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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在藏剑
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种感觉可能开始于大师父将我抛弃,二师父收养了我,三师父又继续抛弃我。
是的,我有三个师父。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师徒关系应该和夫妻关系一样坚持一夫一妻制,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师父们广纳门徒,坚持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如此这般,我也只好那般,拜了一个又一个师父。
犹记得当年在洛阳的时候,安禄山还没反,杨贵妃还没死,李白还大声喝着“高公公,给爷脱靴”,我从路边捡到一把豁口的刀,打劫了一个乞丐的半个馒头,被丐帮追杀了九条街,差点死在马蹄下,又被人一枪挑了起来,居高临下哆嗦着俯视马上的男人,他长枪一抖,我就落到马背上。
那个人后来就成了我的大师父,据说他很有名,侠义之名,这名声有多重要我不大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重过半个馒头,就因为他,丐帮放过了我。
他摸摸我的脑袋说:“你父母呢?”
我说:“死了。”
他摸摸我的脑袋说:“以后你跟着我吧。”
于是给了我一个师徒名分。
若以夫妻关系比喻,那我们这师徒名分大概也算有名无实,在我印象里也只剩下他微扬着下巴仰头看我的模样,还有就是他落在我发上温暖的掌心。
大师父很忙,因为不久之后,安禄山反了,他出身天策府,长枪独守大唐魂,南征北讨,脚不沾地。他收养我那年我大概是六岁还是七岁,他说是七岁,那就七岁吧,安禄山反的那年我九岁,每天跟着士兵们晨练,但是打仗的时候就不能带上我了,我扯着他的衣角,说:“师父,带我打仗吧。”
他又摸了摸我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自学成才。”
然后扔给我一堆秘籍。
《梅花枪法》、《回风扫叶》、《猛虎下山》……
我背着比自己高的枪,目送他远去,之后他又让人送来了几回秘籍,我一直想告诉他:师父,你还没教会我认字……
想来,这个也需要我自学成才的。
安禄山的大军势如破竹,天策府空了不少,神策军趁机劫营,混乱之中,我逃了出来,跟着大部队走走停停,一路到了扬州。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遇见我二师父的时候,她正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
她对我一见如故,表示要收我为徒,向我伸出了魔爪,我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就这么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
二师父虽然不怎么靠谱,但大抵还算热心。她扔了我的枪,拉着我入藏剑山庄,她总说我入藏剑是为了她,其实我只是喜欢庄里的衣服,金灿灿的,我们穷人对金灿灿的东西总是没抵抗力,尤其是庄主叶英,那是个金灿灿的大美人,冷若冰霜,艳若桃李,男生女相。
每回练剑打坐的时候我都看着他发呆,心想:估计能卖不少钱……
庄主大概是被我看毛了,虽然他双目已盲,但盲人往往更敏锐,后来打坐的时候他便不让我到他跟前去了,让二师父领着我去剑冢,去灵霄峡,总之有多远滚多远,说实在话,我心里蛮难过的,但是他又给了我几块金子——钱真是一味良药,可治相思之疾……
离开藏剑那年,我仍是很傻很天真的年纪,二师父更傻更天真,跟她行走江湖我总觉得如履薄冰,她是那种不等人家拐卖就能自己倒贴的二货,总是在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之后说:“哎呀徒弟,我迷路了……”
我对这个江湖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因为二师父这样的人都能活那么久,想来江湖上都是一群乐于助人的傻缺。
但事实似乎是二师父傻人有傻福,我投胎的时候,选的却是困难模式。江湖遍地打酱油的时候,不但流氓混混追杀我,连野猪野狼那些禽兽都不放过我,几回九死一生,只是因为关键时刻又遇到了大师父。
他却认不得我了。
他离开那年我不过八九岁的年纪,重逢之时我已十五,背了两把剑在身上,穿得像个小金人,让人一看就想打劫的倒霉模样。而他总是在我倒霉的时候遇见我,或者说我就没有不倒霉的时候。
那时候我正在昆仑,起因是二师父迷路了,过程是二师父失踪了,结果是我被昆仑的混蛋追杀,途中跑死了一匹马,狼狈中遇到了奔赴长安的大师父。
他看到我很是惊奇,打量了我几眼,又看了看我身后被他撂倒的混蛋,说:“你有了新师父。”
我老实交代别后诸事,并无半点心虚。
他也处之泰然,只是言道:“女子本不适合学枪,你学剑也好,只是武学上似乎进境不大。”然后又说:“我给你几本秘籍。”
最后仍是那句:“你要自学成才。”
我捏着秘籍想,大师父待我,大概就跟对待一个普通士兵差不多,他从不真正将我放在心上,偶然看到了,教导几句,便也到此为止了。
到那时我方彻底死了心,只是有一句话始终不曾开口。
大师父,我不想要秘籍——给我钱吧。
遗憾的是,那秘籍竟连当铺也不收,后来我翻了翻,烤地瓜的时候终于派上了用场。
那时候我正在瞿塘峡躲避战乱,战火肆虐,天下无一处净土——南方大概是有的,北方很多人南迁了。
在江湖游荡那几年,我的剑术总算有了点进步,偶尔也能劫富济贫接济自己了,在瞿塘峡重遇李复的时候,我正在打劫被打劫的官银,不小心受了点皮外伤,给一个骗子郎中治成了伤上加伤,在孤山集的驿站里奄奄一息。同奄奄一息的还有个漂亮姑娘,她病得比我严重,她男人七情上面焦虑不已,看得我很是心酸,便道:“这位书生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他当作没听到。
我讨了个没趣,心里更加失落,又道:“人终有一死,要么她死了你没死,要么她死了你也死,你是怕她死还是怕你死。”
他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许久之后说:“你想死吗?”
我躺回席子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上棚子说:“死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这么多年我都没死成,估计那个庸医也弄不死我,你的女人可就难说了。”
我觉得自己会对他说话不客气,原因有二。
第一,我看不得别人成双成对,自己孑然一人。
第二,他看上去不像有钱人。
直到他后来称呼她“秋妹”,我又细细看了几眼,才恍然想起,却是旧时相识。
当年稻香村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他也曾给过我些许好处。
那时候秋叶青追着他跑,他扭扭捏捏欲拒还迎,如今也坦白是自己不解风情,看他对着昏迷中的秋叶青痛苦不已,我不禁想:犯贱。
二师父曾说她自己是行走江湖,仗贱一笑,我们藏剑就是藏贱,这话果然不假,藏的还是二贱,上贱不练练下贱,金贱不练连淫、贱,下贱完了□□,□□完了下贱,贱中之贱,是为人贱合一。
他犯贱我跟着犯贱
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善良的万花姑娘,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犯贱的藏剑姑娘。万花姑娘治好了我,然后我当了跑腿,治好了秋叶青。
看着他们两两相依,我又后悔了,背过身去抹眼泪。
蓝天白云像是突然之间落到我的眼前,光线顿时暗了许多,我退了一步,看向来人。
是个道士。
是个纯阳的道士。
是个年轻的纯阳道士。
是个年轻英俊的纯阳道士。
他说:“我看你挺不错,跟我混吧。”
我一向以为道士就该跟祁进一样温文儒雅风度翩翩,清俊中带点腼腆,禁欲中带点性感,显然天下万物,不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纯阳的道士,也各有各的闷,各有各的骚。
那时我与藏剑已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不能轻易叛变,因此断然拒绝。
然后他给了我一千金。
唉……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问:“三师父,当道士这么赚钱吗?”
“啊……”他说,“当道士只是兴趣。”
后来我才知道,三师父兴趣很广泛,尤其喜欢横渡长江,尤其喜欢拉着我一起横渡长江,在秋风瑟瑟的时节对我说:“徒弟,我们比比谁游得快。”
我哀怨地想:师父,你莫不是想看我湿身嘛……
此话自然道不出口,他教我运气调息之法,每日里游两个来回,我险些溺死几回之后,果然内功大有长进,外功却退了不少,如此甚是不妙。
三师父却道:“藏剑纯阳确有共通之处,都是练剑,不如你随我回纯阳。”
这般赤果果挖墙脚的行为真叫人发指,便是给一万金我也不答应的,除非他能挡得住庄主三掌——虽然庄主会不会放水还是个问题。
但总归,我是不愿意背弃教养我多年的藏剑山庄的。
三师父不怎么遗憾地说:“那好吧,随你。”
他的态度让我不无伤心。
我随他在瞿塘峡横行无忌了好一阵子,祁进便唤他回师门了,我也随他往纯阳一游,方知道,当道士果然好赚得很。
乱世之时,求人不应,唯有向神灵求助,今日拜佛,明日拜神,拜得多了纵然还是不得好死,但好歹寄望于死后活得好。
这般那般的理由归结于一句话:救人不如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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