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七节奉品居四绔首会(二)
韩赵二人年龄资历本就高出宋某人,况韩栩在生意场上混久的,耍起无赖来,宋翌未必斗得过他。况原就有恩情在先,宋翌实无理由多做计较。他忍气吞声喝下一盅烈酒,借着酒劲,愈发不满起来:“难道我宋某人一条性命就值区区一桌饭钱并一双破鞋?”
“不够?”韩栩侧目而视,断然向门外大声,“小哥,将奉品楼各色菜系拣好的全上上来,越贵越好,越稀有越好,敢替我们省钱试试!”
赵策神采飞扬,大声道:“另加上好的郎筒酒十缸,‘陇山云雾’二十盒,龙井头枝十五盒,熊掌鱼翅各两份!”
宋翌一时语塞,不由自主地伸手往腰间荷包探一探:“二位吃得了那么多么?”
赵策笑意融融:“等下我要带走。”
韩栩笑得扑朔迷离,转首向赵策,放低声线:“我说赵兄吃起白食来还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赵策亦是怪笑着回以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
宋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个,我内急,出去透口气。”
“请便。”韩栩行若无事地打了个响指招过身后的伙计,“今日的东家乃当朝正二品骁勇将军宋居正之子宋翌,这一桌的账全记在他名下。即便等下宋公子有事先离开了,大可去府上要。”
宋翌显是底气不足,回头丧气相望:“你想赶尽杀绝?”
韩栩万分恳切:“此言差矣。若宋贤弟无偷溜之意,韩某这样提醒下,也未损你分毫。先韩某人冒犯以低价侮辱了宋大公子您一次,岂敢再侮辱您两次呢?”
“韩兄言之有理。”赵策会心而笑,洒脱到无半分狼狈为奸之态,“其实这点我二人还怕低估了宋公子的身价呢!”
宋翌无精打采地朝李析望去,却见后者正泰然自若兀自夹菜,见他眸光相对,稍露讶异:“宋世兄也想送我点?”
宋翌抹一把额上的汗水:“凭我二人的交情,你还是省省罢。”遂悄然尾随着那店里记账的伙计行出门外,将人家的襟袖一拉,附上一脸的谄笑,“这位大哥,那个……我只是打听一下,并不是在乎银两。今日这一顿多少钱?”
“客官稍等。”那伙计不慌不忙自二楼沿桌取了个镀金算盘在手,噼里啪啦一通乱拨,眉头一皱,“不多。”言及于此,颇有意味地伸出四个手指。
“四两?”宋翌轻吁一口长气,“还挺便宜的。”
那伙计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摇了摇头。想来他一向喜欢跟客人玩猜谜游戏来调节气氛。
“四十两?”
还是摇头。
“该不是四……”接下去那两个字宋翌未敢大声,生怕一说出来即成事实。然而,分明看到对面那双眸子泛出了“你猜中了”的兴奋与赞许的目光。
“开什么玩笑!不如直接上我家去抢得了!”宋翌气休,“老子上一趟青楼最多也不过三两银子!”
“小的哪敢开玩笑?我们这奉品楼有别于外头杂七杂八的酒楼,这里盛茶水摆酒肆所用的器具皆非一般物事。光茶一项来说就有十五种,分别是万春银叶、兴国岩銙、南山应瑞、玉叶长春、陇山清枝……都乃当朝贡品,是我们掌柜着人去宫中打听出来再派人四方引进的。方才客官所用的酒杯乃是秦宫娘娘所用的古董珍品,一个就要三十两银子呢!还有那装菜的碟子,为哥窑所出,上好的祥州陶瓷,还有……”
那伙计数起来家珍来滔滔不绝,只他每说一句,宋翌的面色就苍白一分,直至白无可白,方屏息打断:“知道了,你忙去罢!”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砰”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地而碎。
宋翌回首,却见李析淡淡笑着立在那处,原来是他手中的酒杯不慎掉在了地上,已成碎璃,遗得满地破珠,四处狼藉。只他的右手尚保持着握杯之状,斯文不动。那伙计瞅见,笑着往账上记了一笔:“三十两。”
宋翌气道:“李析你落井下石,不得善终!”
李析若无其事将手一扬,翩襟白袖:“不好意思,在下手误。”边说边回转向包间,眼见其身形快入了门,又止了住,“一个怎么要三十两呢?”
宋翌气急败坏,猛跺其脚:“李析,你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害人不浅,下世祝你投胎做监狱的看门狗,投胎做挨千刀的猪!”
那伙计笑道:“小的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听说过比这更毒的话了。”话刚完,被宋翌一个杀人的眼神给震了住。
彼时,包间里传出赵韩二人哄堂大笑之声,紧接着又是“砰砰”两声,引发新一轮的高谈阔笑。
“韩兄摔得真是英姿飒爽,威武决绝呢!”
“哪敢较赵兄摔杯的果断刚毅,气宇非凡呢?”
“岂敢岂敢。韩兄之杯,掷地有声,相比环佩之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奖过奖。赵兄摔得才叫一个超脱,你瞧瞧地上的碎珠,均匀有致,巧夺天工。”
宋翌恨得牙痒痒:一个三十两,三个九十两,加上前头的,共计四百九十两。这帮贼人,真是厚颜无耻,同流合污。
暂不论宋翌在外是如何的咬牙切齿,怒火冲天。赵、韩、李三人在内倒也怡然自得的模样。
“李贤弟原也是性情中人,你这个朋友,韩某交定了。”韩栩笑容满面斟一杯酒水递与李析。敢情在他眼中,“性情”二字就是一起摔个古董,一起狼狈为奸讽刺捉弄个老实人罢了。
“李某深感荣幸。”李析接杯饮尽,眼看着对面韩栩喝完后将手中杯子一丢,笑道,“不过赝品而已,多摔几个又何妨?”
赵策凝笑向他:“你怎么知道?”
“若真为先秦宫中御品,触地即散,如此易碎,岂能留至今日?”李析淡然,“恕李某不才,先秦窑制之物岂可精细不下当朝?况且,即便奉品楼的掌柜再有钱,又岂会拿此价值不菲的古董以三十两银取出令常客随用?”
韩栩一愣,旋即失笑:“李贤弟对此也有细研?可见贤弟是博学多才之人。”
“不是。”李析唇角微勾,“胡乱瞎猜而已,若有不当,请勿见怪。”
“瞎猜?”赵策轻软一笑,“这奉品楼不比别家,茶具酒具名贵也不足怪,说是古董即是古董了。”
李析看一眼他,笑而不答。
恁时,门外另一包间有碗碟破砸之声传来,随着“咚”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整串的乒乓之音,显是有人在掀桌衅事。然后,便是叫骂之声,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赵策叹口气:“那一桌的食金想必近万了。”
韩栩神色微凝,起身道:“韩某失陪一下。”
“韩兄随意。”李析沉静道,“出去时烦请叫宋翌进来,有劳。”
韩栩若有所思笑看一眼他:“好。”
然而,一直过了近半柱香的时间,也未见他二人回来。外头的嘈杂依然不休,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李析置若罔闻,眉色神稳。端着杯子的手细长悠玉,竟与那黄澄的杯色两相契合。
赵策佩服于他的冷静自持,见他一袭白衣,不染纤尘,面容清冷外有乌发云鬓,凝神细看,竟若画中之人一般,竟是低叹一气。
李析正望着东面墙上一副仕女折梅图,那女子削肩柳腰,画眉弯弯,折梅的手指翘若兰花,粉白入景,看得有些失神。忽听他叹息,淡淡道:“赵兄看什么,叹什么?”
“看如玉清容,叹流年不返。”赵策转首向窗外,淡淡的,“不过是叹:时光易逝,物也非,人也非。”
李析看着他,只觉他深邃的眼目似蕴上一层难辨的清殇之意,牢牢的,隐隐绰绰,心里微微一跳,半晌未动。
“若是刚才你问我,我也要问你,你又是在看什么?”赵策也不等他答案,反兀自笑着立起身来,“外头像是有宋大公子的声音,我出去瞧一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