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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
“玄霄！”
莲花玉台，端坐在花蕊中的女子猛然从缠绵不尽的梦境中惊醒，失声脱口。
“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宛如水滴般轻轻滑下，碰到地面上，碎了。
沐风循声抬眸——那里，高高的莲花玉座上，观音大士居中而坐。神祇的眼睛里无悲无喜，平静得甚至是一种虚无，那是真正达到“太上忘情”后才能够有的虚无。
神已勘破所有。
“沐风，黄粱一梦，转瞬即逝，人生皆不过一场虚空大梦，而凡尘中的种种爱恨嗔痴，更是空中之空、梦中之梦罢了——爱过方知悔悟，如今，你可醒悟？”
听到最后一句，沐风陡然一惊，脱口：“难道弟子适才所梦所见……皆是您所化出的幻境？”
“何谓幻？何又谓真？”观音大士静静凝视着端坐下首的女弟子，眼神平静悲悯，“你又怎知适才所见的一切不是真实的‘存在’呢？”
沐风怔怔地低下头，竟回答不出观音的问话，一时间心头一片茫然。
“爱恨之欲，皆由心生，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你坚韧勤恳，苦修多年本可位列上仙，只因最终放不下心中爱念，所以无法得成正果。你现在回紫竹林去继续面壁清修，待过百年之后再来见我吧。”
“弟子……”沐风忽然抬起头，声音虽然微颤，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弟子不会再回去了！”
“多谢观音大士对弟子的指点之恩。”她忽然起身上前，敛襟拜倒，深深行了一礼，“沐风自知心孽深种，但请观音大士放弟子下界，也好消了此孽，了却……这一段缘。”
莲花玉台下的清清碧水折出淡金色的波光，映在沐风的脸上，手上，衣襟上，微微荡漾……
“罢了……”那声叹息低沉，如同流水，“昔年前因今日果，各自福缘各自修。”
“你去吧。”神祇的眼里没有丝毫波动，说出这句话后便重又阖起眼眸，再也不看跪伏在地上的女弟子一眼。
“弟子……谢恩。”
***
玄霄来到古北口时天上正飘着细密的雨丝。
祭扫完桃林里那座坟冢，他便信步走上云梦山去。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是很久之前了，那时他尚未真正脱离东海，此时故地重游，心中五味杂陈，竟似有种前尘如梦的恍惚之感。
玄霄并未撑伞，就这么伴着零星的细雨向山顶行去，周围景物依旧，他却早已非昔年心境。
桃花烟雨景犹在，旧梦空余人已非。
他深吸口气阖上眼眸信步而行，呼吸到空气中的清香，那是落花混合了泥土后特有的芬芳。走着走着玄霄忽地止步，蓦然睁开眼，这般且住且行之际已到达山巅，森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望着眼前错综密布的树林不禁蹙了蹙眉，他隐约记起多年前此地并没有这片密林，现在虽尚看不出其中有何古怪之处，但却似乎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自在。
玄霄本欲下山，却好奇心起，他自持艺高胆大，并无过多的顾忌，但仍是唤出羲和。
林荫蔽日，只觉阴森幽然，行走其间仿佛已非人世，而是置身于幽冥之界。玄霄心念一动，略一抬手，树干上已被划出一道印记。他敏锐过人，一踏足此地便觉察隐然有异，故此经过两棵树便做上标记，渐行渐深。他没有回头，所以未曾看见，在他经过后的树木路径，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某些很微妙的变化……
此时已行至密林深处，林木掩映下赫然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黑漆漆的一片，亦不知通往何方。
虽然早已料到此处非同小可，但这一路行来，却仍是步步惊心，起先他以为这里是一个幻境，但越向深处行进越发察觉到林木花草乃至一切均是实体，直到看见最深处的洞穴——那样幽深得一眼望不到底，带着丝丝的寒凉，只看了一眼仿佛就要被吸纳其中。
玄霄回望来路，不禁一怔：放眼望去，尽是深深浅浅的翠绿色，早已不辨来时路径。他心知行至此时无论洞中景况如何，皆须去探上一探了，于是持了羲和向深处而去。
起初四周并不甚宽，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地势才逐渐开阔，岔道也越发多了，有些都是死路，有些则是左右相连千回百转，奇异难辨，又走了半个时辰方始不见岔路。玄霄心道：难道这里便是尽头了？自打一进山洞，他已看出此处非真非幻，竟似是因某种奇异力量凝聚其间而形成的结体。
见周围并无异样，玄霄正欲转身，目光掠处不禁陡然一惊，掌中长剑已闪电般刺出——洞穴死角的阴影里，一道浅浅的影子伫立在那。
羲和未至，剑气先到。在这逼人的剑气下，那影子却纹丝未动。
玄霄手腕一转，长剑已然翻回，因为他终于看清那立于角落的身影只是一尊石像。他虽已收剑，但羲和剑气锐利绝伦，剑身上发出的罡气仍在石像上划出了一道淡淡的印痕。
那尊石像精致细腻，面容栩栩如生，正是上古三皇之一的神农石像，玄霄不禁心下诧异，只见石像下方的基座上似乎还刻着一行小字。他刚要上前细看，却忽地止步，伸手按住剑鞘——腰畔的羲和在鞘中隐约躁动，隐有嘶鸣之声。这柄经过千锤百炼的神兵早已颇具灵性，此刻似是感到了邪魅迫近而躁动不安。
玄霄心中忽然一凛，万没料到这山洞里还有另外的一个存在，而自己竟丝毫没感应到对方的任何气息。洞中寂静如初，但他已经察觉出有某种潜在的力量威胁，那种力量如此强大，以至将整个空间都笼在一种极其阴暗的氛围内。
玄霄剑眉一蹙，冷然：“什么鬼魅魍魉，也敢在此装神弄鬼！”
他话音方落，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嘲讽般地，传出一声低低的冷笑。
几乎与此同时，羲和红芒陡然一闪，转瞬刺入黑暗中的最深处！
玄霄身随剑至，耀眼的剑光刹那间撕开了角落里那最盛烈的黑暗。羲和一出，烈阳火焰横空喷吐，凌人的剑气扑面而来，挡者披靡！
黑暗中，终于现出了一个人形——
漆黑的发丝长长地垂落下来，遮住了脸颊。角落里的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静静而坐——就坐在最盛烈的黑暗里，仿佛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凌厉的剑风直逼近前，那长如海藻的发丝被剑风带起，不住地猎猎飞舞。
也在这一刻，他看清了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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