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沉

　　第二天是周末，正好在家里休生养息，舔着伤口过一日。

　　不过一大早就有急促的门铃响起。晏璧猜是苏果，拖着疲倦的身子前去开门。

　　果然是苏果来访，一进门就急着问晏璧：“晏姐姐，你真不跟大哥在一起了？”

　　晏璧延她坐下，轻轻叹一口气。

　　“他的归期也该到了吧？总这么拖着也没有意思。是的，我跟他说了，我不愿意跟他去你们那里。”晏璧揉一揉肿胀的眼睛。

　　“为什么？”苏果着急。“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

　　晏璧苦涩一笑。“也许我太爱自已，不舍得放弃我现在拥有的，来成就一段爱情。”

　　从苏果的神情看来，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晏璧同她解释，说来说去，无非是她这些日子想的那些。也许神仙不能体会凡人的物欲同亲情，苏果是一副怎么也听不明白的道理。

　　其实说来说去，物欲并非不可以放弃，但是晏璧想来，这一世她也许爱自已多于爱别人，因此牺牲一觉超出限度，她便退缩不肯承受。

　　心还是痛的，隐隐的钝痛，大抵会持续好长一段日子。可是人类擅长忘记，晏璧相信她会度过这段阴雨日子，然后，继续在她熟悉的世界里如鱼得水。

　　不是不自私的。可是，牺牲父母去仙界，同样也叫作自私。同样是自私，晏璧愿意选择一个对自已更有利的自私方式。

　　正在解说间，门铃声又响起。苏果说：“难道大哥来了？”一阵风起身去开门。

　　晏璧跟在苏果身后走到门边去，这时苏果已打开大门。

　　不是方子矜，而是晏璧昨天才认识的陌生的风逸飞。捧着一大束雪白的海竽，一派诚意款款的神情。他昨天一直看着晏璧进去，然后看到这个单位的灯光亮起，自信不会找错地头。

　　可是甫一开门面前便是一亮，却是另一名秀色盈盈的女子。粉白的皮肤配淡粉色衣服，整个人似帧粉彩画般清新动人，风逸飞猝不及防下被她动人的容光所慑，脸上马上现出颠倒迷醉的神情。

　　心里嘲笑自已：昨晚到今天，直如没见过世面的青涩少男，一再的在美丽女郎前目定口呆，再这样下去只好金盆洗手，把本城第一钻石王老五的名号让给别人。

　　耳边听到女郎在轻声问：“你找谁？”声音如同天籁般动人。

　　风逸飞不假思索的把手里捧的花递了过去。“我已经爱慕你很久了，今天鼓起勇气登门，请你接受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做个朋友好吗？”不忘辅以深情款款的眼神。

　　苏果面无表情的侧一侧身，冷淡的说一句：“我想，你用错了对白。你要找的正主儿在这里。”

　　这个时候风逸飞才看到苏果身后的晏璧。原来他不是走错了门。

　　饶时他平时如何的俐牙利齿错愕间也说不出话来。他听到晏璧的声音在平静的说：“不，也不是找我，我想这人是走错了门。”然后，门在他面前轻轻关上。

　　门一关上苏果就在问：“看，这就是人间的男性，一看到样貌略为好一点的女人便目不转睛，失魂落魄。这样的男人能跟大哥比？他为你，一等千年，用情专一。”

　　晏璧无言以对。过半响，才说：“爱情并非生命的唯一。我不是为其它的凡间男人而拒绝子矜。”

　　苏果看她很久，才说：“你这生心意已决了吧？那么，只好让大哥等待你的来生。希望你的来生，不要再有这样多俗世的牵绊，可以顺利的与大哥再续前缘。”

　　晏璧大吃一惊，连连摇手。“不要，我不跟任何人预约来生，这样对我的下一世，岂不是很不公平。”

　　苏果也吃惊。“那么，你岂非要彻底了断跟大哥的缘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际遇，与我无干的来世，我怎么能替她空许约定？”晏璧轻声说，“就象子矜为前世的阿璧一等千年，等到我这世，却已跟阿璧的心思全不相似。说实话，对于我而言，你的大哥是令我心仪的人，可是，我仍然觉得不公平。也许阿璧在你同子矜眼里就是我，可是我，我觉得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所以，我决不会替我的来世，乱许终身。”

　　“他若要至始至终痴情，我劝他一直缅怀阿璧。他若要放开怀抱，那么下一个他喜欢的女性，是否阿璧的来世，又有什么要紧？”晏璧觉得自已好似在为自已脱罪，可是，也许心底深处，她想也不敢深想的念头，真是如此。“我只望他的思想不要停留在旧地旧事。神仙的生命纵然长久，他如此浪掷，只怕也辜负了对他有心意的人。”

　　苏果怔怔的呆了很久，然后，是一丝了然的神情。“时事已经不同了，而你，的确不是大哥昔日的阿璧。原来神仙也不能避免遗憾，失去的时光失去的人，看来大哥是再怎么努力，也不可以再现的了。”

　　“你明白了？”晏璧觉得自已非常重视苏果的谅解。毕竟她一向对她友善。

　　“我只明白，人各有志。你不愿意回复为大哥记忆里的阿璧，你更看重人间种种……我想，我也没有立场指责你。”苏果走上前来，轻轻抱一抱晏璧。“我会尽量劝解大哥。也许就是这两天，我们便离去。而你……好好珍重。”

　　在晏璧的眼泪落下之前，苏果对她摇摇手，轻轻的离开。

　　那个夜里，晏璧梦到方家的后园里升起两颗亮晶晶的星星，闪了一闪，然后，迅速飞进苍茫夜色，消失不见。

　　晏璧明白，他们是用自已的方式，同她道别。

　　一切都结束了。这时才感觉悲伤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原来在爱情前计较得不愿多付出的她也会这样为爱伤怀。还以为只有书里至情至性的人，才可以因失恋而伤痛难言。

　　晏璧整个人萎靡成了一团。奇怪，明明是她放弃，可是心里也凄酸无限。还好有温暖的家和爱她的家人可供依靠，晏璧干脆问公司拿了大奖回家去。

　　打开门看到慈爱的父母晏璧才觉得略有安慰。她轻轻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把脸伏在母亲的双膝中。差一点就失去这血脉相连的亲人，晏璧此刻觉得安慰，放弃方子矜的行为如今也让她感到殉道者般痛苦的快感，觉得自已总算没有白白牺牲。这样想，令晏璧觉得好过一点。

　　老好父母明白她在外面受了挫折。但是在她面前一字不问，只是变着花样弄出诸般美食，让晏璧在心灵失去寄托时，胃得到安慰。

　　有人宠爱的感觉真好。等到大假结束，晏璧又精神奕奕告别父母，去社会上打拼。

　　其实那个时候心里仍然疼痛莫名，可是比前些日子已好了很多，晏璧自问可以控制自身情绪。

　　事实上这个社会也不容许她失意寥落太久。一去公司安妮就抓住她追问：她何时寓所中有一名美如天仙的女子？

　　想起苏果便会想起方子矜，晏璧感到她的心在揪痛。可是她居然还能分析：“是风……那个风什么跟你说的吧？他还真是风流，但凡他见过的女子，只怕都要千方百计拉上关系。”

　　“宝刀末老啊你！”安妮大笑着拍一拍晏璧的肩。“一矢中的。快说，那名神仙妹妹是谁？”她八卦的探问。

　　也许她的灵魂还在悲哀的低泣，可是晏璧的肉身，已经渐渐开始还原为一名普通的都会女子。“那就是换肤化妆后的我啊，你看有谁可以比我更美？”顺便扔给安妮一个轻佻的眼色。

　　人的潜力真是无穷无尽。晏璧以前不知道，自已居然经过失恋的洗礼后还能这样快投入生活。

　　渐渐的她的生活作息与认识方子矜之前无异。眼睛有的时候略带恍惚之意，可是更多时候保持冷静清澈的眼神。

　　渐渐也恢复约会。一场电影或是一顿晚餐，都是她瞧得顺眼的男士。风逸飞苦缠了她很久，为着打听苏果的下落，晏璧才发现，原来她以往不齿的风流型人物，也许也是有真情的，只不过要遇上他觉得对的人。因此晏璧修订了她的交友标准，只要对方有足够诚意，她也愿意拨时间喝杯茶，作进一步了解。自然苏果的下落她没有同风逸飞说，她不认为风逸飞有重遇苏果的机会。

　　然后，在理智为前提的条件下晏璧再度恋爱。这次事先把对方的条件打探得知根知底才肯开始。对方家就在本市，从小学到大学一路都有同学出来证明此人不是凭空冒出的人物，没有出国打算，不用担心她会和番，同时家庭条件不错，将来不会拖累小家庭。

　　呵还有，所有的朋友都认为他们俩十分合适。而他看来十分的喜欢晏璧。钻戒一早准备好了，是她喜欢的简约样式。也同她求了三数次婚。

　　按说条件无可挑剔，晏璧也承认她对他不是全无感情。至少遇到挫折时会想起他，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可是晏璧还是没有答应。

　　她有隐隐的预感，仿佛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在一个午后的下午，她的预感应验。苏果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白衣白裙。

　　“果果！”晏璧惊喜的握住她的手，“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才回来。我们出去说话？”苏果看一看晏璧办公室外惊艳的一票男士。

　　晏璧没有异议。她匆匆告假，两个人又回到了方家老屋。

　　“大哥似乎悟道了。千年来他的功力末有寸进，可是此番回去，他很快便悟通了清虚功三级。”一坐下苏果便同晏璧说起方子矜的近况。

　　“呵，那真好。”两年后说起方子矜，晏璧已经很平静。

　　“你真的觉得开心？他已经忘记了你。”苏果紧紧的盯着晏璧。

　　“如果忘了我会令他好过，我愿意被忘记。”晏璧露出温柔笑意。“虽然你和子矜当初没有说一句怪我的话，但是我的心里，其实已认定我伤害了子矜，一直在心里内疚。现在听你这么说，他肯释然，我倒松一口气。他不记得我……也好。”

　　“你呢，你忘了他么？”苏果轻轻的问。

　　“现在再想起前事，不会觉得伤痛莫名。”晏璧坦白同苏果说，“只是有淡淡遗憾而已。原来岁月，真的可以淡化太激烈的感情。”

　　苏果轻轻握住晏璧的手。“我此番回来后，短时间不会再踏足人世。知道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大哥那边，为了他修道，我不会提你的事。你可明白？”

　　晏璧轻笑。“是的，谁都要学习忘记。”

　　从方家老宅出来，晏璧惊觉满眼阳光。一直压在心里的一个块垒终于消除，这时晏璧才听到她的手机铃声。

　　是她的现任男友，在电话那头，他的声音透出点急切。“小璧你去了哪里？我一整下午都在找你。”

　　“我在想最近，为什么你没有再次跟我求婚。”她轻声说，随即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看来他是听懂了她的暗示。晏璧嘴边，泛起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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