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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之后我又问了他几次,他都只是笑。
突然间没有人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压抑。我几次想找话题,都以失败告终。寂静无声时,时间总会过的非常缓慢,当东方的第一缕霞光钻出云层时,我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在黑暗里站了一个世纪。
我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看他,他依然低着头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被额前的碎发遮住。
阳光一丝丝照进小巷,光光和暗的分界线缓慢地向巷里移动着,地面映着金色,两旁灰色的房屋也被朝霞镀上了一层金边。
万物都在朝阳的光芒中复苏。除了那个小鬼。
他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阳光照不到的墙角。
难怪这小鬼皮肤这么白,合着他有厌光倾向?
我走到他面前,他依然低着头。一条线将光明与黑暗分割开来,也将我和他隔开,我们仿佛身处在两个不同的时空。
我问:“你很讨厌阳光?”
他没回答。
我指了指地面:“跨越这条线,对你来说就这么难么?”
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地说:“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我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黑暗的过去,不过小孩子嘛,就应该阳光一点儿,有朝气一点儿,要是总像你这么阴郁,祖国就没有未来了。”
他忽然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笑得很不自然:“没关系,你不知道会更好一点。”
我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又用另一只手试了试自己的,“你没发烧呀,怎么尽说些奇怪的话?”
他拨开我的手,表情又恢复成那张死人脸:“没事,你就当没听见吧。”
我们又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我憋不住了。
“唉,真是受不了你。明明是个小鬼,却非要装老成。”
他白了我一眼:“总比某个一天到晚总想当别人哥哥的家伙强。”
我忍……伸手按住额角跳动的青筋,我尽量向他展露出和蔼的微笑:“呐,小鬼,今天周末,哥哥带你去游乐场玩吧?”
他睁大眼睛,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你还真把我当小孩了?”
废话!你怎么看都比我小!
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我耐着性子,继续保持微笑:“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很寂寞,所以带你去热闹的游乐场玩儿玩儿,转换一下心情。而且你不用担心作业问题,哥哥我可以帮你的哦~”
此时,那小鬼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了。硬要说的话……就好像我逼着他吃掉了一管牙膏。
如果说之前我还满怀自信地认为自己能够调动他对生活的积极性的话,那么现在的我已经成了泄气的气球。
正常的小孩看见游乐场里的设施,一定会兴奋地扑过去,而不是一脸淡漠一脸鄙视一脸不屑!
只见那小鬼环顾四周,视线扫过喧闹的人群、长到看不见尾的队伍,最终落到我身上。而他的眼神分明就在说:你要玩什么?
彻底败给他了。
我拽着他走到一条队伍的队尾,他探出头曲往前看了看,缩回来,瞥了我一眼,然后掏出手机,翻开翻盖,飞快地按了几下。
【你喜欢玩过山车?】
“NO,我只是想看看你被吓坏的表情。”
他嘴角小小地抽了一下。【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是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还有你怎么不用说的,打字多累啊。”
他狠狠地丢过来一个白眼。【我还不想被别人当成精神病谢谢。】
“啊,不好意思,我把这事给忘了。”
【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能记着。】他打完后就“啪”地一声合上了盖子。
事实证明,我确实失望了,无论是过山车、激流勇进还是海盗船,无论其他人如何尖叫,那小鬼都一如既往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在看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地从海盗船上走下来后,我简直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他脑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垂头丧气地走在他旁边。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计划居然对这小鬼一点作用都不起,郁闷死我了。
突然,我的目光停在了路边一个卖棉花糖的摊位上,一个新的计划开始酝酿……
“小鬼小鬼,你去买个棉花糖!”
小鬼看了看我,转头看了看摊位上插着的各色棉花糖,又转过头来看我,问:“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不要多问,我自有用处~”我朝他抛了个媚眼。
估计是被我的欠扁相恶心到了,他还真就没再多问,乖乖跑去买了。
买完糖,我们又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然后再草坪中找了个很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来,我就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棉花糖,颇得意地朝他晃了晃。
他挑眉看着我,不说话。
我把看上去松松软软甜甜腻腻的棉花糖递到他嘴边上,用哄小孩的语气说:“来~张大嘴~哥哥喂~~”
他脸立马就绿了。
“妈妈快看,那个哥哥的棉花糖是浮在空中的耶!”这回我脸也绿了。
我僵硬地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一手指着我手中的棉花糖,另一只手不停地拉扯着一位中年妇女的衣角,双眼闪亮闪亮的。
小女孩的妈妈转过来,看见我手中的棉花糖后,眼睛也开始发光,“真的呢,他是不是在变魔术啊?”
面对着四只发光的眼睛,我唯一能做的事只有沉默。如果我现在把棉花糖扔出去,那小鬼的脸色肯定能跟黑炭媲美了。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东西塞回到他手上,那小鬼却伸手过来,用十分优雅的动作拿走了我手中的棉花糖,再优雅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然后抬起头,朝那边的母女俩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她们俩开始鼓掌。我石化了。
这,这是怎样的抗打击能力,这又是怎样脱线的剧情!
如果我现在能出汗,那我身下的小草们一定已经喝水喝得想吐了。
等那母女俩走远后,我面无表情地把棉花糖抢回来,“你知道么,我现在特别特别特别想把这玩意儿糊你脸上。”
他说:“你不喂我吃了?”
我愣:“你肯吃?”
他说:“你喂我就吃。”
我带着十二分的怀疑,把棉花糖递到他嘴边,他还真就乖乖张开嘴,“啊”地咬下一小口,拖出好几根丝。
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他说:“我怕待会又有人过来。”说完又咬下一口,嚼嚼嚼。
我说:“不好意思,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人来呢。”
他继续嚼,咽下去,然后朝我笑:“没事,我不介意。”
他吃完棉花糖,我们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童年生活。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童年才能造就出一个如此傲娇别扭的小鬼来。所以借机问他。
他先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童年中最多的颜色是黑色。”
我说:“你就直接说你的童年很黑暗好了。”说完后又觉得打断别人的话很不礼貌,于是又问,“怎么个黑暗法?”
他说:“本来我是和另外两个人一起生活的,他们对我都很好。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们两个先后都离开了。”
我怎么觉得他的说法这么怪异?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那两个人应该就是他的父母吧,看得出来,那小鬼很伤心。
我摸摸他的头:“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他抬头,眼睛里毫无波澜,“嗯,说说你吧,我想知道真正的童年应该是怎样的。”
我抓抓头:“我?我的童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和你差挺远的。我这人从小好动,但因为心脏不好,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所以就只能掏掏鸟窝、捉捉蜻蜓啥的。跟那些迎着夕阳挥洒汗水的热血儿童们相比,我可还差的远呢。”
他点点头:“你的父母怎样?”
一听到“父母”这俩字,我脸上的表情立马就挂不住了,“他们对我很好,只是我觉得欠他们很多……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他说:“好,不谈这个。那就说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吧。”
我说:“能怎么办?现在我就是个孤魂野鬼,只有你一人看得见我。”
他说:“所以呢?”
我嘿嘿一笑:“所以我今后就赖着你喽,反正你也是一个人。”而且调戏你真的很有趣……当然后面这句我没敢说。
他瞪我一眼,转头看向一边。过了一会,又问:“你有什么梦想么?”
我说:“有啊,我小时候每次去游乐园,都会去骑旋转木马,那时候我就在想,长大衣后我一定要到草原上骑一骑真正的马。不过现在看来,梦想跟现实的差距还真有点大。”
他说:“你不是能碰触到实体么?”
我说:“这倒是,不过总觉得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大概梦想也跟着□□一起死去了吧。”
他说:“那只是你的想法而已,和现实有距离的才能叫梦想。”
我耸了耸肩,懒得跟他争。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立马就冷场了。
我们又在草坪上坐了很长时间,眼见太阳要下山了,我用胳膊肘撞撞他:“喂,我们该走了吧,游乐园要关门了。”
他很悠闲地用手拨弄着地上嫩绿的草叶,冷不丁突然问了一句:“你想玩旋转木马吗?”
我被他噎得很久都说不出话来。有时候我真的特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的大脑回路究竟是个什么构造!
我嘴角抽搐着问:“我这么大个鬼去坐旋转木马?你没搞错吧?”
他抬起头,很腹黑地笑了一下:“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鬼才要坐那玩意!不过因为好奇他在盘算着什么,我假装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他说:“好,那我们等着闭园。”
这……他不是要干啥违法乱纪的事吧?
“你……”我刚想说话,他就“蹭”地站起来,飞快地躲到一颗树后面。我正奇怪他又犯什么病了,就看见一个身着保安服的人远远地走了过来。
我汗,这小鬼的预警系统也太强大了吧!
等保安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他才从树后出来,拍拍衣服,说:“我们走吧。”
闭园后的游乐园和白天简直就是两个样,游乐设施静静地矗立在巨大的广场上,西洋的余晖洒在上面,如同燃烧的烈焰。
白天的繁华,夜晚的冷清。
孤独的又何止我一个呢。
小鬼走到控制台旁,摆弄了几下,旋转木马竟真的动了起来。顶棚上五色的彩灯交替着变换颜色,一闪一闪地点亮着空旷的广场。欢快的音乐回想着,那是记忆深处的,温暖的旋律。
小鬼回头看着我,问:“你怎么还不上去?”
我“哦”了一声,跑上台阶,抓住其中一只木马的头,双手一撑,跃上马背。幸亏灵体没有重量,不然它能否承住我还是个问题。
木马一圈圈旋转着,如同缓缓流过的岁月的年轮,又像命运时钟的指针,一度一度划过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光阴。
直到它停下来,我才发现小鬼一直远远地站着,彩灯的光照不到他那里,长长的黑色风衣溶进黑夜里。
我跑过去,跟他说:“你也来玩吧。”
他摇了摇头:“不了,你玩的开心吗?”
我汗,“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不是我要带你来玩的吗?”
他说:“那不重要,你开心就好。”
这小鬼,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你叫什么名字?”他微微歪着头,长发被微风吹起,眼中映着点点星光。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和夜空很相衬。都那么沉默,总是在阳光灿烂时躲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然后在寂静无声的时候悄悄地笼罩过来,连悲伤与孤寂也一同包容。
“谢晓光,你可以叫我晓光。当然叫哥哥我也不介意哦~”我敢肯定我现在一定笑得很欠扁,“我都把名字告诉你了,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迟疑地开口:“布莱特。”仿佛是要确认什么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布莱特。”
“布莱特,嗯……这个名字不错。”我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对了,我从第一次见你时就想问了,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等人?”他的眼神黯了下去,让人看了就觉得寂寞。“是啊,我的确在等人。”
“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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