得，恨恨地盯着对面那人的脸。

　　“阁下何人？”

　　白皙干净的脸上，一双凤目微微地眯着，慵懒至极，平淡得没有一丝表情。

　　“冥雪教，薛逑。”

　　（五）

　　台下群雄惊得鸦雀无声。

　　若说莫水是正道武林的后起之秀，那薛逑便是邪派的新兴之势。

　　虽只二十余岁，便已借秉异天赋修得秘技，只身战败了正值壮年的冥雪教前教主，于血雨腥风中夺得了这百年门派的教主之位。

　　如今，在这十年一届的正道武林盛会上，冥雪教教主突然出现并不知以什么邪法制住了新任武林盟主。

　　实在是让正道群雄不知所措。

　　（六）

　　而被禁锢在台上的莫水转的却是另种心思。

　　论武功，虽不敢说天下无双，但比较起面前这个薛逑来说，却是不相伯仲。

　　但在刚刚……

　　可是，明明看不到那薛逑究竟用的是什么法子定住了自己！

　　看着傻愣愣盯着自己的莫水，薛逑慢悠悠打了个哈欠。

　　（七）

　　“今夜子时，漱玉阁天字号甲房。”

　　一句话传音入密轻飘飘的钻进莫水的耳朵，就如同声音的主人那般透着一股慵懒。

　　莫水的耳朵不自觉地耸了耸，眼中透出严重怀疑的光。

　　而那个白色的人影却如同来时一般，晃进了那顶雪缎软轿。没人敢阻拦这区区五人的队伍。

　　老盟主担心地看着一声不吭的莫水，而被托付了众望的新任盟主敛起了眸子，若有所思。

　　（八）

　　除了莫水和薛逑，没人知道当天夜半子时在漱玉阁天字号甲房发生了什么。

　　那日之后，薛逑依旧每日懒懒地卧在在冥雪教总坛的小院里那张太阳下的藤榻，而身后地上的落英枯叶，因着榻上之人无风而动。

　　而就在盟主印易主的第十天，莫水振臂一呼，率千万英雄，直取冥雪教总坛。

　　（九）

　　冥雪教总坛，万年雪峰屹立。

　　那一天，新任武林盟主莫水和新任冥雪教主薛逑两败俱伤，同时坠下万丈山崖。

　　只留下临去前薛逑那一句满含深意的长叹。

　　“……终于……可以回去了……”

　　应他的，是莫水一声长啸，伴着二人越来越下坠的身体，消失在众人耳边。留下的，只有重峦叠嶂中的漫漫回声。

　　（十）

　　其实，所有人都看不到。

　　是的，除了莫水和薛逑，所有人都看不到。

　　彼时拳脚相向以命相搏的二人，同样煞气满满的两张不同面庞上，那两双相似而又不同的晶亮眸子，是如何深深地看着对方。

　　而同时，在敌对中的二人身后，两条看不见的尾巴，又是以怎样一种缠绵暧昧的形状交织在一起。

　　（十一）

　　毛茸茸的触感依次停在自己的下颚，脖颈，耳后。虽然看不见，却明明白白的感觉到，腰间被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紧紧缠住。力道虽不大，却是无法动弹。

　　这种被缠住的感觉，就像少时初习轻功之时无数次在山林野径中飞驰，却被不知何时被从未在意过随处可见的软蔓缚住了身子一般。

　　对！这种感觉！就像不久之前，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自己也是被这好像看不见的东西捆住。

　　忽然睁开眼睛，莫水突地坐了起来。

　　仿佛是在一个水潭边，篝火热烈地跳动着。因苦战而破掉的衣服乱七八糟地挂在身上。莫水看着火边认真烤鱼的薛逑一片光洁无瑕的背，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勒……得……好……紧……”

　　腰上禁锢的力量瞬间消失，薛逑面无表情扭过头来，“醒了？”

　　（十一）

　　“舍得醒了？”

　　“嘿嘿~”

　　“平时没见你这么能睡啊。”

　　“这不是因为愿望要达成了，激动得四五天没好好睡觉么……？”

　　“当够了武林盟主了？”

　　“呃……”

　　“玩够了么？”

　　薛逑把手上烤好的一条鱼扔给莫水。

　　“玩够了，咱回家吧。”

　　“……嗯。”

　　（十二）

　　八妹怀抱着一只黑色的短毛猫，轻轻地捏着它的耳朵。

　　“墨水儿啊，这次你可惹祸了！”

　　黑猫白了她一眼，口吐人言。“雪球才不会生我的气！”

　　看着懒懒趴在云朵上无聊地用爪子拍起云花也不要搭理自己的白色长毛猫，黑猫的语气中透着不坚定，“他只是在想事情。”

　　（十三）

　　八妹是时隔千万年后天庭新添的一位原生小仙女。无不良嗜好，嗯，下界历劫前无不良嗜好。

　　待她历劫回来，便在天上一角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做起了不让任何其他仙人知道的研究。

　　这是很正常的，其他仙人也会这样。

　　但是大家渐渐听不懂八妹在说什么了。

　　比如在天河遛弯时，指着饮水的天马大喊“神马！！神马！！”

　　比如满天的找土行孙时，不再尊称其为土府星神，而是暴躁地吼“坑爹跑哪去了？坑爹呢？？坑爹呢？？？”

　　比如她从太上老君和王母娘娘那分别要来一只纯仙种黑猫崽和一只纯仙种白猫崽，要自己养。还要每天给他们念自己偶尔偷偷去凡间带回来的小册子。

　　（十四）

　　纯仙种的动物生来便开了灵窍，待到渐渐识了人事，八妹喜不自禁搂着二猫揉来揉去。“果然萌物还是要自己养成的才美啊！”左边亲一口，右边亲一口。“你们西皮吧！你们西皮吧！”

　　黑猫傻呵呵问道：“八妹，西皮是什么？把毛剃干净了只洗皮么？”

　　一根毛茸茸的白尾巴轻轻缠上细长的黑尾巴，“傻子，西皮就是咱俩鼻子贴鼻子，尾巴缠尾巴。”白猫把头凑近，顶了顶黑猫的鼻梁，“就像这样。”

　　于是在常年的被讲故事下，那只叫墨水儿的黑猫和那只叫雪球的白猫，不负主望地，搅基了。

　　（十五）

　　墨水儿有个小小的癖好。

　　就像八妹说的，一般有点身份的人，都有些小小的癖好。

　　所以为了表示自己是只有身份的猫，墨水儿也养成了一个癖好。

　　通俗一点说叫角色扮演，用八妹的话来说，墨水儿就是个狗血剧情RPG迷。

　　在八妹的纵容下，墨水儿一次又一次的拐带雪球下界去完成他的RPG心愿。

　　为啥要带着雪球？墨水儿伸出小黑爪子挠挠头，因为八妹念的故事里都是要两个男主角一起完成情节的啊！

　　因为他们本体是猫，还是法力不怎么高强的纯仙种猫，所以每次到下界幻化了人形，都有一个不方便的地方。

　　人有的，猫都有。但是，猫有尾巴，人没有！

　　但是，猫不能没有尾巴。

　　所以，每次偷偷下界RPG，只能施个小法术，让自己的尾巴看上去不存在。

　　看不到自己的尾巴，墨水儿表示很不安，雪球表示毫无压力。

　　墨水儿说，雪球我不管！到下面你得让我缠着你，不然我总觉着自己像个残疾猫似的。

　　雪球看了他一眼，随便。

　　（十六）

　　于是便有了帅气的黑衣管家一面偷偷地用看不见的尾巴缠住了面瘫小少爷身后那看不见的尾巴，一面单手行礼，“Yes,my lord。”

　　于是便有了阳光健气的棒球队学长一面偷偷地用看不见的尾巴缠住了面瘫书呆学弟身后那看不见的尾巴，一面貌似凶狠地威胁“不许哭！再哭我就把你扔在这里！……呃你哭一下配合我么……”

　　于是便有了激动的粉丝冲过保安的人墙冲到面瘫的帅气偶像跟前，一面偷偷地用看不见的尾巴缠住了偶像身后那看不见的尾巴，一面高声呼喊“大人我是你的脑残粉！！！嗷嗷嗷！！！”

　　于是便有了纨绔富家公子一面偷偷地用看不见的尾巴缠住了面瘫清倌花魁身后那看不见的尾巴，一面邪魅一笑挑起对方的下巴，语气坚定，“我，要定了你。”

　　（十七）

　　墨水儿不止一次批评雪球，做事要认真呀！不能敷衍呀！雪球你看你不管做什么都是那样一张脸。

　　雪球眯了眯眼睛顺了顺胡须，打个哈欠，“就这样，你乐意吗？”

　　“呃……乐意，乐意……”

　　“傻子，”雪球轻巧踱过来，白毛贴着黑毛，轻轻缠上墨水儿的尾巴，“影帝是留着给你当的。”

　　（十八）

　　但是这次，为了去完美演绎正派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相爱相杀故事，墨水儿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偷偷溜到天门边，却发现守卫临时换岗。惊慌之下一个不留神，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连带着被他一直缠着尾巴还没来得及松开的雪球一起掉了下去。

　　可是这次，一向同行的二人分开了。

　　雪球再见到墨水儿时，对方果然已经不认得自己了。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子睁大亮晶晶的眼，惊喜地叫道“呀！大白猫！”

　　说着，作势还要抓起他的尾巴。

　　雪球一惊，跑开了。

　　于是又过了十几年，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偷偷地看着他像个凡人孩子一样一点点的长大，看他努力的习武，看他在江湖上闯出自己的天地。

　　雪球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透着无奈，这家伙，都这样了还不忘自己要来干什么。

　　好吧，赶紧完了这出戏，把猫带回家。

　　（十九）

　　墨水儿蹑手蹑脚匍匐到雪球身后，静静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毛茸茸的大白尾巴百无聊赖地在云朵里扫来扫去。

　　从来都是自己一味地缠着雪球，无论是在家，还是在下面。无论只是尾巴，还是什么别的。

　　可是这次，是真的让他担心了吧？

　　不然，以雪球的性子，不会对自己不理不睬这么长时间。

　　偷偷伸出自己的细长的黑色尾巴，尾巴尖弯成一个小小的半圆，轻轻附在白色尾巴上面。

　　本来左扫右扫的白色尾巴顿了一下，慢慢地从黑色尾巴下面抽出来。

　　墨水儿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撞云彩谢罪了。

　　却见雪球长长舒展了四肢，伸了个懒腰立起来。

　　“别趴着了，肚皮上的毛都脏了。当心我不让你进窝。”

　　（二十）

　　“雪球~”

　　“嗯？”

　　“雪球雪球~”

　　“干嘛？”

　　“咱们下次去玩什么好呢喵？”

　　“……你不用强调你的种族……”

　　“为了赎罪，要让八妹给挑一篇虐攻的文来玩呀喵。”

　　“……卖萌可耻……”

　　“找篇渣受贱攻虐身虐心的怎么样？”

　　“够了啊你！不过这个可以考虑。”

　　“……可是……雪球我怕疼……”

　　“没事，我会给你留条完整的尾巴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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