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无花

　　“做作……”康敏搅了搅新起的粥，斜睨了一眼坐在旁边弹柴灰的段衍泽。要不是他那身精致的白袍子，她几乎以为时光倒回了两个人被困大山深处的时候。

　　那时候只知道他是姑苏段家的公子，却不知道这公子有多金贵，看他什么苦都能吃，野外生存能力堪比特种兵，便以为他是过惯，至少是过过苦日子的。到了厚城才知道，人家生为贵族，打小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子爷，比贾宝玉还贾宝玉，吃个饭都不用自己端碗的！虽说现在是逃回姑苏，不可能像从前那般讲究，随行人员也被剥离了十之八九，仆从却还十分齐全。大到穿衣吃饭，小到梳头修指甲，一个没少！

　　就这么被人伺候着，他一大早不喝茶逗鸟，竟然蹲在雪堆里熬粥，还美其名曰居安思危，忆苦思甜。

　　而且，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偏偏要用雪堆里浸湿的柴火，被烟熏的半天睁不开眼，狼狈得近乎搞笑。

　　康敏多看了几眼，忍不住摇头唾弃之。

　　段衍泽见她低下头便将视线转过来。自厚城启程那天起，陶无花便缠绵病榻，整日恍恍惚惚，似梦非醒，直到今日才拨云见日，重拾往日朝气，一切看似自然而然，稍加深思，他始觉怪异。近几个月来东奔西突，他并没有同她相处太多，可仔细回忆，每每见面、对话，语气和神情都跟他所熟悉的那个陶无花有很些不同。若说是因为病，陶无花被虎爪所伤重病高烧时，他并非没经历过，情况并非这样。

　　鉴于几日前那场尴尬的意乱情迷，他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放得开，有些疑问随便几句话就能套出来，一看到她的眼睛，他却瞬间失语。

　　于是，现在只能默默坐在她身边弹那些怎么也弹不掉的柴灰，把原本就花里胡哨的白袍子弹得灰扑扑更加丑陋。爱美的段小侯一大早不畏严寒地打扮得帅气逼人，到此，却是形象尽毁。

　　康敏越加瞧他不顺眼。段衍泽却对她越加好奇，甚至那些难以名状的情愫在这强烈的好奇中也变得暗淡。

　　粥做好了，康敏进屋去拿碗，段衍泽却伸手拉住她，感到她的挣扎，又不自在地放开，摸了摸鼻子道：“带你去吃好的。”

　　这几乎是康敏认识他以来，他说的最朴素的一句话，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偏偏直指心间，让人无法拒绝。

　　康敏挑了挑眉，抱着不占便宜王八蛋的想法跟了过去。

　　才走了两步又顿住，怒道：“段衍泽，不带这么耍人的。你不喝粥，却让我冒着寒风蹲在雪里鼓捣了近一个时辰？！”

　　段衍泽回首，无辜道：“不是你自已要煮的么……”

　　康敏来不及发飙，他赶紧改口：“姜扇受了风寒，说要喝你亲手煮的粥，我看你睡得沉，便代你煮粥，没想到中途你醒来，主动接手，我不便阻止你就是了……”

　　这话成功地转移了康敏的注意力，她立刻问道：“姜扇什么时候病的，严重吗？”事实上，她对姜扇的记忆还保留在离开厚城那天，之后混混沌沌似有若无，就像一场梦境，人和物都很遥远。

　　段衍泽蹙眉道：“这个……”

　　康敏着急地拉了拉他的胳膊，他用手扒下来，另一只手顺势握住，然后灿烂一笑：“原本挺严重，还好苏忱医术不错，这会儿已经没事儿了。”

　　康敏吁了口气，他笑道：“傻瓜，要是他有事，怎么还能开口要你煮粥给他喝？”

　　康敏点点头，转瞬又觉得不对。段衍泽这么虚伪的人，如何能信？表面功夫做得好，却未必有一句真话。脑海中猛然又蹦出他离去的那个背影，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不会忘，逃出大山的时候，他是怎样一边跟她打情骂俏，一边利用她。越亲密，越该警惕。

　　“我要先去看姜扇。”康敏抬头对他假笑。

　　段衍泽错愕了一下，却还是点了个头。

　　姜扇被安排在另一个山庄里，段小六安排了一辆马车，康敏先钻进去，段衍泽刚要上去，她扒着车门笑道：“你不是爱骑马吗？”

　　段衍泽噎住。末了，撩了撩袍子，笑得更灿烂，大声吩咐道：“小六，牵马！”

　　马车里备着热茶和点心，康敏吃吃喝喝，偶尔撩起窗帘看看外面吹风吃雪，还强自挺胸抬头维持俊美形象的段小侯。吃饱喝足，再抬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加了一张宝蓝色镶白色毛边的披风，她肚里坏水嘟嘟地冒泡，立刻掀开帘子可怜兮兮地道：“段衍泽，马车里好冷。”

　　段小六额上青筋暴起。马车里有四个暖炉，还有两个手炉，温暖如春，穿春天的单袍都不为过，这位陶姑娘明明热得将外面的狐皮马甲都脱了，还敢喊冷！

　　可惜段家家规森严，主子不说话，段小六大气也不敢出。

　　段衍泽只是愣了下，紧接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果断地脱了披风，递给她，柔声道：“如果还冷，告诉我。”

　　康敏毫不怜惜地接过去，甜甜一笑，乖乖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果然还是不满足，又伸出脑袋去，刚要开口，吃了段小六一记狠瞪，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段小侯原本白皙修长的手，冻得通红肿胀，像一条条小萝卜，她到底不是太狠心的人，恨恨地哼了一声，便缩了回去。

　　这一路不算长，一个人却十分无聊。康敏不折腾段衍泽，便小眯了一会儿。马车刚停，她就跳了下来。段衍泽跟着下马，山庄内走出来一个气场十分强大的女子，明明穿着鲜嫩的草绿，活泼而动感的颜色，康敏却有种分明被煞到的感觉。

　　“公子爷。”苏忱朝段衍泽点了个头，锐利的目光便投向康敏。

　　康敏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弓起脊背。她着实不记得怎么的罪过苏忱，如果偷了她那个血玉簪能让她记恨这么久，那这个女人也实在太小气了。

　　“陶姑娘，病好得很快。”过了半晌，苏忱淡淡说了一句，便转过头去。段衍泽吩咐跟随苏忱而来的一个丫头带康敏去看姜扇，然后就和苏忱说这话朝旁边的大房子走去。

　　带路的小姑娘长得颇讨喜，年纪不大，头上扎着两朵髻，话不多，眼睛却很活，滴溜溜地偷瞄着康敏。

　　康敏想起了青苗家的两个小姐姐，心中感慨一番，对她生出些许亲切感来，便主动挑起话头来，道：“是你在照顾姜扇吗？”

　　小姑娘道：“是奴婢在照顾姜少爷。姑娘放心，姜少爷身体很壮，一点点风寒很快就会好的！”

　　康敏笑着点头，又问：“他在这儿几天了，每天都干些什么？”

　　“姜少爷来了三天了，每天都给庄子里的姐姐们画像，也给奴婢画过一张呢！”小姑娘脸有些红。

　　康敏了然地笑。姜扇琴棋书画都很出众，病榻上舞文弄墨倒是会打发时间。只是给每个人都画，会不会太累？

　　小姑娘跟她熟络了些，便大着胆子道：“奴婢觉得姑娘好生眼熟呢，可奴婢从未出过庄子，从未见过像姑娘这样好看的人，方才便在想，莫非是在梦里见过姑娘？奴婢曾梦见过神仙呢！”

　　康敏被她天真却恰到好处的吹捧逗得很欢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姑娘胆子更大了，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姑娘真好，不笑奴婢傻。”

　　康敏道：“如果我告诉你，世上根本没有神仙，你会不会信？”

　　她思忖了一下，缓缓点头：“姑娘不是神仙。奴婢想起来了，姜少爷给我们画的画像虽然各部相同，看久了却全都像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姑娘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