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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君别后
万历十年六月十二日夜,不知为何,格外宁谧……
很是细微的吱呀一声,那是木榫转动的声音。幽深的紫禁城,大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细缝,一句衰老羸弱的身躯小心翼翼的从门缝
间挤了进来,为了不打扰殿上正奋笔疾书的人,老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进门后,他顾不得额上薄汗,监服皱乱,只向高台上望了一
眼,便不由长叹。两个时辰前,那茶盏便摆放在那个位置,现在,它纹丝未动,那么十分明显,茶盏里的水必然也是……哎!
“皇上,让老奴为您换一杯水来吧。”打扰到皇帝批改奏章是什么罪名,服侍皇室多年的王公公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整整三天了,皇上突然沉默,夜以继日的不停批改奏章,处理公事,期间也很少吃喝。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三天中,消瘦憔悴了许多,此刻看他,一脸严峻,脊骨挺拔,仿佛一下子脱了少年稚气,身上的帝王之势愈显,惊涛骇浪般散逸出来愈发令人不敢逼视。王公公一面欣慰着这样的变化,一面却又担忧,这样的蜕变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在这样下去,皇上的身体会吃不消的,毕竟,他还只有二十岁。
皇上没有理会王公公,他似乎已经完全陷入在了自己的世界中。王公公小心的端起茶盏,缓缓退了出去,心中暗想,也许有个办法能令皇上放松下来也未可知。
第二次王公公来的时候,手中的茶盏已经换了另外一只,样式,花色与前一只相仿,换过仿佛没换。
“皇上,请用茶。”
不出所料,皇帝态度依旧。
“皇上这样,张大人若看到了,不知当有多高兴。”王公公仿佛无意,信口感慨了这么一句。
登时,万历的身子一僵,张大人?老师?这个字眼如同惊雷炸在万历的脑海中。是吗?他会高兴吗?万里脸色微变,心中大恸。王公公注意到,就在这一弹指三千念转变之后,万历有如一张绷紧的弓最终放松了下来。万里并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三天前,老师突然没来上朝,家里来报,说是生了小病。小病么?万历坐卧不宁,心急如焚,难怪这两天老师的脸色一直不佳,即便坐下来,也难以舒缓过来。尤其是在偶然听到什么人切切私语时提到油尽灯枯这四个字时,万里便再难无动于衷,急急换装,可是临走王公公却及时赶到拦住了他:“皇上不记得皇上答应过张大人什么了么?无论何事,皇上绝不能轻举妄动授人以柄,皇上现在去张大人家,张大人会因为生气病情加重的。”字字烙在心头,万里冷静下来,不会的,老师今年才五十四,正是壮年,是自己疑心太重,鲁莽了,王公公说的对,若在此时违反了约定,老师他又要皱眉了吧,还会咳嗽的,这的确于他的病不利。于是,不知不觉中,万历投入了漫长无时限的批阅奏章中,万历发觉,他不能有一刻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他就会忍不住去想那个人,他的病情,他是不是又憔悴了许多?然后万历就再也无法压制住自己想去探望他的念头。饿了就扒几口饭,困了就趴在龙案上睡上一会儿。初始,万历还能感觉到有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但是他们都说些什么,万历却是一句也没听见,到后来,万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旁人的存在了,与其说他脑子里都是奏章,不若说他脑中已空,因为没有了那个人的存在,便没有了万物的存在,而那个人,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现过了。只有王公公才知道,这个时候,什么才能令皇上的心智归来,毕竟他伺候皇上已经二十年了,皇上的心思,又有哪一点他不清楚,包括皇上和张大人的事……
“皇上,喝口茶吧。”王公公恳求着。
万里仍旧不开口,但这一回他犹疑了一下,宛如收到了感应,万里微微转过身,就在万历的视线转移到那只茶盏上的时候,他再一次怔住了,这只茶盏,那么熟悉,好像……
“这盏……是不是……”
“这盏,就是张大人惯常用的那只。”王公公坦诚相认,他知道皇上在听到这样的话后便不可能再无动于衷,他认定,这茶水,皇上是一定会喝下的,只为那个人……
“果然……”万里神色一端,双手捧起茶盏,茶盏中茶水尚新,所以温度略高,多像是他的感觉,始终是温暖的,十年,始终是温暖的,陪在自己身边……
王公公垂首站在皇帝身侧,皇帝仍在深深注视着那只茶盏,陷入沉思。没有谁注意到什么时候外面起风了,有那不顺从的一缕吹入了大殿,拂动了案上始终平静的烛火,一时光影摇曳。
“皇上,又在偷懒了。”语气明明是责备却让充斥了宽宥,一声叹息带着无奈,还夹杂了明显的不安心……
太息声抵死缠绵终还是幻散开来,万历如梦初醒,那个声音,那种温和,自己绝不会错认!
“老师!”万历失声唤了出来,老师二字在偌大空旷的宫殿中回响,没有人应声。四顾左右,除了王公公外,哪里还有其他什么人的身影,再说若是老师真的来了怎么会没有人察觉得到,可是自己方才分明听见了?莫非自己出现了幻觉?
“公公,方才你可曾听见……”万历没有问完,因为王公公的答案他已从王公公的脸上看出来了,显然王公公也听到了,那么这怎么可能是幻觉?
正当君臣面面相觑时,突然门外响起了值门太监的声音,可能是看到大殿中依旧灯火通明,大太监通报时也没有了顾忌。
“报。”
“进来。”
皇上与王公公俱是一脸平静,仿佛方才并不才发生什么诡异的事。大太监进来的时候,皇上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端坐在高台上龙案前,内监之首王公公恭敬的站在一旁,大太监随即正色,心下敬畏。
“什么事?”万历沉声问道。
“回禀皇上,方才内阁首辅张居正大人府上来报,长大人已于今夜亥时薨。”
“好了,知道了,你退下吧。”
大殿上的气氛在大太监薨字出口的那一霎那突然变了,大太监觉得大殿中瞬间萧索了起来,那般悲凉,大太监感到一阵阵脊背发冷,还好这时,王公公给了个令,大太监心中暗自千恩万谢,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皇上突然的缄默了,此刻皇上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那是天倾之势。
皇上没有表态,大太监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直到大门重新关闭,皇帝手中的茶盏才因为握力太强迸了出去,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茶汤洒在奏章上,奏章上恰好有一个名字因此墨迹氤氲开来,张居正……
“现在什么时辰。”
“回皇上,亥时刚过。”
一整夜,除了这一问一答,万历与王公公再也没有任何一句对话,他们都知道,方才什么人来了又走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
那一刻,真正的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内阁首辅张居正死后的第一天,朝堂上一下子群龙无首,慌乱成一团。其中不乏有精明的投机者一面潜伏在如丧考妣的诸大臣中兔死狐悲,一面却在偷偷的观察着皇帝的态度,其结果无可避免是在看到皇帝一脸淡漠的冷眼局外后不由一阵心惊肉跳,爪牙未露,森然杀机已现!
第二天,无一例外,诸大臣都恢复了平静,张居正死后,该抚慰的抚慰,该厚葬的厚葬,该加谥的加谥。群臣打定主意,也许不消一段很长的时间,世人便再也记不起那位曾经权倾天下的张首辅。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勾心斗角又该开始了,整整十年的平静要被打破了,这……也没什么不好。平静……反而有些不大习惯。
第三天,张居正下葬,虽说不上草率,但却是匆忙的可以。怎么回事?群臣脸上不说,心下却是疑惑到了极点,总算,有各种不同渠道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来,张家这般不同寻常的举动是受了皇上身边最亲近的王公公的指点,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惊人的讯息。人所共知,皇上身边的近侍,同皇上最贴心的便是这位年龄大资历老的老总管,同时,心照不宣,王公公一向与张居正交好。这下,此时便可推测,王公公从皇上的日常举动中察觉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提醒张家及时将张居正下葬。什么事一定要匆忙下葬呢?群臣或七嘴八舌商议,或一个人在家冥思苦想,谁都想在这个时候窥得先机,提前下手赢了皇帝的青睐,要知道,内阁五大臣的位置好容易才又空出一个,还是最重要的一个!
不知是怎样的机缘巧合,大家竟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皇帝同张居正清算的时间到了!两年前皇帝便已成年,可张居正却手握大权不放,为了巩固他自己的权利他连他亲爹死了都不回乡丁忧,皇上表面挽留心下定然早已忍无可忍咬牙切齿了,现在张居正死了,大权总算回到了皇帝手中,皇帝还会忍耐吗?下葬了又如何,还是可以拖出来鞭尸的嘛。
第四天,朝堂上的肃杀之气已经浓烈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总有人孤注一掷,总有人糊里糊涂猜中天机。第一个跳梁小丑站出来建议抄了张居正的家,皇上准了,于是第二个在跳了出来说要将张家的人全部发配充军,皇上也准了。然后是第三个,那小吏历数了张居正的斑斑罪证,要求撤销他的谥号并把他拉出来鞭尸方才解恨,那小吏一番慷慨陈词后,抬头望向九五之尊,那个身着龙袍掌握着他前程命运的人向他露出了赞许的微笑,小吏顿时觉得内阁五辅之位已然在向他招手。皇上金口徐开:“撤销封号么?没问题;开棺?好主意,不过在那之前,先把这厮给朕拉出去斩了!”龙心易怒,至死,那个小吏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意见被皇帝接纳了,反而会被下令处死。自始至终,从没有人看清万历的心,王公公看清了一半,所以他希望张大人能早日入土为安,他以为这样皇帝的心就会收回来,可是他不明白,有些感情,永远也不会有终止的一天。
张大人去世不过四天,尸骨未寒,便惨遭抄家,家人充军,撤销封号,最后还免不了要被开棺曝尸,皇帝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啊,皇上疯了吗?他真的如朝下坊间所说翻脸不认不念一丝旧情了么?只有王公公才知道,不是啊,那些人,全天下所有的人都错了,大错特错!这四天,备受折磨的不是张大人,而是皇上。皇上一宿一宿的不能成眠,王公公陪伴在皇帝身边,看着皇上怔然凝望那一件件张大人曾经用过的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孤灯如豆,皇帝就那样一直看一着看,直到泫然泪下。这一次,却再也没有清风萦回,谆谆慈悲:“皇上,又在偷懒了……”等不到他了,所以索性找了理由去见他是么?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坚持己见,百般阻挡,皇上会连张大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么?张大人也不会临走时那般痛心不甘吧。那么,还会有今日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抵死纠缠么?人老多情,王公公轻叹,他垂首跟在万历身后,不动声色拭去了眼中禁不住的不忍。
偏殿,不得不说,朝中能人众多,落井下石的功力简直炉火纯青,不两天,张家的抄家所得俱已陈列眼前,还真不愧墙倒众人推的千古名言,不过还真是丰盛呢,黄金白银,珠宝首饰,字画古董,周贵妃满脸欢欣,不知在这些堆满了偏殿的赃物中间转悠了多久。
“娘娘,这样恐怕不合适吧。”一旁的小宫女缩手缩脚,眼见自家主子在这一堆所谓赃物中挑来选去,只怕已将这些碰不得的东西当成是自己的东西了。小宫女暗道:这些个官家出身的小姐,入宫就知道争宠,也不晓得如何察言观色,小宫女不知当不当提醒,皇上同张大人的关系,只怕不一般,这些东西又怎会如往常一般随便流入后宫之中。
“怕什么,我是皇上亲封的贵妃,这些东西,到时候还不是我一说,皇上转身便赐。不过,张老头子还真是有眼光,你看看他平时用的这些东西,那个不与御品同阶。表面还装得两袖清风,我呸,依我说,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周贵妃骂的兴起,花枝乱颤,还顺手掂起一只不大的白玉瓶。
小宫女一边心下苦道,若不是您父亲常年戍边,您真以为您今日的地位是受到圣宠得来的么?一边四下张望,唯今只能盼自家主子快些完事,有些东西还真是大意不得的。小宫女不张望还不要紧,这一下她竟发现皇帝不知已在偏殿的门口站了多久。王公公垂首,小宫女也看不出他的神色,不过小宫女意识到此时已经不必去妄想王公公的指点了,皇帝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那种迫切欲杀人而后快的目光,可是周贵妃却完全没有意识,小宫女最终咬咬牙,还是自己保命重要。
“奴婢不知皇上驾到,奴婢罪该万死!”
重重的叩头声令周贵妃一惊,她手不由一抖,白玉瓶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臣妾参见皇上。”周贵妃再笨,也看得出此刻皇帝心情不佳,她唯有规规矩矩。可是她不知道,有些话,有些事,做了便无法回头。
“你来做什么。”皇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
“臣妾,臣妾只是随便来看看。”周贵妃悻悻。
“滚。”皇帝此刻的语气还是平静的,但无人听不出他隐忍的暴怒。
周贵妃显然是被吓到了,惊慌令她手足无措,终于还是踏出了错误的一步,她踩上那一地玉瓶碎片的时候,王公公已经知道她即将到来的结局了,不过这一次,连他也不打算为周贵妃求情,他只是用余光一直望着那碎了一地的白玉瓶,他清楚的记得那个人曾十分珍爱。
除了王公公,没有任何人预料到,就在周贵妃与皇帝擦肩而过的时候,皇帝突然给了周贵妃一个耳光,这一耳光打得毫不惜力,周贵妃立时扑倒在地,脸颊瞬间红肿老高,周贵妃先是一怔,随即大哭出声。
“来人,给朕把这个贱人关入冷宫。”依旧是平静的语气。
“皇上,臣妾犯了什么错,皇上开恩哪。”厉声质问,苦苦哀求,没有帮得了她,她在万历心中最痛的位置狠狠的踩了一脚,这样的处置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开恩了。
一场闹剧收场,贵妃,侍卫,宫女都退了下去,偏殿里只剩下了皇上和王公公。皇上面无表情的走到那一地玉碎前,一言不发捡起一片。霎时,王公公脸色惨白,只因他看到了,皇帝猛然将那片碎玉死死地攥进了手心里,玉碎,肉碎,心碎,鲜血一股股从万历的手中涌出,万历感觉不到痛,只是望着自己的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的白玉瓶残尸上,如寒梅怒放,鲜红的煞是好看。
“皇上!”王公公惊呼,登时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几下下来,王公公额前已是一片血红,“皇上切不可自伤身体啊皇上,皇上不日便要去见张大人了,莫不是皇上希望看到张大人万般痛心,纵死也不安么?”
这一招杀手锏的确有用,无论何时,只要搬出那个人,无论皇上心绪如何不稳定,他都会立即平静下来。
看到皇上情绪平稳,王公公才艰难的站起身来,王清自知已年迈,流血和长跪于他都是大忌,起身的那一刻,王清感到一阵晕眩,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王清上前一步道:“皇上,请皇上将此事交与老奴去办,两日后,老奴定能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结果。”
万历不语,只是静静将手中那片沾满了血的碎玉转身交到了王清手上。
“皇上,您的手……”
“放心,朕会召太医前来的。你说得对 ,朕不能再让老师担心了,老师为了朕,已经辛苦了整整十年了,老师是为朕而死的,朕怎么还可以任性呢。”
“那皇上,这些东西……”
“都搬到朕的寝宫去吧,老师的东西,朕不许任何人图谋染指!”这份霸道,这份专情,王清怔忡,皇上,您当真要念着那人一辈子么。
“奴才领命。”
“朕先回宫了,你额头上的伤,一会也叫太医顺便看看吧。”
“谢皇上,奴才不碍的,还请皇上专心手伤。”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上天还是无情的带走了万历生命中的最后一道阳光。
第六天,一个万历从没见过的年轻太监出现在了万历眼前,他自称是王清的义子,宋林,同时他为万历带来了一个噩耗:王清,已于日前去世了。
万历心中的那道堤坝,早就垮了,无所谓,再下一场雨……
“王公公是怎么死的?”万历冷言冷面。
“回皇上,义父不知为何,日前伤了额头,自前夜起,那伤便感染了。义父年纪大了,一时没撑过去。”宋林不卑不亢,竟真有王清之风。
“他可有什么遗言?”
宋林声音有些哽咽,他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了昨天晚上,那个他一生中最凄冷伤心的夜。
“林儿……”王清已气若游丝。
“义父。”这边宋林泣不成声。
“林儿,义父对不起你啊。”
“义父,您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您当初在大雪天拣林儿回来,林儿早就冻死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捡到了你呢!我捡了你又养不活你,我只是个太监,在保全你的生命与保全你的尊严上,我擅自为你选了前者,把你带进了宫,正大光明的带在身边,收为义子。林儿,你该怪我啊,我送你走上了这样一条卑贱的路。”
“不,义父您是对的,您的再造之恩林儿没齿难忘,这些年您对林儿的栽培,林儿怎么能怪您,您是世上最好的人。为了报答您,卑贱,林儿不怕!”
“林儿,好林儿……”王清的眼中闪烁着最干净最慈爱的光芒,“林儿,义父已然不行了,义父在这世上有两个最放心不下的人你可知是谁。”
“义父!义父不会有事的,林儿不许义父这样说!”宋林跪在王清榻前,泪如雨下。
“孩子,义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上和你啊!”王清艰难抬手,抚上宋林的脸颊,“孩子,义父现在打算把你交给皇上,并把皇上托付给你,皇上和你都是义父看着长大的,义父希望,以后你能帮义父好好照顾皇上,只要你这样做,义父相信,皇上是不会亏待你的。好孩子,你能做到吗?”
“义父,我能,我会听义父的话好好伺候皇上的。”
“林儿,其实皇上心中是很苦的,你那么聪明,你可能猜到皇上心中最爱的人是谁?”
王清的闪烁其词令宋林困惑:“皇上的最爱,莫非是张……”宋林的答案没说完,他瞪大了眼睛,一时为自己的猜测感到震惊。
“不错,就是他。林儿,你可愿与皇上分担这份凄苦,直到,皇上淡忘。”
“林儿,林儿愿意。”
“林儿,你是聪明的好孩子,这下义父就放心了。”王清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林儿,等明日皇上问起时,你要记得三件事,一,皇上在等的东西,义父已经办好,收在床下,明日你务必要交给皇上。二,皇上后日出行,你务必要为皇上准备两件大氅,皇上他一定用得上。最后,告诉皇上,老奴这就去那边,一定会照顾好张大人。此后,皇上便不必忧心了。”
“义父!”松林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动苍穹,王清安详的合上了双眼。
“回皇上,这是王公公要奴才交给您的。”松林双手恭敬的将那只玉瓶呈上。
万历接过,玉瓶的断痕已被人用玉粉黏合好了,不细看是看不出它曾支离破碎过。这样的工艺,无可挑剔,只是不知何事,玉瓶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红痕,万历不是不知道,这只玉瓶从前,白璧无瑕,这沁子,是血啊!老师,可是你残滞在这玉瓶上的温度挽留了朕的血,朕与老师,注定一生一世相互融合,永不分离!
“皇上,义父还有一句遗言。”经过王清的指点,宋林显然是明白了皇帝睹物思起了谁。
“说。”
“义父说,他这就去那边,替皇上好好照顾皇上心中所念之人,请皇上再不要忧心。”
“厚葬王公公,至于你,今日起,便接了你义父的位置吧。明天,你就代替你义父陪朕出宫走一趟吧。”
“奴才遵命。”
“你先下去吧,好好处理你义父的后事。”
“谢皇上。”
此刻宋林终于看清,眼前这个被誉为冷血的皇上,他的血并不是天生就冷的,只不过那热度被张大人带走了九分,剩下的最后一分,也被义父带走了,而这之间的时间,竟前后不过十天。最爱的人和最依赖的人相继离去,无怪他连一丝表情也做不出来了。
第七日,万历没有上朝。
值房的大太监为群臣带来了皇帝的行踪,原来皇帝竟随着刑部的人去了张居正的墓地。一时,群臣面面相觑,皇上的恨意已经深到了这种地步了么?非要亲自鞭尸方才解恨么?只是皇上就这样出宫去未免也太草率了吧,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虽说宫里的禁军都跟了去。对于皇上的决定,此刻反对已是无济于事,许多言官兀自开始打起腹稿,准备一回家便大书特书,明早参上一本,皇上鲁莽行事的代价便该是让这些言官好好过过嘴瘾,只不过这些奏本看过也就看过,骂过也就骂过,不痛不痒,也不会有人当真,若真有人纠缠下去,下场一定不会太好。至于皇帝的安全,这不是文官们该担心的,要担心,也该是内阁五辅的事。
“太岳公,你生前便不让人好过,死后也不安生。”时任内阁五辅之一的申时行安稳的坐在家中,长叹一声后悠闲的啜了口茶,自顾自呢喃着,“这要怪全怪你,那孩子太年轻,不知轻重,你久历宦海,怎么也会这么轻易的陷了下去。你这一走,那孩子今年才二十岁啊,你让他今后怎么过。哎…不用猜也知道你的答案肯定是又要劳动我。你死倒罢,还要拖我下水,真是一点也不顾念同修之谊啊。”申时行口中这样说,脸上去无任何抱怨之情。临窗而倚,申时行遥望远方,一脸怀念……
“宋林。”
“奴才在。”
“传令,刑部官员立即解散,各自回府去吧。禁军护卫在外围五里之地,没有朕的命令,一步也不得近前。”
“这……皇上,这恐怕不妥吧。若是有什么歹人意图不轨……”
“怎么,你想抗旨不成?”万历眯起眼睛横扫过来。
顿时,真龙之威压着宋林跪了下去:“奴才不敢,奴才会用奴才的生命来保护皇上!”
“好,你去吧。”
宋林离去的那一刻,万历抬眼望向远方,默言道:王公公,这孩子果真延续了你的精魂,放心,你那未说出口的请求朕答应你了,以后只要宋林无大错,朕绝不会亏待他。
刻着张公居正之墓几个字的石碑还矗立在原地纹丝未动,石碑后的封土已被分开,万历对禁军的能力还是信得过的,封土整齐的堆在墓坑四周,墓坑中,一句漆黑的檀木棺材静静陈放着,一切宁和似乎都没有被打破,这棺材仿佛是新下而未封土,一点被重新启墓的迹象都没有,而后皇上下令,所有禁军退至外围保护,没有人敢询问原因,皇上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宋林回来的时候,万历就这样站在张居正的墓碑前,实现紧紧盯着墓坑中那具黑棺。宋林看万历离那块墓碑那样近,不知为何,他总有那么一种感觉,他觉得下一刻皇上就会将那块墓碑揽入怀中,而他现在仍沉静的垂手站在碑前的原因恐怕是因为那只是一块石碑,纵使碑上刻着那人的名字,却始终不是那人。
皇上保持着那个姿势站了整整一天,对此,宋林只能垂手侍于身侧。宋林暗想,此时若是义父站在这里,想必也会同样难过吧,义父一直没有佩服过什么人,张大人却是个例外,外面对张大人的作风评价,宋林或多或少也听了些,如此看来,还是虚假的成分多了些,毕竟能让义父佩服的人,怎么可能是流俗之辈呢。
一整天,宋林去取过两次饭。起初,万历是不肯吃的,但最终还是勉强下咽了一些的原因,便是宋林正言道:“张大人在看着。”万历的死穴,也许,宋林有一些预感,万历正在下定决心决断着什么,而此事一定,从今往后,万历将再无死穴!
申时已到,日色渐沉,看皇上的意思,是丝毫没有摆驾回宫的打算。这一天,是张居正死后的第七天,皇上选择这一天来看他,莫非是在等……宋林不觉有些毛骨悚然,无怪他还不准备走,无怪义父要自己带上两件大氅,原来义父一早便猜到了皇上的心意。
“宋林。”
“奴才在。”
“你退下吧。”
“回皇上,奴才不懂。”宋林一惊,瞬间恢复平静。
“朕的意思是你要么回宫,要么去与禁军会合,怎样都好,朕不想在和老师说话的时候有旁人打扰。”
“奴才……遵命。“虽然承诺以命相护,但此刻若是义父在此,定然会遵命吧。这样的命令,于理大可舍命相抗;于情,却是万般也推脱不过去的。
“皇上,这是义父临终前托奴才交给皇上。”宋林抬手呈上两件大氅。
对此,万历一怔:“王公公果然是除了老师以外最了解朕的人。”万历收下大氅,宋林磕头谢恩,临走留下一句,必定会在五里之外里皇上最近的地方等待皇上明朝平安归来。就在宋林身影消失在万历视线中的那一刻,夕阳终于落尽,天地间霎时一黯……
“老师,有些话,朕已经想对你说很久了。这些话,本该是朕同老师坐在书房时,点一盏明灯,砌两杯热茶,朕娓娓同老师道来的,只是今日,即便朕愿意顶着夜风站在这荒凉之地讲给老师听,老师不在了又有什么用。”万历的声音貌似平静,一如他平常与张居正的对答。
“老师,朕便是到了今天放在直到十年前你第一次见朕便利用了朕除掉了你的老对头高拱,老师是为了自己的老师徐阶徐大人对么,老师想听听朕对这件事的看法么?朕知道了后就想,原来这十年,朕对于老师,也并非一无是处啊。朕总是在想,老师那么委屈求全跟在朕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朕对老师是爱,那么老师对朕,是不是一样是爱呢,今天看来,老师莫不是为了报恩吧。”十天,万历再一次笑,笑得那么苦,那么苦。
“老师也知道,从小,朕便没人疼爱。父皇那么软弱,他要顾及的事多到让他抽不出时间看朕一眼;而母后又耽于后宫争宠。是上天将老师在朕十岁那年送到了朕身边啊,朕第一次见老师的时候,老师那么文雅,那么温柔的对着朕笑,老师,是你救了朕,也是你改变了朕啊!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老师岂能不自省?不过自省也没用了,老师,朕不会放你走的。”万历的眼中恢复了往日的光辉,那种只和张居正在一起时才会有的光辉,他不是威严慑人的,而是带着狡黠作弄的意味,再配上万历这张英玄的面孔,着实夺人心魄!
“老师是否还记得朕十二岁那年写的第一幅对联:日月共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老师可知朕写完这副对联后又对自豪多高兴么,这一副对联一直以来就是朕的梦想,直到现在仍是,朕只是想与老师携手共享天下,朕是天子,老师是群臣之首,为什么我们为之努力了八年换来的却是老师撒手人寰?老师,朕还记得朕当年少不更事,不仅坚持把这样危险的东西送给老师,还央求老师将它堂而皇之表在门楹上。这是朕送老师的第一样礼物吧,也是朕送的最失败的一样礼物吧。老师你明知那时朕还小不许出宫,你难道就不能敷衍一下朕说贴过了么?朕那是不知道,你竟为了履行对朕的一个诺言在朝堂上与那些言官唇枪舌剑了整整一个月,那段日子下朝后老师来教朕念书的时候老是咳嗽,老师知不知道朕看了不知道有多心疼么。可恨当时朕还完全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朕亲手惹出来的。老师啊,这样的罪名,你还替朕背了多少?不过现在看来,当时老师心中,朕的分量,应该已经不一样了啊。”
“算来朕第一次发觉朕对老师的感情不是敬意,或者可以说不止是敬意,还有浓到化入骨血的爱事,应该是朕十五岁那年,你差点为祖制所累被迫回乡丁忧的那次吧。从小,朕就什么都不怕,叫朕当皇帝朕也不怕,朕原本以为着天下之大就不会有朕害怕的事情。可是朕没想过朕还有这么恐惧的事,朕不怕你,朕……朕只怕你离开朕。那时群臣上书要你离开,朕真想杀了群臣;群臣搬出祖制,朕便像一把火烧了祖制,可到最后,连你自己也提出要走,朕该拿你怎么办?朕不能锁住你,朕当时在想,朕到底怕些什么呢?朕怕奏章?那种东西朕根本不放在眼里;朕怕群臣,朕怎么会畏惧那些跳梁小丑,朕不想要你走,你已经成为了朕眼中超越了一切甚至这个皇位的存在。最终,在朕那句若要走,朕便抛下皇位同你一起走的威胁下,你再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了人人唾骂的夺情。你怎么能把朕的话当真呢,朕说得到,朕做不到啊,一大堆祖制,朕想逃也逃不开啊!朕又得逞了,你又消瘦了,老师依然文雅,老师的笑容依然温柔,可是当年那个名满天下的美男子却早已被朕折磨的容颜憔悴了。是上天对朕任性的惩罚么?若当年朕放你走,分离三年,今日便不会是朕初尝分离的感觉了,这种感觉真是……痛……甚至,如果那样,老师今日也不会积劳成疾吧。从来,从来朕就没对过。朕一直想知道,老师到底有没有爱过朕呢,老师为朕做了那么多,到底是从哪件事开始,让老师这样的人也陷了下去呢?”
“那件事,事后,朕一直没敢找机会问老师的态度,朕只怕,只怕那时老师为了安慰朕委曲求全的。十八岁那年朕第一次喝酒,其实那本来是为一件高兴的事,朕也不知道那天朕是怎么了,朕突发奇想想要抱抱你,突发奇想么?其实是想了很久的,但是这才是相爱的人应该做的事不是吗?可是老师与朕呢,每日除了治国便是安邦,直到今日朕还在猜老师之所以会答应的缘由,是碍于君臣之礼不能推脱呢,还是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应了下来,抑或是老师也已深陷其中盼望这一刻好久了。朕只知道,那一刻朕真的很幸福,朕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人终于属于朕了吗?晚膳时,朕喝了点酒,朕听说就是个好东西,他能留住一个人最幸福时的美好感觉。朕有些醉,但是朕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白天那种美好的感觉又回来了,朕爱的人在朕怀中。微醺时朕便想乘着微风走走,时隔两年朕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便就是朕这随便一走,差点令朕与老师就此决裂。至今,朕仍不后悔,打死了那个贱嘴的的奴才。他竟以为醉酒后的朕易欺,他竟敢暗示朕说你与太后之间有不清不楚,朕虽然当即借着酒劲打死了那个多嘴多舌的,可是当时朕的心却真真切切动摇了,你是名满天下的辅政大臣,她是当今皇太后,你正当壮年,她亦年华犹在。十年前,朕那般年幼无知,你凭什么甘愿一直追随在朕之下,除了你要利用朕报仇,除了可以实现你一直以来济世救国的理想,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个人难以启齿的原因?朕从没有那么难受过,冬夜,寒风猎猎,朕跪在殿中听着母后斥骂,可最令朕难以接受的便是自始至终直到太后走,你都袖手在一边冷眼旁观,你的眼里便从来都没有过朕么?太后走了,罪己诏你也代朕写了,朕的酒早就醒了可是朕自己不愿醒,朕放纵自己错下去,朕要你以那种屈辱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你怎么能答应呢?朕不是真的想伤害你,朕只是急于想表达自己对你的爱,也迫切想知道你对朕的是否也是爱而已。大殿的玉台,朕第一次觉得那里那么冰,你身上的温度被寒风一丝丝抽离,你脸上的血色一寸寸退去,总是情欲高涨,肢体纠缠,哪怕朕的怀抱也无法令你回暖。之前你曾说你年纪大了,朕不听,之后你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受伤加风寒。那时朕才追悔莫及,那一夜,朕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朕以为自那件事后老师便再也不会理睬朕了,甚至有可能辞官永不见朕。可是一个月后老师还是回来了,老师对朕的态度丝毫未变,而老师的病似乎再也未见好。老师真的只是为了国家?朕没勇气问啊,朕这勇气积攒了整整两年,当朕终于下定决心好好问问老师的时候,朕想要好好补偿老师的时候,朕……已经没有机会了。老师,终生遗憾,这便是你留给朕的报复么?”万历的声音由平静转为愤怒,转为自责,最后又归于平静。声音可以恢复平静,但是心呢?
“剩下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情了。老师还记得朕帮老师设计的那顶天下无双只属于朕与你的轿子么?昨日朕又看到它了,记得以前呐,朕有时还会偷偷的藏在轿子里希望被你带回家去,可是总是被你发现。现在朕又可以躲进那顶在轿子里了,可是朕希望那个最终找到朕的人,却不在了。”
“大前天,有人建议朕去抄你的家,朕准了。你人都不在,还留下那个束缚了你也束缚了朕的家干什么,你的东西,朕全都搬到宫里来了,你的人是朕的,东西也要是朕的,没有人能染指你用过的东西,朕不能忍受你不在,你不在,留给朕些还残留有你的气息你的温度的东西,也是好的。有人建议朕将你全家充军,朕也准了,朕已经无法容忍那些和你有些血缘关系,和你长相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相似的人在朕面前来来回回,他们为什么不是你呢,看见他们,朕的心便像是要撕裂了一样,就让他们到这永远也看不到的地方去吧。最后那个人朕把他杀了,那个人很聪明,他要朕取消你的谥号,朕觉得这没什么错,对于朕来说,自始至终你只是老师,是我朱翊钧最爱的人,至于那些浮名,想必老师也不会在乎吧。他还要朕开棺,他看出朕对你的思念了吗?朕要感谢他,这个想法朕已经想了三天了,朕怎么能连你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呢?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数落你的罪行要朕戮尸,你哪里有罪,所有的罪都是朕犯下的啊,他想戮你,朕便先戮了他再说。”
“老师,昨天晚上,王清也死了,世界上最后一个了解朕的人,也没有了。不过,他倒是给朕留下了个宋林,宋林是个不错的臂膀啊,可是无论是王清还是宋林,谁也比不上你。王清临走前给朕留了句话,他说他是替朕照顾你去了,你现在,应该看见他了吧,有他照顾你,朕才能真正放心。此次,便该是朕真正下定决心了。十年,你为朕的国家鞠躬尽瘁了十年,老师,现在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你一手缔造的。既然现在老师已经走了,那么当下的一切便也该随着老师一道走了吧。朕知道老师定不想看一番辛苦付诸东海,这样,当下的一切,朕一样也不去干涉,便由了他发展,若是哪天天命所归要收回这一切,想来老师也不会再心疼了。之于朕,老师都走了,朕还要假装什么勤政呢,朕的勤政,你走了,朕还想让谁看呢?朕知道老师的愿望是想让朕成为后世传颂的千古圣君,不过这一次,就由了朕吧。老师你总迁就朕,这是最后一次了。”
“是么?皇上从未说话算话过。”严肃的语气却是温和的声音。这不是万历的声音,也不是宋林的声音,这声音万历是认得的。
“啊!”万历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黑棺上不知何时萦出了一道莹莹蓝光,蓝光中汇聚成为了一个人形,张居正缓缓踱至万历身前,他身着便服,脸上是他一贯温和的微笑,只属于万历的微笑。
“老师。”宋林预感到的万历会出现的动作,终于还是出现了。十八岁后,万历已然比张居正高了,张居正一介文人,毕竟瘦弱。灵魄竟会有实体这件事令万历惊喜无比,他的手不由一收再收,他唯恐自己会扑一个空,唯恐怀中的人会突然光化消失。
这幅诡异的仿佛父子真诚相对实则爱人深情相拥的场面持续了好久。
“夜里凉,老师披上这个吧。”这才是王清准备两件大氅的真正含义,以往皇上与张大人秉烛夜读至深夜时也是这样,一人披一件大氅,相对而坐。
“老师听了多久了?”
“从头至尾。”
“那件事老师可曾怪过朕?”
“臣……臣自始便没有怪过皇上任何一件事,自然也包括那件事。”
“老师……老师可曾爱过朕。”
“臣……是。曾经是,而今仍是。”
“从,从什么时候开始?”
“五年前,丁忧。”这样的坦诚,此时,已无任何掩饰的必要了。
“老师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皇上既然总嫌臣抱怨自己年岁大了,那么皇上便活的比臣更久,之后再来见臣吧。臣会,一直等着皇上来的。”
“老师,天亮你是否便要走了?”语气是那么的可怜。
“嗯……”自也是沉重。
“朕可否有最后一个请求?”
“皇上请说。”
“朕想听老师唤朕翊钧,上一回还是在两年前。”
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夜学都会在新日初起临近早朝时分结束,这一次也不例外。晨光乍现的那一刻,万历惊见眼前连人带那件大氅一道,消失不见。唯有那一声:“翊钧……”久久徘徊在耳旁。万历抚上脸颊,那里,太岳的手心的温度,还未消散……
“老师,你的遗愿,朕一定遵守!”
那场戮尸案的结局,谁也不曾看到,坊间流传着种种传言,却只有三个人知道真相。万历自不必说,另外两人便是宋林与继任的内阁首辅申时行。
继那件戮尸案后很快又有一件奇案始终被重重迷雾所困不见真相。那便是毫无因由,万历不再上朝长达三十八年之久,直至驾崩。无人可窥个中隐情。这件事的原委,还是只有两个人理解,这两个人分别以各自的方式做着他们该做的事,宋林陪了万历一辈子,陪他想那个人,等那个人;申时行兢兢业业整整十年,总算将张居正一手缔造出来的中兴盛世,保了下来。
万历四十八年,万历皇帝五十八岁时万历皇帝驾崩。他果真履行了他的承诺,超过了张居正的五十七岁终辰后,万历便想尽办完削弱自己一直保护的很好的身体。终于一年之后,他如愿以偿。将下一任皇帝托付给这一生自己最后一个信得过的人宋林以后,羽化升仙。
“日月共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朕的梦,就要成真了。”在场,顾命大臣不懂,太子不懂,皇后不懂,唯有宋林一个人明白个中含义,也只剩宋林一个人,望着远方的晴空,释然的笑了。
天茫茫,水茫茫
望断天涯人在何方
记得当初芳草斜阳
雨后新荷初吐芬芳
缘定三生多少痴狂
自君别后山高水长
魂兮梦兮不曾相忘
天上人间无限思量
天悠悠,水悠悠
柔情似水往事难留
携手长亭相对凝眸
烛影摇红多少温柔
前生有约今生难求
自君别后几度春秋
魂兮梦兮有志难酬
天上人间不见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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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当纠结的H啊,同志们将就着看吧,这个年下的年龄差距有点大,本来想来点福利,结果好像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