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

　　青崖峰已经很久都没人上来过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她。
　　山上的草已经及膝了，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的绿，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她说她能从那里看到“希望”。
　　希望……
　　呵，自己从没能给过她的东西，而现在，她能看到吗？
　　江南的风挟着青草独有的气息迎面扑来，记忆忽得又回到了那年。
　　……
　　“哥哥。”她局促不安地搅动着双手，声音很轻，怯怯的，听着却让人莫名地恼火！
　　“我不是你哥哥！”
　　“可是……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根本就是一个野种，没爹没娘，你才不是我妹妹，我根本就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爹的手兜头打下，脸颊上顿时火辣辣的一片。然而，那时的自己，一滴泪都没有流。
　　“不管你怎么打我，我都不会认这个妹妹！你这么做对得起娘吗！”
　　“你——”爹甩了甩袖子，扔下我和她进了屋子。
　　“哥哥，疼吗？”她靠了过来，轻触了下我的脸颊。
　　瞬间，疼痛席卷了我，我一扭头，使她的手顺利落空了。
　　“对不起。”她大大的眼睛里，盈满泪水，眼底满是深深的歉意。
　　“哼！我永远都没有你这个妹妹！”
　　那是最初的相遇，她是爹带回来的孩子，来自遥远的北方，满身尘土的气息，看不到半点江南女子的温婉，我想，我永远都不会认她这个妹妹。
　　只是，我错了，错得很离谱，许多我原本认定的东西，在很多年之后才发现那不过都是自己给自己设的一个局。以为站在局里，就不会被外界所扰，俗世所困，然而最后，却是给心设了一个永远都逃不出挣不破的牢笼。
　　她来的时候只有6岁，对一切都感到新奇的年纪。她常常会走到屋檐底下，一坐就是一整天，望着远方的天际呆呆出神。
　　我想不通她到底在看些什么，终于耐不住好奇在一个雨天去了她的身边。
　　“我在想我的家乡。那里有黄沙，战马，还有落日。”
　　“那有什么好的！”我不以为然。
　　“……”她努了努嘴，却并没有说话。
　　“你喜欢你家乡，回去就好了！呆在我家干什么！”
　　“不，我不回去！”她望着我，眼底的光芒忽得就盛了。
　　我转开了头，那时，我并不明白，她眼底的光芒，到底代表了什么。
　　她来后不久，娘染了重病，不久就离开了人世。此后，爹整天浑浑噩噩，醒了醉醉了醒，再没有清醒的日子。我想，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爹死的时候天下着大雨，他一路冲进雨里狂笑着而去，我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他看了看我，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唇，却什么都已经说不出来了。但我知道，他让我照顾她，所谓的“妹妹”。
　　我没说话，她害死了娘和爹，难道这还不够！
　　爹忽地抓紧了我的手，眼睛睁得很大，然后就那么和娘一起离开了我。
　　我摊开手心，那是一个香囊，香囊的夹层里是熟悉的字迹。
　　于是，我终于知道了一切的起因。爹去漠北的时候，一时失手误杀了女孩的亲人，出于愧疚把她带了回来。
　　江湖江湖，什么是江湖，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杀戮，谁又能逃脱这样的宿命！可笑的是我和她明明就是仇家，却还要就此相依为命。
　　我把爹和娘葬在了一起，然后卖了我们曾经的房子，带着她一起走了。
　　这一走就是6年，这期间我们去了不知道多少地方，足迹遍布整个江南。
　　6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我的感情发生许多变化。我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是每次看她，心跳都会狂乱到怎么都抑制不住。
　　我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我们最后到的地方是青崖峰，那里少有人烟，四周都是群山。
　　“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等我功成名就了，就回来找你。”
　　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留我，只是央求我为她吹一首曲子。她说，她要记住我的曲子，天天吹着等我回来。
　　这一辈子我只吹过两次那样的曲子，却偏偏两次都是为了她而吹。一次是和她分别，另一次则是和她永别。
　　功成名就的期限可以无限的长，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或许十年，又或许……永远！
　　我走了十年，用一只箫在江湖声名鹊起，然而我却并不快乐，我始终都记得她还在那里等我。
　　我终究还是回去了，青崖峰的路并不好走，我却不管，连夜跌跌撞撞冲了上去。
　　屋里却并没有人，空空荡荡的。
　　山里砍柴的老人经过，进来讨口水喝。
　　“看你这打扮，是个侠客吧。前几天不知道来了一伙什么人，说是来寻仇的，这一带所有的人都被杀光了，真够惨的！”
　　我发疯似地冲了出去，找遍了青崖峰的每个角落，却什么都没找到。
　　我不甘心，又去了崖底，最后我看到了她，平躺在崖底的碎石上，双眼紧闭着，手里却还死死抓着我临走帮她做的那支竹笛。
　　然而她是永远都听不到了，那首我准备用箫再吹一遍的曲子。
　　我颤抖着双手轻轻抽出了那支竹笛，突然间我看清了自己，这么多年，始终放不下的都是她。功成名就，这样的借口无非就是为了让她不用再跟我四处奔波，不用再颠沛流离，不用再衣不蔽体，不用再食不果腹，不用再……
　　可是，我却忘了，她并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只有我，当她说出“我等你”的时候，明明是下定了决心要等一辈子。
　　可我，并不知道……
　　……

　　是谁又撞碎了一轮海中月
　　醉梦里，长笑歌万阙
　　是谁又在海上吹那杨柳叶
　　六月里，天涯飞白雪
　　千人战几番秦淮水飘红夜
　　莫回首，百年相思难解
　　却回首为你指尖笛声咽
　　再回首，看梅花不谢
　　多少年生死一笑剑歌烈
　　问天下，谁能掌缘生灭
　　谁又在抬头望漫天青莲雪
　　谁又在，轻声说离别
　　谁又在，轻声说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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