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之悲

　　姒之悲
　　（一）
　　夏朝中期，歌舞升平。
　　一日，天朗气清。空中突然出现一赤一青两条龙，它们在城中盘旋了好一会，便飞往城中一繁华城楼中，停下休息。
　　这两条龙所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城楼中的婢女内官。他们赶到两条龙面前，惊恐地说不出话来。待他们反应过来之时，这一赤一青两条龙已腾云驾雾而去。倒是不知何时，地面出现了两颗拳头大小的剔透珍珠，想必是那两条龙留下的。
　　婢女内官无不称奇，其中的长吏便私下决定，将这两颗珍珠收藏在一精致檀木盒里，再保存在房间的储物架上。一是希望它能带来吉运，二是不会被上级责备。
　　就这样，木盒一直被存放在那。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当时亲眼见过此景的人死的死，走的走，这件事便被渐渐遗忘。
　　（二）
　　时至周厉王时期，木盒被置于王宫内一处。因厉王好奇，遂打开观之。正惊叹与此宝之瑰丽时，不慎将其掉落于地。这两颗珍珠落地便形成一只玄龟，头也不回地向外爬去。厉王被眼前这一奇观所震惊，倒也没有追赶上去。
　　再说那玄龟，优哉游哉地爬在厅廊中，没注意前方的事物。一小宫女无意间脚碰到玄龟，这龟便惊了一般疯狂地向前爬，一会儿就不见了。小宫女也被吓得不轻，在房间里待了数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肚子渐渐变大了。
　　十二岁的宫女怀上了孩子，这事在王宫中传得飞速，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厉王责其无夫而孕，将其关与禁宫，从此不再放出。谁知四十年后，平宣王继位之时，那宫女产下一女婴。
　　很快，这事又像四十年前那样传遍了整个王宫，宣王以其妖言惑众，不吉不利，国之灾难将至等罪名，斩于清水河边，女婴被扔入河中。
　　（三）
　　被弃于河中的女婴并没有啼哭，而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说也奇怪，女婴竟没有沉于河中，河水不停地托着她向前流动。天上的鸟儿渐渐多了起来，纷纷围着女婴嘤嘤鸣叫，上下舞动。女婴也不怕，挥动着小手咯咯地笑着。
　　不一会儿，河水将女婴冲上了岸，正巧有一采桑男子路过，收养了女婴。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转眼间，曾经顺流而来的女婴，已出落地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此时，宣王即死，幽王即位。
　　这位名叫褒姒的少女，打扮朴实，她的容貌倒是令她出类拔萃。即使如此，上门提亲的人少之又少。她那清冷如雪的性格使众人被拒之门外。她从小到大唯一的玩伴，也从未看见她的笑容。
　　所以，在褒国，没有人不知道，这女子，只可远观，不可近临。
　　（四）
　　褒姒十七岁的一天里，正踱步到门外河边涉水，她将自己秀美如瀑的黑发垂进河中，仔细地梳洗，之后又百无聊赖地向水里扔石子，以消磨枯燥的时间。
　　这时，一行人马恰巧从河边路过，经过褒姒时，为首的一人停住马，并走了下来，向褒姒走近。褒姒转身，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这人的装扮不像村里人，又衣着不凡，想必大有来头。
　　“看姑娘独自一人站于河边，清新脱俗，好不意外。请问姑娘芳名。”来者礼貌地笑了笑。
　　褒姒盯着来人，眼神里充满了警惕：“褒姒。敢问你是谁？”
　　“在下洪德，为周天子手下一官吏。想问姑娘，是否愿意侍于大王，伴其左右？”或许是来者忙于赶路，说话倒也没绕弯子，直接道明了来意。
　　褒姒听到此话，不假思索，冷冷地回道：“我并不想离开家乡，离开父母。洪大人可不必为我这个小女子浪费宝贵的时间。”
　　洪德竟丝毫没有恼怒，他又礼貌地笑了笑，扬声道：“褒姒姑娘，你会后悔的。不过，若你后悔，仍可来找我，你不会失去这个机会的。”说罢，驾马离去。
　　望着这一行人马的离去，褒姒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惊愕，很快，又恢复成以往那种冷漠。
　　前七七九年，周王下令征伐褒国。
　　军队很快攻入了村子，褒姒所在的小村庄由于远离褒国都城，因此很快沦陷。
　　而褒姒并不知道。当她从离村子不远的高山上背着装满草药的竹篓回到村里，眼前的一切使她震惊。到处坍塌的房屋，到处冲天的火光，还有地面上那些骇人的尸体。空气里弥漫的满是灼烧的焦味和刺鼻的血腥味。褒姒失去了以往一贯的冷静，发疯似的冲向每个还算完整的房屋，里面剩下的，只有那些曾经所熟悉的面孔，那些冰冷的脸上充满了惊恐，每双眼睛都是死死地瞪大着，甚至还有被利器捅死的抱着孩子的母亲。
　　这个村子已经听不见人们撕心裂肺的悲鸣，沉静的大地充斥着死亡的气息。褒姒跌跌撞撞地跑回家里，待发现家中空无一人后，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那模样，竟是如此狼狈不堪。
　　褒姒扶着房的一棵大树喘气。过度的惊吓和奔跑使她耗足了体力。
　　“姒儿。”
　　突然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褒姒猛地抬起头，寻着声音方向望去。当她看见声音正是出于养父母口中时，竟一时呆立在那儿，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正向他们跑去时，褒姒突然停下，立在那，眼里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怒气。
　　养父母的两边站着士兵，在他们的面前，站着身着官服的洪德。
　　待褒姒一步步走近，洪德又以一贯的表情笑了笑：“褒姒姑娘别来无恙啊！可还记得本官？”
　　褒姒冷眼瞧他，好一会，冷着嗓子说：“洪德大人，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后悔了。”说罢，竟微微笑起来，咬牙切齿地笑了，“但，我有一个条件，若洪大人愿让我的父母以及褒国人无性命之忧，我愿被献以乞降。”
　　“好，姑娘果然识大体，顾大局。那么可否现在就启程？”洪德击掌而笑。
　　褒姒没有回答洪德。她转身走向父母，扑通一声跪下，向父母磕了几个头，满脸泪水却神情冷静地说道：“请爹娘多保重，女儿不孝，不能长伴于爹娘左右，望爹娘见谅。”说完，用力擦掉眼泪，转而冷冷地对洪德说：“请启程吧！”
　　然后，望了望她从小到大所熟悉的家乡，在经历了种种痛苦与决绝之后，褒姒在颠簸的马车里靠着睡着了。
　　马车所奔向的，是那个许多人朝思暮想、宏伟豪华的都城，镐京。
　　（五）
　　褒姒入宫后，因其美丽端庄的外貌深受幽王喜爱，被立为妃，宫中地位如日中天。
　　但褒姒入宫为妃后仍不爱笑，喜爱她的幽王整日为了见她一笑而绞尽脑汁。
　　到了春季，满院都开满了桃花，粉色的一片，吸引了褒姒的注意力。她遂走进桃园，身边只跟了两名婢女。即使面对此等美景，褒姒依旧面无表情。她伸手抚了抚枝上的桃花，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娘娘若是可以笑一笑，那么王后的位子必定非您莫属了。”身边一个不太懂事的婢女小声道。
　　没承想褒姒没听见，倒是让有心人听见了。安插在褒姒身边的王后眼线，立刻回禀王后，添油加醋了一番。王后想到今日地位已大不如前，便又向太后诉苦。
　　另一边，幽王正陪在褒姒身边，想尽种种办法令美人一笑。
　　“爱妃，孤王来看你了。”幽王随着一大群婢女内官而至，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正对着木琴发呆的褒姒一听见声音，准备行礼。眼疾手快的幽王立刻托住她，笑容满面：“哎，孤王都说过很多次，叫爱妃不必行礼嘛！”
　　“臣妾儆记，谢大王提醒。”褒姒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
　　幽王倒也习惯了，他坐于上座，唤褒姒坐于身边，又令寻来全国最好的乐师和舞者前来表演。音乐声响，身着七彩纱衣的舞者翩翩而起，似天女下凡，舞姿优美婀娜，整个场面如瑶池般幻如仙境。幽王大声赞好，又转身问褒姒：“爱妃觉得如何？”褒姒依旧冷着脸，声音也冰若玉石：“美。大王该赏了。”幽王见褒姒丝毫不见喜色，便赏了乐师和舞者，草草地让他们下去了。
　　之后没过几天，幽王又想出一方法。他令婢女将几月赶制的上等丝绸献上，并与褒姒一同欣赏丝绸被撕裂的声音。华美如星辰的丝绸被撕成了碎片，幽王听着倒觉得悦耳，而褒姒，终于忍不住开口：“此等做法实为浪费，大王若觉得赏心悦目，可独自欣赏，恕臣妾不奉陪。”说罢要走，幽王只得无奈地拉住她，让那些宫女退下。
　　幽王见自己千辛万苦想出的办法无一能够奏效，整日心情不悦，寝食不安。
　　后又布告天下：凡能使褒妃笑者，可赏金千两。
　　(六)
　　布告一出，天下惊动。为了这千两黄金，不少人向上献计，均无成效。过了几月，幽王经臣下介绍召见了虢国石父。
　　虢国石父满脸堆笑地立于大殿之上，向幽王献计：“臣有一计，不知大王是否愿意施行。”幽王有些不耐烦，大手一挥：“说。”
　　石父将计划从头到尾详细地阐述了一遍，幽王则连连赞许。
　　次日傍晚，幽王召褒姒一同驾游骊山。
　　待天色稍暗，幽王领褒姒及众随从登达高台。幽王笑着指了指下面，问褒姒：“爱妃觉得景色如何？”待褒姒如是回答了几句后，又笑着对她道：“那么爱妃一定更喜欢另一种景色。”说着，手指一动，示意属下。这样，烽火台接二连三地亮起，沿着一条无形的曲线，将视线中的大地分为两部分。红与黑相交互应，连成一片，此景委实壮观宏伟。
　　这边烽火连天，那边各诸侯纷纷起兵，由四周向都城渐渐汇合，快马加鞭向城中赶来。褒姒瞧着大批兵马夹杂着层层烟尘迅速到来，却不见他们以为的外来敌军，顿时乱成一团，底下乱糟糟地，甚至有后面赶来的快马与前面突然停下的马相撞的情景，不禁觉得可笑，嘴角向上微微一扬。幽王见了如获珍宝，立刻赏了虢国石父千两黄金，又赏了下面仍然混乱不堪的军队，打发他们走了。
　　自从见了褒姒一笑，幽王觉得自己的生活十分富足，每天的心情都很好。
　　（七）
　　翌年，褒姒为幽王产下一子，取名伯服。
　　或许是伯服长得极像母亲，因此母子俩更受幽王的喜爱。褒姒的待遇也达到了王后级别。
　　幽王为了讨好褒姒，在朝廷上向百位臣子透露立褒姒为后的想法。但出乎意料，除了平时几个好阿夷奉承的臣子外反对声尤为强烈。这让幽王气愤不已，书房的瓷器砸了换，换了又砸。
　　长期一直静静观察事情发展的太后，终于被幽王的行为惹恼了。她召来幽王谈了几次，均是不欢而散。无法，只得召来褒姒。她罚褒姒在殿中连跪了半天时间，最后以“若再敢迷惑王儿，定不会轻饶”喝退褒姒。
　　褒姒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自入宫以来，她没有笑过、哭过、怒过，那年轻的美丽的脸上写满了冰冷，她倔强的性格使她依然充满生气，在幽幽深宫中独树一枝。
　　幽王见褒姒被婢女搀扶着迎面走来，向她询问原因，而褒姒却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幽王经过各种方式终于得知母后为幕后凶手，更加坚定了立后的信念，与太后的关系彻底决裂。
　　气急败坏的太后终于下定决心，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另一边，幽□□然下旨：废王后申氏、太子宜臼，立褒姒为后，伯服为太子。
　　太史伯阳叹曰：“周王室已面临大祸，无可奈何啊！”
　　（八）
　　正等在门前的褒姒托起瓷杯，啜了口茶。前几日她派人去褒国将父母接来，想必已快到了。却见来人仅有所派去的侍卫，并无他人。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冷静地让气喘嘘嘘的侍卫将事情从头到尾一一道来，才知道太后已秘密派人将养父养母暗杀于家中。怒与悲瞬间一涌而出，她让所有人退下，独自一人。几年来不见的泪水又如那次一样流下，褒姒那漂亮的脸上因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她用力捏碎了瓷杯，纤纤玉手上顿时被划出了大口子，滴滴鲜血沿着杯壁滑落，与茶水混为一体。
　　“今王族杀我养父养母，我定要拼上性命，报此仇，否则，死不瞑目！”褒姒仰天而誓。
　　从此以后，褒姒日日伴于幽王，虽然仍旧表情冰冷，却日渐深得君心。幽王慢慢不再处理朝政，国家局势逐渐衰微。
　　再说那宜臼，自从母亲审氏被废，便逃出镐京，向祖父申侯寻求庇护。申侯得知自己女儿被废是因为幽王受到妖女迷惑，气恼不已。整日积累军队，待时机成熟，发兵进攻。
　　(九)
　　前七七一年，申侯协同西夷犬戎攻入镐京。
　　正享受着花前月下美人当前的幽王，听此消息，顿时慌了手脚。
　　当他想到烽火台时手忙脚乱地命人点起，站在高台焦躁不安地等待援兵。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周围声响，这才意识到当日烽火戏诸侯是一件多么可怕荒谬的事情。
　　无一卒一马的镐京，转眼被攻于熊熊烈火之中。曾经的浮华奢侈，全部灰飞烟灭，化为一堆尘土。
　　而幽王，被汹涌而来的兵马，乱箭射死。
　　站于宫中的褒姒，在看到那一幕时，表情微微流露出些许悲愁。
　　婢女也劝她逃离，她却不愿离开。褒姒拿出自己保存的一些玉器，递给婢女道：“拿着这些，带我的儿子逃出去。他还小，照顾好他。我若再走，势必会拖累你们的。
　　说完，朝伯服与婢女一笑，便将他们赶出房门，自己反锁在里面。
　　这一笑，笑尽沧海桑田，笑尽人间冷暖。
　　这一笑，笑靥如花，倾国倾城。
　　不愿被俘的褒姒，毫不犹豫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白绫，绕上房梁，踢掉板凳。结束自己二十五岁的生命。
　　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缛彩瑶分地，寒光远缀天。
　　按汉凝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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