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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方棋枰,两盏清茗。
黑子先行,右上小目占角,执子的是一紫袍道士,一头银发,样貌却仅是知命年岁。
与其手谈的是一耄耋老翁,须发花白、竹清松瘦,持白子随即挂角,“现如今真是老了,早几年还能挥拳施法,现在恐怕只能拿得动这围棋子了。”
道士静默不语。
二人走了几步,老者占左下天元,道士略一沉吟,拈黑子至右下小目,缓缓说道:“你竟也会服老,真是难得。”
“哪里能不服啊,再不是当年那般不识好歹喽。”老者喝了口茶,笑道:“可还记得那年,你任命那个叫什么予的做执剑长老,我二话不说就腾翔过来要和你拼命。”
黑子拆二,不急不缓,“记忆犹新。”
白子打入,简明有力,“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不开窍,那木头既是去了,自己记着也就罢了,何苦为他争这虚名。”
拈着黑子的手微微一顿,再落子,其先行优势已不明显,“你可是还在怪我。秉予剑法虽不及师弟,却也是……”
“瞧瞧,你又多想了不是,方才句句皆发自肺腑。”老者落子,小尖,“你看,如今我也会这稳扎稳打的路子了,还当我是当年那个不懂世事的书生不成?说到底,那位置,也不过是个空名。”
道士点头,落子。
黑子取地,坚实持重。
白子关补,大开大阖。
少时,老者叹道:“可我当年不明白啊,总觉得这就是唯一的念想,不死守着便是对他不住。其实哪里是这回事?咱们心中念着也就罢了,何苦折腾别人。”
道士道:“不错。”
老者道:“人生不如意,不过是意难平,日子久了,也就平了。”
道士道:“你倒是看得通透。”
老者道:“再看不透,岂不是白活这许多年?再者说来,那时你那木头师弟曾说过,他这一生,虽有遗憾,并无后悔。”
道士不语,提子。
老者切断对方连络,干脆利落,“他曾说,希望我这一生平安喜乐。”
道士低头看了看盘面道:“胜负手。”
老者笑笑,抬手摸摸那花白发髻,“都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如今我都快到那鲐背之年,一生顺遂、儿孙满堂,再不知足,就该天打雷劈了。”
黑子一子错落,失却胜机,白子趁机外扳,终成细棋局面。
道士并不慌张,修长有力的手指慢慢摩挲着一枚黑子,侵分。
“你和那木头脸真不愧是师兄弟,虽然沉默寡言,出手时候还真狠,一击即中。”老者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也随之低了几分,“现世安稳,莫不静好,可即便如此,我这一辈子也远不如他完满。”
“解封之前,师弟曾言明说‘求仁得仁,复无怨怼’。”
“求仁得仁,复无怨怼。呵呵,确实是他的性子。”老者笑着摇头,“他也说过,‘哪怕只是踏遍万里河山,心胸开阔,也好过为苟活安于一室。’这么看来,那执剑长老的位子,反倒是累着他了。”
“师弟慷慨赴死,不曾言悔。”
心之所向,无惧无悔,死又如何?
白子持劫顽争,“佛说因果,道讲报应,其实啊,还不都是一回事,咱们做了善事,就算善果报不到自己身上,也自有他人受益。”
黑子碰,“说来惭愧,我清修多年,听你方才言论,才如饮醍醐。”
白子连,“你可别取笑我了,不过是换种说法罢了。说起来,我也是这两年一只脚迈进棺材才想明白这个理,可木头脸七十年前就这么做了。即便身怀封印,体含煞气,也要行侠助人;即便化为荒魂,不入轮回,也要救这天下苍生。我那时处处找他的麻烦,现在想想……”
黑子退让,“师弟高义,自叹弗如。”
二人静默,只闻落子之声。
人生何尝不似一盘棋局,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胜。
交替走了数十步,黑白子各占半边江山,两相抗衡。
老者食、中二指拈起一颗白子,迟迟未落,“你可知道,蓬莱之后,晴雪就一直在寻那重生之术?”
道士道:“略有耳闻。”
“太过执着,终成执念。”老者落子,缓缓说道:“不用以害人为代价的重生?若真的存在,欧阳少恭何至渡魂,百里屠苏何至散魂?”
“风姑娘她也是……”
“世间万物,相生相成,有生则必有死,这便是天地间的法则。哪怕是羽化飞仙,也不会长存于世。不管是道家说生死殊途还是佛教言轮回转世,哪有永恒一说?人生在世,缘起缘灭,死而复生终是妄言。寿命有限,方觉宝贵。”
道士斟茶,“大概是放不下吧。”
老者喟叹,“放不下,谁又能够真正放下?你我何尝不想让木头脸死而复生?不过,只是担心晴雪……再说,你也知道,你那师弟是标准的榆木疙瘩,宁肯人欠他一丈,也不愿欠人一尺。尽管他已经、已经消散于天地之间,却是一生无怨无悔,我恐怕就没有他那么潇洒喽。”
“我明白。”
至此,官子均细,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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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围棋相关参考王子宴某棋谱以及百度百科。
很久之前就想写这么一篇文,主旨是没有人无可替代,正如文中方兰生所言“人生不如意,不过是意难平,日子久了,也就平了”。
越兰手谈的梗则是年前就想好了,只是怕表达不清,迟迟不敢动笔。
去年夏天曾经写过一篇苏越,结尾处是“只是执剑长老的位子一直空悬”,半年过去,却是另一番心境,执剑长老不过只是虚名,纵使百里屠苏活着,也未必接受,保留这名号不过是给自己慰藉。
不是想表达越兰二人会忘记苏苏,只觉得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他二人总会看开,也许会把那人记在心底,但不会执着。
师兄带领天墉更加兴盛,小兰一生顺遂,这才是苏苏的心愿。相较越兰二人,还是苏苏看得通透,所以才会在和兰生处遇时说“今日之缘明朝逝水”,所以才毫不犹豫地慷慨赴死。
一直对古剑的结局耿耿于怀,若是晴雪回到幽都做神女,临终之前想想这段少年往事,大概会更加打动我。
和苑芷说过这个梗,她觉得太悲,然而,生活便是如此。阿芷说了一句话我很喜欢,“人心本来就是复杂的东西,不用剖析,描述就好。”
再者说来,除了情爱之外,人生还要背负太多的东西,师兄是天墉城,小兰则是琴川。人这一辈子注定会尝尽种种情感,爱恨情仇、怅惘不甘,当年再荡气回肠,十年过去,百年过去,纵然不会消逝,也会渐渐淡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