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白头

　　她记得那山崖的风。
　　一时缠绵一时暴烈，牵引着云流，搅动着树海，在深且狭的山崖里日夜敲击弹唱。
　　那是和峨眉后山的风不同的曲调。峨眉的风总是太安静，太乖巧，不像那崖顶的风，处处充满了一种要向外的力量，令人不自禁的想要惊叹和艳羡。
　　那样的风里走出来的少年，眉目间充满了凌厉和骄傲，阳光下像一把绝世的好剑般光华无限锐不可当。
　　仅仅一个照面，就收走了同行大多数师姐妹的心。当然，也有她的。
　　那时她觉得很幸福。
　　这样的少年，将会是她的丈夫。
　　武当峨眉世代交好，多有联姻。作为这一代峨眉俗家的大弟子，武当掌门的亲孙女，她的姻缘早早的绑在了武当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身上。哪怕是此行之前她仍然对这个传说中的未婚夫颇有微词，但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的身份。这身份，为她牵系上了这样一个让人心动的少年。
　　她喜欢他。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去接近他。为了不让人指指点点，每次都带着自己最亲近的小师妹一起。
　　他的性格和他眉目间的神态一样骄傲。虽然从不失礼，可是冷漠疏离。偶尔神色和缓一些，然后又会是加倍的冷漠疏离。
　　有时她也会觉得委屈。然而她喜欢他，于是这委屈便只有自己受着。
　　她曾经为他弹过琴，是她最拿手的一首曲子叫做天香。他淡淡的听了，客套一般的赞美了几句。隔了半响却又突然问她会不会弹民间的小调，轻轻地哼了几句，是多年前的一首曲子采桑子。从此她经常地弹给他听，只为了他听曲子时那一句带着微微笑意的赞赏。小师妹却似乎极不赞同她这样做，那个寡言的女孩子很认真的对她说，别弹那曲子，那样不好。
　　不好，有什么不好呢？她不知道。她只是想让自己喜欢的人开心一些，然后自己也能够开心一些。又或者，她其实也明白为什么不好，可是，因为害怕失去，因为惶恐，所以装作什么也不懂，卑微的去讨好他。
　　喜欢着他的女孩子太多了。
　　比她美丽的。
　　比她武艺高强的。
　　比她家世身份更贵重的。
　　而他喜欢的是谁，她却不知道。
　　她拥有的，只是一个先机。那首能让他微笑的采桑子更让她意识到，这唯一拥有的先机，其实也是不可靠的。
　　她甚至授意爷爷去暗示他成亲的事了。
　　可什么回应也没有。
　　强逼？
　　她做不到，爷爷也说不出口。
　　于是她只有等待。
　　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那些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开始充满了嘲笑和恶意。等到他终于功成名就再也没有借口推脱爷爷的要求。
　　小师妹早已回了峨眉，她是佛家的弟子，一回去，削断青丝再也不入红尘。
　　分别的时候，她们说了一夜的话。那个寡言的小女孩，仿佛在那一夜说光了她之前岁月和以后生涯里所有的话，她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也曾春心动，也慕好英雄。她的声音细且轻，一遍又一遍地只表达出一个愿望。
　　假如有一天。。。。。。。
　　假如真的有那一天。。。。。。。
　　她想她的心已经开始苍老了。因为这等待。
　　也许她的人也开始苍老了。这样的年纪，平常的女孩子早已经是几个孩儿的母亲。最心疼她的爷爷已经开始无法再容忍他的推脱和她的等待。
　　婚期，终于定下。他也终于回来。
　　她还是为他弹采桑子。
　　他却起身离开不愿再听。背影落寞仓皇。
　　满世界的张灯结彩。所有人都似乎喜气洋洋。只有即将成亲的2个新人面容里带着忧伤。
　　她忍住不问。他忍住不说。似乎真的就可以这样成亲再这样过这一生。直到他收到那个盒子。
　　谁送来的
　　一个故人。
　　盒子里是什么？
　　是过往。
　　你为什么哭？
　　对不起。
　　她最终失去了她的新郎。成亲之前，她回了峨眉，回到她曾呆了很多年弹琴听风的那间小屋。
　　峨眉的风像从前一样的安静乖巧，浅不可闻的曲调。
　　她想起了那山崖的风。
　　她记得那山崖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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